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你妹,”為了不讓淩川誤以為他是在罵人,江恺又補了一句,“在……不方便。”
數秒後,淩川貼着門說:“她回去了。”
江恺把門拉開了一條縫,本想伸手去接東西,結果淩川扒着門縫用力一推,就這樣進來了。
“碗呢?”淩川手裏端着碗湯圓,“我碗還要拿回去的。”
“櫥櫃裏。”江恺指了指廚房。
頭上還在不停地滴水,他回浴室拿了條毛巾裹上接着又跑到房間穿上了衣服和褲子,出來的時候淩川已經在洗碗了,桌上擺着一碗冒着熱氣的湯圓。
“芝麻餡兒的,要吃麽?”淩川見他出來,一邊甩着手裏的碗一邊說。
“嗯,謝謝。”江恺吃東西不挑,什麽餡兒對他來說都一樣,能吃就行。
“那就好,”淩川走到他跟前,嗅了嗅,“一股奶味啊。”
江恺瞪着眼睛往後退了一步,大腿撞在了桌角上,擡起胳膊聞了一下,“沐浴露的味道。”
“哦,挺好聞的,”淩川笑了笑,“你慢慢吃,我走了啊,晚安。”
“晚安。”江恺說。
湯圓看起來是自己家做的,個頭不一樣大,味道挺不錯,外面的那層皮很糯很薄,咬開一個小口芝麻餡兒就拼命溢出來了。
江恺吃完湯圓以後還喝了兩口湯,甜甜的,還有股淡淡的桂花香。
這種來自陌生人突如其來的關心讓他有點兒小感動。
躺到床上的時候已經快十點了,平常這個點他還會看會書,不過今天一躺下就不想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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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累。
身心俱疲的那種。
從爺爺去世到現在已經一個多星期了,但一直感覺自己沒緩過勁來,不是不相信現實,而是有點接受不了,身處在那個空間裏,周遭的一切都還是原樣,就感覺爺爺随時都會在某個角落出現。
直到躺在這個陌生的房間裏,看着周圍陌生的一切才突然有了一種真實的感覺。
大概是白天想的事情太多太雜,晚上做的夢也是七零八碎的。
有爺爺,有村裏的人,有顧衛東,斷斷續續的內容都接不上,只記得最後一個鏡頭是自己站在一座沒有圍欄的橋上往下看,下面的水流渾濁又湍急,仿佛能聽見河水拍打在石頭上的聲音。
身體輕飄飄的,很想往後退卻發現自己腳上沒有力氣,動都動不了。
風很大,他有點重心不穩。
接着就一頭栽了下去。
失重的感覺還沒來得及出現,江恺就驚醒了。
他擦了擦腦門上的汗,打開床頭的小電風扇吹了一會。
床頭櫃上的小鬧鐘告訴他,現在已經是早晨七點半了。
按理來說的生物鐘是早晨五點必醒,換了個地方居然連生物鐘都不準了。
江恺迅速爬起來換了身衣服。
雖說這個點就算是坐火箭去學校也遲到了,但他還是非常麻溜地沖進浴室洗漱了一下。
照鏡子的時候發現自己還挺精神的。
顧衛東給他的文件袋裏頭有張小地圖,學校的家裏的方位都标出來了,生怕他走丢似的,還有就是一張新開通的銀行卡,連辦卡填寫的業務單都還卷在裏邊。
卡內餘額是三萬。
江恺看到存款回執單的時候吓了一跳。
他記得顧衛東說過這是他的生活費,以後的還會打在這張卡上。
雖然不清楚下一次打生活費是什麽時候,但江恺感覺這筆錢他用一年都夠了。
看得出來顧衛東對他還是很大方的,不過江恺暫時沒打算動這筆錢,把卡扔在了床頭櫃的抽屜裏就背着包出門了。
鎖門的時候發現把手上挂着個塑料袋,裏頭裝着油條包子和豆漿,上邊貼着張小紙條:早安,小江江。
他回頭看了一眼對門,嘴角不自覺地揚起了一個淺淺的笑容。
門口的公交車站是直達學校的,江恺跟着七八個提着菜油和大米的大爺大媽擠上了公交。
車裏的人本來就挺多的,這大米油桶往走道裏一擱就顯得更擁擠了,江恺感覺自己像罐頭裏的沙丁魚,不用把手都能站穩。
身後的大爺大媽扯着大嗓門聊天,哪裏的超市蔬菜便宜,誰家的貓下崽子了,滔滔不絕,唾沫橫飛。
“往後邊走點哎!” 司機大叔緊皺着眉頭,看起來也很無奈,“後邊空着呢!往後往後!”
江恺被一股人浪掀到了後邊,站穩之後透過玻璃窗看到了譽城八中幾個字。
是淩川念的高中,阿姨昨晚上叨叨過好幾次,他一不小心就記住了。
八中的下一站就是外國語。
“作業沒交的給我站起來!”講臺上的老師踩着得有十來公分的高跟鞋,将卷成喇叭狀的教科書在黑板上猛敲了好幾下。
原本鬧哄哄的班級瞬間鴉雀無聲。
“還有抄答案的,抄同學的,統統給我站起來!”底下并沒有人站起來,老師在上面繼續喊,“別以為我看不出來,一個個的都以為自己穩上大學了是吧,上課不聽作業不做,你們爸媽花錢供你們讀書就是白扔錢,還不如買飼料喂豬過年還能宰來吃。”
說到這裏底下爆發出了一陣小規模的笑聲。
江恺抱着一疊剛領到的新書,站在門口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感覺來的太不是時候了。
正猶豫着要不要喊報告的時候,講臺後邊的人終于意識到了他的存在,轉過頭看着他,問:“新來的?”
江恺點了點頭。
“以後上我的課不要遲到,”老師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他進門,“自我介紹一下吧。”
江恺轉身在黑板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字寫得不錯,”老師随手指了個空位,“你就坐那後邊吧。”
江恺順着她手指的方向低頭走了過去,餘光裏能感受到周圍炙熱的目光,跟走紅毯似的。
他很讨厭這種被人圍觀的感覺,所以走得很快,身後都卷起了一陣小旋風。
同桌是個女孩,叫周小鹿,也可能是小璐或者小露,但他腦子裏已經自動給人設定成小鹿了,因為她眼睛挺大,看着的确像只鹿。
“你的字寫得很好看。”小鹿歪着頭小聲地問。
“一般吧。”江恺挺謙虛地說。
“長得也…很好看啊。”周小鹿看了一眼江恺。
江恺第一次聽到這麽直白的誇獎,而且還是剛見面的同學,有些不太好意思,輕哼了一聲,再次敷衍道:“一般吧…”
“你還會說別的麽?”周小鹿看着他突然笑了起來。
“聽課吧。”江恺嘆了口氣,就這麽一小會,講臺上那位已經瞄過來兩回了,這姑娘愣是全然不覺,也是服了。
“噢……”周小鹿失望地垂下了腦袋,整節課都沒再說話。
江恺覺得這樣挺好,他就喜歡安靜不被打擾,希望她能好好保持。
“淩川!”薛老師指着最後一排還在啃肉包的淩川,“你給我站起來!”
淩川大概猜到了自己被叫起來的原因,但還是把最後一小口包子塞進嘴裏才站起身。
老薛是他們的班主任,一個容貌和海拔都不怎麽理想導致即将奔四卻還未談過戀愛的禿頭老教師,大家都猜測他得為教育事業孤獨一生了。
“還好意思吃,”薛老師揚了揚手裏的卷子,“你知道你這次考多少分麽?”
“不知道。”淩川說。
“恭喜你啊,又刷新紀錄了。”薛老師推了推眼鏡,手掌在講臺上拍得賊響亮,聽着都疼。
“謝謝。”淩川小聲地回應,周圍一圈的人發出一陣細碎雜亂的笑聲。
“不客氣,”薛老師把數學卷子團成了一個球想往淩川身上砸,不過準頭不行,在黑板報上彈了一下以後掉在了隔壁楊凡的桌上,“十七分!我教到現在,還沒碰到過你這麽牛逼的呢,單項選擇題都可以全錯,你的橡皮篩子不是挺精致麽,怎麽沒個準呢?要不是有判斷題你是不是打算給我考個零分啊?”
淩川厚着臉皮笑笑沒說話,往隔壁瞟了一眼,楊凡已經攤開了他的卷子,沖他豎着大拇指。
他一個白眼橫了過去,楊凡立馬谄媚一笑,雙手奉上試卷。
“我都不好意思讓你喊家長了,一個月來八趟,幹脆貼張簽到表得了。”
臺下的笑聲不再隐忍,此起彼伏,跟錢塘江的浪潮似的停都停不下來,薛老師怒目圓睜指着淩川,“這節課站着上,以後我的課你都給我站着上!”
站着上和坐着上對淩川來說沒什麽區別,反正也都聽不懂。
數學這種東西就是稍微一落下就撿不起來的那種,當然了,他別的科也撿不起來。
當老師的注意力不再投向他的時候,旁邊的楊凡扔了個小紙團給他。
【勾搭大嫂的那個男的就是外國語的,叫李煜,如果我沒看錯的話應該是三班。】
楊凡說的大嫂是淩川的女朋友,隔壁外國語的,兩人初中就認識,比淩川小一屆。
說是大嫂但其實兩人的關系也就停留在牽牽小手的程度,上一次牽小手的時間距離現在有點兒久,淩川都已經記不起來了。
同樣的,很多日子他到現在也記不清。
例如什麽交往一百天紀念日,認識一周年紀念日,她的生日,她家狗的生日,她最愛的歌手生日…
而這些都是他們曾經鬧別扭的原因,淩川每次要做的事情,就是哄哄哄,買買買。
戀愛關系就這麽維持了一年多……差不多有兩年了吧,突然有一天放學的時候,撞見一男的給他女朋友送花。
當然,撞見這場面的人不是淩川,正是他的發小楊凡,如果是淩川自己的話早就一拳頭怼上去了。
【知道了,晚上過去堵他。】
淩川把紙團扔了回去,楊凡看了一眼,又在底下唰唰唰地寫了起來。
【我跟你一起,畢竟不是咱的地盤,他萬一喊人,你也好有個照應。】
淩川并沒有打算去找李煜幹架,只想稍加提點他一下,不該動的別動,畢竟自己最近被班主任盯得很緊,就上回翻牆上網吧的事情還被罰掃了一星期廁所,他不想惹事,但楊凡看起來貌似比他還激動,聽這意思是要活動活動筋骨。
他想了想,沖楊凡比了個OK的手勢。
周小鹿挺識相的,一天下來除了問江恺借了支筆以外沒再同他搭話。
當然,是在江恺說了三次“聽課吧”之後。
其實他并不讨厭周小鹿,就是覺得尬聊挺浪費時間的,與其了解同桌喜歡什麽顏色愛喝什麽飲料還不如好好聽課看書,家長賺錢挺不容易的。
放學鈴響以後,班主任李元清又進教室唠叨了一會,江恺對這個班主任的印象還是挺不錯的,和善,親民,好說話。
“江恺啊,”李元清撥開了一大堆湧出門外的餓狼,沖着江恺喊了一聲,“你等一下。”
江恺背着包站到門口。
“這一天下來覺得怎麽樣,課程能跟上嗎?”李元清問。
“能。”江恺點點頭,這邊課程的進度還沒有以前的學校快,不過老師講課的內容很細致。
“不錯,”李元清很欣慰地拍了拍江恺的肩膀,“老師知道你是顆好苗子,希望你能好好保持現在的狀态,再努力一把,給班級争争光。”
江恺點點頭,不知道說什麽,盯着走廊外邊有三層樓高的雪松發愣。
“我看過你之前的成績,理科都不錯,最近有個數學競賽,我跟你們趙老師商量了以後,打算安排你跟李煜一起參加,”江恺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李元清的眼神裏掠過一絲疑慮,“得到名次的話是有獎勵的,而且對你将來升學還是有一定幫助的……當然這事兒你們自己決定,要不願意的話也不用勉強。”
“不勉強,”江恺的臉上依舊沒有表情,嘴唇微微張合,“什麽時候?”
“初賽是下個月,”李元清像是松了一口氣,“這麽說你是準備參加了?”
江恺點點頭,有錢不賺是傻子。
“那好,”李元清往教室裏看了一眼,自言自語道,“欸,李煜沒在啊。”
江恺沒說話。
“回頭我再找他吧,”李元清很溫和地笑着,“你跟我來辦公室填下報名表。”
填完報名表之後班主任又掏心掏肺地跟他交代了幾句,江恺走出辦公室的發現整個班級,不,整個年級都空了,連值日生都沒影了。
江恺一下樓又有點兒摸不着北。
學校非常大,分初中部和高中部。
教學樓跟多米諾似的一排一排又一排,除此之外,噴泉,假山,庭園,鐘樓,小湖這種該出現的不該出現的很容易影響人對方向感判斷的設計都出現在了這個校園裏。
讓人一進門就有種“該買輛電動車了”的感覺。
校園很美是沒錯,但江恺的方向感也因此面臨了極大的挑戰。
他判斷方向一般就是前後左右,但多了這些亂七八糟的建築湖泊什麽的,就意味着,路,它會拐彎……
你眼前的左邊,不一定就是剛才的左邊,你身後的路也不一定就是你剛才走過的路。
早上是一個好心的保安帶他進來的。
不過這會溜達了一路也沒看見有保安巡邏,他有點忐忑。
這好像已經第三次路過這條波光粼粼的人工湖了。
他想往反方向撤回去,突然聽見假山後邊有人說話的聲音。
這個時間點,住宿生該吃飯的都吃飯去了,走讀也都回家了,會躲在這麽有情調的地方聊天的人,無非就是那些早戀的小情侶。
他并不急着回家,所以不打算去打擾他們。
正當他往回撤的時候聽到了一個男生嘶吼的聲音,“操.你.媽.的,聽不懂人話是吧!”
江恺對方向的不敏感但是對聲音卻是極其敏感的,這個剛從變聲期進化過來沒多久還帶着沙啞磁性的聲音他印象挺深刻。
很有辨識度,昨晚上剛聽過,但又不是百分百确定。
接下來的聲音不難判斷——是在打架。
拳打腳踢的,動靜挺大,中間還夾雜着短促的叫罵聲和崩潰的像是抽泣的聲音。
江恺覺得有些尴尬,比早上站門口的時候還要進退兩難。
理智告訴他不要多管閑事,但還是壓不住那顆洶湧澎湃的好奇心。
他并不是好奇他們打架的原因,而是,那聲音究竟是不是淩川。
他想知道自己的耳朵到底好不好使。
“這是警告,再讓我看到你碰我女朋友……”放狠話的人餘光裏瞟到了一團黑影,偏過頭的時候吓了一跳,差點咬到舌頭。
蹲在草叢裏抱着頭的那位也挺吃驚,跟着回過了頭。
江恺保持着雙手插兜的姿勢站在一邊,看了一眼淩川,然後和草叢裏的那位對視了一眼。
感覺挺眼熟,但是想不起來叫什麽名字。
長得太沒特色了。
不過草叢裏的那位倒像是記得他,連滾帶爬地躲到了他的身後,大口地喘着粗氣。
“你們繼續。”江恺在确認了是淩川之後就不想停留了,在地上那位震驚錯愕的目光中淡定地轉過了身。
“你看屁啊!”淩川上前兩步拽過了還沒從驚訝中回過神來的李煜的衣領,“傻.逼,你以為人會搭理你麽?”
李煜還沒來得及說話淩川的一個拳頭就砸在了他的肚子上。
這一拳淩川沒使多大勁,感覺都沒到三成力,但李煜還是撕心裂肺般地嗷了一嗓子跟京劇開腔似的。
已經走出十米開外的江恺猛地就想起了地上那位的名字,差點沒把自己感動哭。
鑒于李煜跟他是同班同學又是個學霸,他決定折回去救他一把。
轉身的時候正巧看見李煜反抗,一拳怼在淩川的左臉上,龇牙咧嘴的,一看就是使了吃奶的勁的那種,與此同時旁邊又突然沖出了一號人物從後邊抱住了李煜。
剛才他沒發現,假山後邊居然還有個人,看起來是跟淩川一邊的。
李煜雙腳騰空,整個人都被端了起來。
江恺吸了口涼氣,瞬間有種‘完了,這下救不回來了’的感覺。
不過他還是在淩川準備揮拳的那一剎那沖了過去,他本來想來一個空手接拳頭的動作但發現難度系數太高,于是直接從後邊抱住了淩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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