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今天江恺沒有留在淩川家寫作業,給他講了幾道錯題就回陶亮家了。

趙老師把往年數學競賽的試題都複印下來給他了,白天在學校盡量把能寫完的作業寫完,晚上抽時間做試題,一天兩張,這是他給自己定下的任務。

距離初賽還有一個多星期,算下來時間還有富餘,不過眼下還有一件事情才是真正令他煩心的。

顧衛東又打了個電話給他,約了這周六晚上一起吃飯,順便介紹一下兩個人給他認識。

顧衛東的爸媽,也就是他的爺爺和奶奶。

從有記憶開始,江恺的生活裏就只有一個爺爺。

他的奶奶是病死的,死的時候才三十多歲,那時候鎮上的醫療水平是真不行,沒有人敢斷定奶奶的病究竟是什麽,最後的病征就是發燒,沒日沒夜的燒,很多年以後才知道,那大概是癌。

媽媽是自殺的。

雖然很多人都說是因為顧衛東沒把她接去城裏結婚她才想不開,但江恺始終覺得,自己也是導致她自殺的一個巨大因素,如果當時媽媽沒有懷孕,應該不至于鬧到自殺的程度。

“帶你回家,看看爺爺奶奶。”顧衛東的原話是這麽說的。

這是一種特別不真實的感覺,一堆人成群結隊地跑來認親。

令他本能的想要抗拒和逃離,但不可否認的是,在心底最深處,又存在着一絲細小的渴望。

這股小情緒被壓抑到了極致,幾乎感覺不到。

顧衛東似乎是在按部就班地實施他的計劃,從有血緣關系的人開始入手,各個擊破。

爺爺奶奶是接納他的,說不定還挺期待,這點從顧衛東和他通話時興奮的語氣裏可以感知得到。

江恺不得不接受自己的命運正在被改寫的這個事實,雖然不知道是好是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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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江恺是被脆亮的門鈴聲給吵醒的,短促而激烈,持續不斷,多麽熟悉的感覺。

“有事兒!?”江恺頂着一頭淩亂的碎發和朦胧的睡意拉開了門,粗啞的嗓音連他自己都驚了一下,偏過頭幹咳了兩聲。

“睡着呢啊?”淩川大概是有些不好意思,傻笑了兩聲。

江恺回頭看了一眼牆上的鐘,五點一刻。

“不然呢,跳廣場舞?”他抓了抓頭發,昨晚上睡得比平常晚,這會還沒緩過勁來,有點起床氣。

“我媽聽到樓下人說,昨晚遭小偷了,就你樓下那戶,”淩川手指沖下指了指,“所以有點擔心,讓我過來問問。”

“噢,我沒事,”江恺的起床氣在聽見緣由之後立馬就消了,眼裏掠過一絲震驚,“昨晚什麽時候的事情啊?”

“淩晨兩點多左右吧,那阿姨下班回家小偷還沒來得及撤,她一開門,就看到一個人影蹿進了衛生間,然後從衛生間的窗戶裏跳了出去,那個阿姨都吓哭了,小偷都跑半天了才想到報警,”淩川突然壓低了聲音湊到江恺的跟前,“想想那畫面,也挺恐怖的哦。”

的确有一點。

如果這是一件發生了很久的事情或者是別的小區發生的事情,這種感覺或許就不會這麽強烈。

“家裏就她一個人啊?”江恺往一旁讓了讓,示意他進來,“小偷偷成功了沒?”

“她老公在外地出差呢,就一個人,”淩川很随意地在門口換了雙拖鞋,“據說是被偷了點現金和首飾,具體的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媽一會估計還得去樓下保安那八卦呢。”

“噢,人沒事就行了。”江恺淡淡地說了一句。

“說來也巧,就在我們樓下,再上來的話…”後邊半句淩川咽了下去,“不敢想象。”

“那種小偷肯定都是提前踩好點的,知道這兒有人,肯定不會上來的,”江恺說,“而且這回被發現了,他應該不會再來這兒了,你不用太緊張。”

“我是無所謂,我家那麽多人,他敢上來,我爸那玄鐵菜刀,随手就把他給閹了,”淩川看了他一眼,“主要是你,一個人住着,挺不安全的。”

“我這一窮二白,翻三天兩夜都翻不出個屁來。”江恺說。

“那人家又不知道你這沒有屁,”淩川朝陽臺那邊看了看,“還是注意點好,出門記得檢查門窗。”

“好,”江恺打了個哈欠,“我去刷牙,你刷了麽?”

“早就刷了,我今天四點多就被我媽吵醒了,洗個衣服跟日本鬼子掃蕩一樣,叮鈴哐啷的,我只要一被吵醒了就睡不着了。”淩川說。

“挺早啊,”江恺擠了點牙膏,“作業寫了麽?”

淩川站在浴室門口看着他,腦袋一下一下地磕着門框:“寫了……沒寫完。”

“去把作業拿過來,”江恺含着牙刷含糊不清地說着,見他愣着沒動,伸手往外一指厲聲道,“快去。”

江恺洗漱完畢後,抓緊時間又給淩川講了一些大題。

淩川其實挺聰明的,基本上一教就會,就是平常不肯花心思在學習上,如果能多用功一些,考個本二應該也不是什麽大問題。

按照他以往的個性,是不可能主動給自己找麻煩事兒的,只是昨晚上淩川說的那句要當他朋友的話,讓他小小的動容了一下。

當然,肯定不僅僅是因為那一句話。

淩川外向,熱心,直率的性格教人讨厭不起來。

在還不熟悉的情況下就主動地給對方端湯圓這種事情,江恺估計是一輩子都做不出來的,淩川就可以,還做的那麽理直氣壯,因為他不害怕接觸陌生人,也不怕被拒絕。

江恺很羨慕他的這種随性和豪邁,羨慕他的底氣十足。

他可以很自然地把對方當成朋友,不需要理由,也不存在防備,特別樂觀,特別單純。

“寫不完了啊,你的快借我抄抄。”淩川有些不耐煩地說。

嗯,還特別不要臉。

在淩川搖尾乞憐,奴顏媚骨的強烈攻勢之下,江恺大發慈悲地供出了英語練習冊,淩川跟挖到了寶似的捧在手裏掂量了老半天。

“趕緊的,”江恺指了指牆上的鐘,“寫不會寫,抄還不會麽?”

“不是,我就看你這字兒吧,寫得……”淩川豎起了大拇指,“賊漂亮!”

江恺從書桌上翻出兩本英文字帖甩給他,“有空多練練,你那字兒跟蚯蚓爬似的,你那作文我都得拿放大鏡看。”

“哎,我就琢磨着吧,這老天爺是真的不公平,”淩川嘆了口氣,低頭開始抄答案,“怎麽什麽長處都往你身上長呢,我簡直想跟你換個腦子。”

“你腿挺長的,自行車蹬得嗖嗖的,”江恺說,“我公交趕不及了,今天你送我。”

“成,”淩川擡頭看着他,有點兒小竊喜,“只要你樂意把作業給我抄,我天天接送你,給你當牛做馬都沒問題。”

江恺嗤笑一聲,“你也就這點利用價值了。”

“我還可以請你吃小籠包啊。”淩川說。

“不用了,今天我請。”江恺順手把桌上的錢包塞進了包裏。

“我的胃口很大的,”淩川伸手比了個半個拳頭大的圈,“一般像這麽大的話,十屜起跑,如果是……”

“快、抄。”江恺咬了咬牙。

淩川抄作業的行為耽誤了他們原本吃小籠包的計劃,所以只能延期,改吃燒餅。

由于是江恺請客,淩川只要了五個,就這樣了,還在江恺臉上掃到了一副‘你是豬嗎?’的嫌棄表情。

第三節課的時候他已經餓得不行了,一下課就沖進小賣部買了兩雞腿面包。

“你早飯沒吃啊?”楊凡接過淩川手裏的礦泉水瓶,喝了一口。

“吃了,沒吃飽。”淩川大口地咬着面包。

“你最近是不是改航線了,我上學怎麽老碰不着你。”楊凡說。

“噢,這兩天走的另外一條路,要送一朋友去外國語。”淩川說。

“就前幾天碰上那個?”楊凡問。

“昂,就是他,”淩川猛灌了半瓶水,“你怎麽不猜顧思怡?”

“你不說一朋友麽,又沒說女朋友。”楊凡說。

淩川笑笑,其實現在也算不上女朋友了,自從上回顧思怡短信轟炸他沒回複之後,已經徹底沒動靜了。

沉默着把面包吃完以後,淩川突然想到了周玥祎鬧着要去動物園的事情,“我妹說周六要去動物園,你去麽?”

“去啊!”楊凡立馬來了精神,“當然去啊!周六什麽時候?幾個人?就我跟她麽?”

“美得你,”淩川橫了他一眼,“我也去,千萬伏特閃瞎你。”

楊凡谄媚一笑:“哥哥說什麽就是什麽。”

“死遠點。”淩川笑着拍開了楊凡纏在他脖子的胳膊。

楊凡暗戀周玥祎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

淩川偶爾會給他發個福利,把人約出來一起在麥當勞吃個飯什麽的以解他的相思之憂。

考慮到周玥祎年紀還小,他一般都會卡在中間當燈泡,只不過周玥祎那個腦子裏缺根弦的丫頭滿腦子都是瑪麗蘇式狗血愛情,無法接受這種平民與平民的戀愛,一心盼着哪天有個落魄貴公子瞎了狗眼碰上她,再來一段轟轟烈烈地N角戀。

不過這倒也讓淩川松了口氣,估計這丫頭早戀是沒希望了,放眼望去,她們學校,全是土鼈。

周六早上江恺又是被門鈴聲給吵醒的,感覺都不需要鬧鐘了。

依舊是熟悉的節奏,跟打電報似的,一按就停不下來的那種,不用想就知道又是淩川。

正窩火着想說你是不是記錯日子了今天不上課,一開門,看見兩男兩女站在門口。

八只眼睛齊刷刷地盯着他。

江恺怔住了。

“等下!”說完嘭地一下,關上了門。

江恺一邊換着衣服,一邊回想着剛才一閃而過的那些臉孔。

淩川和他表妹他認得出,還有一男的挺眼熟,另外一個女孩,沒見過。

“至于麽,又不是沒穿衣服。”淩川在外頭喊了一聲,接着就聽見了外面的人壓着嗓子說話的聲音。

“什麽沒穿衣服?”

“上回我跟我哥過來敲門他沒穿衣服。”

“哇,你都看到什麽了?”

“沒,我哥看到了。”

“媽呀,太基情了。”

“重點是!我跟你說!我哥把我趕走之後,他自己進去了!”

“媽呀!然後呢!”

“……我就是送碗湯圓。”

“媽呀!送湯圓!”

……

一大清早的,什麽鬼。

江恺把背心和褲衩換好以後重新拉開了門。

“江恺哥哥。”周玥祎甜甜地叫了一聲。

“嗯。”江恺點點頭。

“江恺哥哥……”那個沒見過面的小女生也跟着叫了一聲,“我叫孫嘉茜。”

“嗯,你好。”江恺看了她一眼。

“江恺哥哥。”楊凡捏着嗓子跟着湊熱鬧。

江恺皺了皺眉,看着這個賤樣他想起來上回在學校裏見過他,和淩川一起打架的那位。

“早啊!小江江。”淩川擡了擡棒球帽的帽檐。

“什麽情況?”江恺問。

“我們要一起去動物園玩,你去麽?”淩川問。

“我?”江恺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有點震驚,以前在學校裏從來不會有人在私底下拉他參加這種小團體活動,況且他對這些人都還不熟悉。

“對啊,去嗎?反正今天周六,在家閑着也沒事。”淩川說。

“我就不去了吧。”江恺委婉地扯了扯嘴角,看着這一大幫子人叽叽喳喳的他就頭疼。

“別呀!為什麽呀!”周玥祎上前一步,擡頭看着江恺,“一起去嘛,人多才有意思啊。”

江恺十分不理解為什麽去動物園還要組團的這種行為,舔了舔嘴唇說:“看動物的,又不是看人。”

“又不光去動物園,“周玥祎拍了拍自己的背包,“我帶了好多好吃的,一會我們買聯票,可以去旁邊的錦湖去野餐。”

“還可以劃船的!”孫嘉茜說。

“去吧,挺有意思的,五個人一起買套票能便宜不少。”淩川一挑眉毛。

江恺對這種小集體活動不是很感興趣,感覺還不如一個人待家裏看書,但又不想掃他們的興,猶豫了片刻之後,他點點頭說:“那你們等我一會,洗臉。”

“好呀!”兩女孩興奮地擊了個掌。

“好,那我們等你。”淩川笑笑說。

看着一堆人擠在門口,江恺有些不自在地搓了搓後頸肉,反手一指客廳,“進來坐會?”

幾個人跟僵屍一樣湧進了客廳,淩川在門口喊着,“換鞋換鞋換鞋!”

“沒鞋了啊!”楊凡喊了一聲。

“那就光腳!別把地板踩髒了!”淩川咆哮道,“周玥祎!別亂碰人東西!”

江恺松了口氣,在心底沖淩川鞠了個九十度的躬後趕緊逃到浴室洗漱。

由于要去兩個地方,公交車等等轉轉停停的太麻煩,打車又太貴,大家決定開電瓶車過去。

淩川問老媽借了一樣電動車,楊凡騎過來的也是一輛小綿羊型電動車,沒辦法擠三個人,就意味着其中一個人得騎自行車。

兩個女生當然不樂意了,最後只能是淩川和楊凡猜拳決定誰騎自行車,至于為什麽不讓江恺參與猜拳,大概是看他愁雲慘淡的面容覺得提出這樣的要求下一秒他就會說‘那你們去吧’。

有時候長相不親民也是有好處的。

江恺洗完臉出去剛好看見淩川頂着一副比他更愁雲慘淡的臉癱在沙發裏。

目測是輸了。

“動物園在哪邊?”江恺問完又意識到自己方向感嚴重缺失的這個問題,又補了一句,“幾公裏?”

“十多公裏吧。”楊凡說。

“有點遠,”江恺從櫃子裏找了根粗麻繩出來,“把自行車綁後頭拖着吧。”

淩川一拍手噌地一下從沙發裏彈了起來,“好辦法啊!我怎麽沒想到!”

江恺嗤笑一聲,“出發吧。”

下樓的時候楊凡一個勁地往周玥祎身旁湊,“你包重不重,要不我給你背着。”

周玥祎把背包甩到了楊凡懷裏,“別偷吃啊!”

“遵命遵命。”楊凡美滋滋地抱着周玥祎的雙肩包拍了拍。

“喲……”孫嘉茜一臉意味深長地笑着。

江恺和淩川對視了一眼。

“我這包也挺沉的,”淩川嘆了口氣,“一會還得騎……”

“正好我早飯沒吃,我幫你吃掉點。”江恺不由分說地拉開拉鏈,拿了個面包。

“……能不能配合着點兒!”淩川拍了拍大腿。

“不能。”江恺留給他一個背影。

大概是物以類聚,淩川帶的一幫朋友都是話痨,江恺為了讓自己顯得不那麽扡格難通,在大家讨論星座問題的時候他也湊了一句,“那十一月初什麽星座?”

“天蠍啊,”周玥祎翻着手裏的小冊子,“嗯……水象星座,個性冷酷極端,善于僞裝自己……無法遏制的欲望和強烈的激情會激發你的動力,既向往性愛又冷靜克制……”

“恺哥,你是天蠍座的啊?”楊凡問。

“不是,幫別人問的。”江恺沉着臉說。

楊凡偏了偏頭,露出一副‘哥們都懂’的表情,“別害羞。”

江恺對着他的後腦瓜子竟然産生了一種暴力沖動。

“還有還有,聽我念完,”周玥祎放大了分貝,“天蠍座的男生,善于揣測別人的弱點,報複心強,還有超級強的占有欲以及……性.欲,精力旺盛……”

淩川很合時宜地在後邊“哇哦”了一聲。

江恺簡直無奈了,張了張嘴想要阻止她繼續念下去但想想這樣又太刻意了,只能捏了捏鼻梁。

楊凡再次偏過頭小聲說:“沒事恺哥,再一年就是成年人了,到時候你……”

“閉嘴,看路。”江恺指着前方。

回過頭的時候發現淩川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把車蹬到了與他平行的位置,嘴角還挂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大天蠍江學霸若無其事地別開了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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