第2章
站在前面的那個人他很熟,住對門的陶亮,每天擡頭不見低頭見的,不過自從他兒子考上省中之後一家人就都搬新家去了,有陣子沒看到了。
後邊站着的那個男生看起來跟自己差不多大,個子很高,眼神看起來有點兒冷,一看就是社恐症晚期,不愛說話的那種小孩,但他俊俏的五官還是讓人忍不住想多瞅兩眼。
“好久不見啊,”陶亮将手裏的一袋零食遞給淩川,“你愛吃的海苔卷,每個口味都給你帶了。”
“啊,謝謝叔,”淩川笑了笑,“你好久沒回來了吧。”
“是啊,”陶亮看了一眼江恺,“朋友家的小孩要借住在我這一段時間,我回來給收拾一下。”
“噢……”淩川點了點頭,“那你搬回來住?”
“不不不,就他住,”陶亮說,“所以來跟你們打聲招呼,平常得麻煩你們家多關照關照了。”
“好說好說,”淩川看着江恺笑笑說,“你好啊,我叫淩川。”
“你好,”江恺有些勉強地扯了扯嘴角,“我叫江恺。”
淩川的目光一直在江恺的身上游移,直到陶亮說了一聲:“好香啊,你媽做紅燒肉了啊。”
“狗鼻子啊,”淩川笑着往邊上讓了讓,“要不進來一起吃點兒?”
“就等你這句話。”陶亮說罷,拍了拍江恺的後背,示意他一起進去。
對于陶亮帶他來串門蹭飯這個事情,江恺是非常不情願的。
他不喜歡到別人家吃飯,就連過年時他都寧願在家寫作業也不願去親戚家串門。
但是想想自己天理不容的廚藝以及空空如也的錢包,無奈之下只得妥協。
中飯是在高鐵上吃的,咖喱雞飯,結果裏邊只吃到了兩塊指甲蓋大的雞肉,這會聞着紅燒肉的香味食欲瞬間就上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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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恺跟在陶亮身後進了屋,趁着陶亮跟淩川媽媽寒暄之際向四周看了兩眼。
客廳整體色調呈米黃色調,燈光也很柔和,收拾得并不算太幹淨,随處都是碎花蕾絲布料的身影。
餐桌,椅子,空調,電視櫃,電視機……就連茶幾的遙控器上都套着個碎花圖案的罩子。
謎一樣的品味。
雖然到處都堆放着小雜物,但是給人的感覺卻很舒服。
“這是我爸媽。”淩川向江恺介紹道。
淩川的爸媽臉型差不多,五官精致,很有夫妻相。
這家人對他的到來相當感興趣,絲毫沒有要開飯的意思,問題跟掃機關槍似的突突突突個不停,本來就不善于交際的他只能硬着頭皮一個一個的回答,如坐針氈。
他旁邊還坐着個小姑娘,也不說話,就這麽直勾勾地盯着他,江恺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
“這是我表妹,叫周玥祎。”淩川說。
好在這家人沒有提及關于他為何會住到這裏的原因,只是八卦了一些無關緊要的問題,例如轉到哪個學校,今年念高幾,會不會很大壓力什麽的,順帶捧一踩一的發兩句牢騷。
捧一是指江恺,踩一是指淩川。
江恺的新學校是市裏比較出名的外國語學校,高考狀元榜眼探花基本上都出自他們學校,而淩川就讀的是本市錄取分數線最低的一所高中,還是以倒數的排名擠進去的。
于是江恺就變成了典型的,別人家的孩子。
江恺覺得這家人挺熱絡的,跟陶亮所說的一樣,很好相處。
淩川的媽媽是個會計,特能聊,淩川爸爸相比而言話就少一些了,笑起來憨憨的,一看就是那種脾氣很好的人。
小表妹一直在看小說,偶爾擡起頭沖他傻笑一下,長得看起來沒什麽心眼——就是看起來很笨。
至于淩川……友好中又夾雜着一點小情緒,大概因為自己的身份是‘別人家的小孩’吧。
後來又閑扯了不知道多長時間,淩川終于等不及地說了一句,“我餓了,先吃飯吧。”
江恺起身的時候都感覺自己兩眼發昏,順着淩爸爸指的位置就坐下了。
“這個我位置。”淩川站在江恺旁邊說了一句。
“哎,什麽你的位置我的位置,坐哪兒不是吃啊,”淩媽媽擡手在餐桌上繞了一圈,“這不都空位置麽?吃個飯你還要看風水啊。”
江恺放下筷子剛要起身讓他,淩川就在他旁邊坐下了,兩人對視了一眼,沒說話。
開吃之後幾個大人之間還是有聊不完的話題,陶亮估計是真不怎麽餓,話最多,跟淩爸爸兩個人能從菜場青菜漲了五毛扯到導彈大炮上去。
淩川和周玥祎暗戳戳的在說什麽江恺聽不清,他也不想知道,自顧自地扒着碗裏的飯菜。
飯是淩媽媽盛的,堆得跟座山一樣,壓得特別緊實,他扒了半天感覺還是滿滿的一碗跟沒動過似的。
“別光吃飯呀,多吃點菜,江江,你吃塊排骨,”淩媽媽舉着筷子喊,“玥玥多吃點,不要瞎減肥,正長身體的時候呢…亮子你也動筷啊!”
一群人紛紛點着頭,對着桌上的菜一通亂夾。
大概每家的餐桌上都會有這麽一個慷慨激昂的角色。
江恺沒體驗過這種一家人圍坐在一起吃飯的感覺,平時在家就跟爺爺兩個人,而且爺爺吃飯的時候愛聽評書相聲什麽的,基本不說話,相對而言,這樣的飯桌氣氛顯得溫馨不少,但越是這樣,江恺卻越覺得自己格格不入。
一群人正聊得熱火朝天的時候,淩川的手機響了,看了一眼是爺爺的電話,他直接按了免提。
電話那頭傳來了爺爺健朗的聲音:“大寶貝,晚飯吃了沒啊?”
“正在吃呢。”淩川夾了一塊排骨。
“吃的什麽啊?”爺爺問。
“排骨,炒蛋,紅燒肉,釀茄子,魚湯……”周玥祎搶着說,“姥爺,您吃了沒啊?”
“玥玥也在啊,”爺爺的聲音裏帶着笑,“我早就吃過了,都躺床上了。”
“奶奶呢?”淩川問。
“在呢在呢,”奶奶搶過電話笑着說,“我跟你說啊,家裏那只母雞最近沒再下蛋了,回頭我去菜場叫人幫忙殺了,再托人給你們送過去啊,還有蔬菜要嗎,地裏剛長出一波雞毛菜,可嫩了。”
“要啊……”淩川咬着筷子說,“橘子熟了嗎?”
這通電話沒打多長時間,內容也很家常,江恺聽着卻覺得胸口悶得慌。
碗裏的飯菜也仿佛沒了味道。
他很想念爺爺。
很想聽聽爺爺的聲音。
爺爺在世的時候,也在屋後種了許多果樹。
如今,他走了,那些樹大概都會和陶亮家陽臺上的那些花一樣枯死吧。
一想到這裏他就覺得很難受,那些埋藏在瑣碎時光中的記憶,在身體裏生了根發了芽,他沒辦法潇灑的忘記。
勉強扒了幾口後,江恺放下筷子,禮貌性地說了聲謝謝。
衆人的視線紛紛投向江恺,都感覺得到他情緒不太對,淩川嘴裏的排骨掉在了桌上。
“這就吃飽了啊?”淩媽媽看了一眼他碗裏動了一半的飯,“這麽大個子就吃這麽點兒啊?快多吃點兒啊,晚上肚子餓的。”
“不用了,謝謝。”江恺說。
“估計是剛來這邊水土不服,”陶亮大概猜到是怎麽回事,起身跟了上去,“我過去看看哈,你們慢慢吃。”
“他看起來好像有點兒不太開心。”周玥祎說。
“我聽亮子說他家裏人去世了,剛從老家搬過來。”老媽說。
“那他還有別的親人麽?”淩川問。
“有的吧……”淩爸爸說,“亮子說是他一個朋友的兒子,我覺得他朋友心也是挺大的,讓一小孩子單獨住這兒。”
“朋友就是本人系列,也許就是陶叔叔的私生子。”周玥祎說。
淩川嫌棄地看了她一眼,“趕緊把你的瓊瑤苦情劇模式給關了吧。”
“亮子長得太磕碜,哪生的出這麽标志的兒子。”老媽一本正經地說。
“背後這麽說人家是不對滴,”老爸說,“雖然我也覺得亮子吧……長得不太好形容,有點像……樹懶?”
“樹懶很可愛呀,”周玥祎撞了撞淩川的胳膊,“诶,哥,周末我們一起去動物園玩吧。”
“到時候看吧,我很忙的。”淩川揚了揚眉毛。
“忙着逃課,忙着睡覺,忙着打游戲,”老媽接上了話茬就開始念叨,“成天腦子裏也不知道裝的什麽玩意兒,我跟你說,現在學霸就住隔壁了,你有空好好跟人讨教讨教學習技巧,人家怎麽就能上外國語,你怎麽就不行呢?”
“我那是不惜的上。”淩川說。
“哎喲喂,你臉皮還能再厚點……”
江恺靠在陽臺上,望着漆黑的夜空,只看得見淡淡的月光卻不見星星的蹤影。
不知道是天氣的原因還是城裏的空氣污染太嚴重,感覺吸進肺裏的都是一口口汽車尾氣。
鄉下就很少有看不見星星的時候,除非是下雨天。
月亮也要比城裏的亮很多,大很多,如果在山上的話感覺只要一伸手就能碰到雲層了,美得很。
這個地方他不喜歡。
很陌生,沒有熟悉的味道,沒有一點丁兒家的感覺。
家啊。
以前從來沒有這種概念,感覺爺爺一直都在,家也一直都在,不管走到哪裏,總有一條可以回去的路。
可那些曾以為根深蒂固不會動搖的東西就這樣嘭得一下消失了,一點反應的機會都不給他。
現在的身後,是一片黑暗。
他找不到可以回去的路,未來将怎樣也都是未知數。
說迷茫,感覺又有點矯情了,但就是不踏實,渾身上下每一顆細胞都在叫嚣着。
不爽!難受!郁悶!
“惆悵啊……”在江恺身後沉默着站了半天的陶亮突然一嗓子,吓了他一跳。
江恺轉過頭看了他一眼,皺了皺眉,沒說話。
“想家了?”陶亮推開落地窗走上前去,側着身子靠在陽臺上。
“沒,”江恺盯着樓下的路燈發愣,過了一會才說,“謝謝你讓我住這。”
“不用謝,你爸給過房租了。”陶亮說。
江恺反應了好幾秒才意識到陶亮說的人是顧衛東。
太不習慣這個稱謂了。
你爸。
我爸。
爸爸?
感覺都叫不出口,分明就是一個陌生人。
“你是內向不愛說話呢,還是不高興呢?”陶亮嘆了口氣,從見面到現在,這孩子一直沉着臉,看起來就跟誰欠了他好幾百萬一樣,“要是覺得一個人住不慣,可以叫你爸把你安排到學校宿舍去,熱鬧一些。”
“不用,一個人住挺好的。”江恺依舊是面無表情。
“還挺獨立啊,要是換了我兒子,估計一天都撐不下去,到現在連個電飯煲都不會用呢。”陶亮說。
江恺想說,其實我也不會。
以前基本上都是爺爺做飯,廚藝還停留在蛋炒飯和煮泡面的水平上。
“還行吧。”江恺輕哼了一聲,像是在笑。
“這兒的風景估計是比不上你老家,不過交通購物什麽的都方便,出去就是車站,對門的我都打好招呼了,有什麽不懂的不會的啊,直接問他們就行,不用害羞,他們家裏人脾氣都挺好的。”陶亮說。
“知道了。”江恺說。
“那行吧,”陶亮覺得這天聊得很累,“我先走了,你一個人注意安全,晚上睡覺記得檢查下門窗,這邊物業管理不嚴,鬧過小偷。”
“好,”江恺點了點頭,“謝謝叔。”
陶亮拍了拍江恺的肩膀,沒再說話,這小孩看着聰明懂事又禮貌但就是臉上的表情冷的讓人覺得難以接近。
陶亮走後,江恺還是一個人靜默地站在陽臺上,思緒飄得老遠。
想家。
想爺爺。
想院子裏頭種的那棵橘子樹。
突然從隔壁陽臺傳來了一陣笑聲,借着客廳的光亮勉強能看清那兩個人影就是淩川和他表妹。
“哥,快看那快看那!”
“我操,牛逼啊!”
“哈哈哈,手機呢,快快快錄下來!”
“客廳,你去拿。”
“你去。”
江恺略微有些好奇,低下頭掃了一眼四周,看見花壇邊上的兩條狗。
一只卷毛泰迪正弓着背趴在一只比它體型大兩倍的不知道什麽狗的身上進行一項傳宗接代的運動。
沒過幾秒那只大狗就坐了起來,小泰迪的兩條前腿依舊搭在它的臀部上方,對着空氣,跳電臀舞。
江恺扶了扶額,剛醞釀出來的一點兒孤單小心緒立馬被震得七零八碎拼都拼不起來了。
隔壁那兩二貨的笑聲跟浪花似的此起彼伏拍進他耳朵裏,江恺別開視線,運了一口氣,決定先回屋收拾東西。
去接他的時候顧衛東沒有提前通知,當然,也不可能提前通知,他們互相都沒有聯系方式,所以導致走得相當匆忙,許多東西都沒來得及帶上,這會有點兒口渴了才發現連保溫杯都忘了拿。
他去廚房找了只一次性杯子灌了點自來水喝。
陶亮把房間收拾得很幹淨,衣櫥是空的,他把自己一年四季的衣服都放了進去,也就占了一半的空間。
床單和被套應該是新曬過,很蓬松,這點令他覺得很舒心。
陶亮這個人還是挺好的,只不過他算是顧衛東那邊的人,很多事情他不可能跟陶亮說,比如想家,比如想回去,比如想賺錢,比如……等畢了業他就打算搬走。
他渴望真正的獨立,主要就是不想跟顧衛東以及顧衛東的家庭扯上關系。
很煩。
就沖顧衛東到現在都還沒有和家裏人坦白他的身份就知道這事兒弄到最後不大戰個三百回合是消停不下來的。
更重要的是,他不想去破壞一個家庭的和諧生活,弄得烏煙瘴氣的多不好。
這麽一想感覺自己簡直就是個行走的地雷,引爆自己,炸傷別人。
但願在沒引爆之前能離開吧。
亂七八糟想了一通之後東西也收拾的差不多了。
雖然夜晚挺涼快的但身上還是出了點薄汗,江恺回卧室拿了條內褲就進了浴室。
熱水器插頭插着,上邊貼有簡單的使用說明。
他就喜歡這種總共加起來不超過五行的說明,一目了然。
調好溫度以後他脫掉衣服站了進去,很驚喜的發現裏面的沐浴液和洗發露都沒有過期。
沐浴液還有大半瓶,他擠了一丢丢搓了搓,鋪天蓋地的都是椰奶味,還挺好聞的。
江恺倒了點洗發露搓着腦袋,隐隐約約聽見了外頭的門鈴聲。
人生最讨厭的事情莫過于洗澡被打斷了。
頭上還頂着泡沫,他沒有理會繼續搓着。
外面的門鈴聲持續不斷地響着,越來越清晰,跟急着發電報似的一刻都不帶停的,江恺聽着有些煩躁。
人就是這樣,明明覺得肯定不會有什麽大事兒還是忍不住好奇。
江恺穿着內褲走出去的時候想,千萬別是敲錯門的。
“誰啊?”陶亮家沒有裝貓眼,他只能在門後喊了一聲。
“我,”淩川怕江恺聽不出自己的聲音,又說,“淩川。”
“哦。”江恺本以為就淩川一個人,毫無防備地拉開了門,當他看到站在淩川旁邊的周玥祎的時候瞬間頭皮一緊,砰地一聲關上了門。
這一關,淩川的鼻尖就直接磕在了門上。
一陣酸麻。
“有,有事兒?”江恺被驚得說話都不利索了。
“我媽怕你餓了,讓我給你送點吃的。”淩川捂着鼻子含糊不清地說道。
“我沒穿衣服。”江恺握着門把手,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
剛剛開門的時候他大半個身子下意識地貼在門後,周玥祎站在淩川的右側,以她的角度應該是看不見什麽的,但一開門看到一女的還是把他給驚到了。
“廢話,我看到了,”淩川揉了揉鼻子,忍着痛喊,“開門!”
作者有話要說: 求收藏,麽麽噠,(~o ̄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