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沈妝兒這廂收拾了洛氏姐妹, 着實身心通泰,今夜涼快,回到天心閣, 便往架子床上一鑽, 将頭釵一抽,擱在床邊的小幾上,懶懶地閉上眼。
留荷與聽雨打好水跟了進來, 一個輕手輕腳替沈妝兒淨面褪襪,一個幫着她将衣物與發釵收拾好安置去梳妝閣。
沈妝兒今夜着實累極, 想先歇個響,任由婢子擺弄一番便沉沉閉上眼。
兩個丫鬟正抱着銅盆離開, 一轉身瞥見一玄色身影立在門簾外,吓了一跳,
“王...王爺...”
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水也散了大半。
留荷吓得面色慘白不敢吱聲。
聽雨連忙幫着留荷将銅盆給拾起,二人戰戰兢兢挪到角落求情。
朱謙看都沒看二人,大步越過濕漉的地面, 往裏走,
“出去!”
二人草草收拾了地面,慌忙退下。
出了正房,來到廊庑角落裏,留荷與聽雨面面相觑, 留荷前襟下擺全部濕透,此刻如落湯雞般狼狽, 聽雨接過她手中的盆, “你快些去換衣裳...”
留荷焦心地搖搖頭, “王爺臉色有些難看, 莫不是要尋主子麻煩?”一面探頭往裏面望,憂心忡忡。
聽雨卻比她淡定,笑了笑,“無外乎是那群鳥的事,人都已經被送走了,王爺就算生氣,總歸不會把王妃怎麽樣,這樣,你去尋郝嬷嬷來替你,王爺過來了,也不知今晚歇不歇在天心閣?我去找曲風...”
留荷嘆了一聲氣,應是,二人分頭行動。
聽雨将銅盆遞給小丫鬟,快步往前院走,才出了天心閣前面的花園,卻見曲風在守門婆子的引路下,抱着一個箱籠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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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雨神色一亮,連忙迎了過去,見曲風抱得滿頭大汗,擔心髒了王爺衣物,連忙伸手摻了一把,
“曲風,王爺可說今夜歇在天心閣?”
曲風搖搖頭,一臉懵昏,“我也不知,只是見王爺跟着王妃來了後院,我便問長史該怎麽辦,長史着我送來的....怎麽,出什麽事了嗎?”
聽雨心裏也沒譜,道,“王爺好像生王妃的氣了,也不知會不會留宿,這樣,你跟我把箱籠送去天心閣,你便在院門口候着,若王爺留宿便好,若不留宿,你也好抱着箱籠回去....”
曲風卻覺得總這樣來來回回折騰也不是辦法,一面随聽雨往裏面走,一面嘀咕道,
“王爺與王妃這鬧別扭要鬧到什麽時候去?你與留荷姐姐怎麽不勸着點王妃?”
聽雨卻為自己主子不滿,遞了個白眼過去,“你怎麽不勸着點王爺?”
曲風睜大了眼,做出一個誇張的表情,“王爺那是我夠格勸的嗎?”
那模樣滑稽,惹得聽雨一笑,眼見到了門口,二人歇了嘴。
室內,朱謙這廂來到架子床前。
床上的人兒恍惚已聽到動靜,迷迷糊糊在床上挪了挪身子,腰肢兒軟軟的,盈盈可握。
朱謙薄唇緊抿,坐在了床邊,看了一眼那嫣紅的臉,目光挪至她雙足,足衣已褪,一雙玉足粉嫩可愛,腳趾頭微微刮動,極是不安分。
忍不住捉住那雙玉足。
他掌心過于炙熱,灼得沈妝兒瑟縮了下,這下徹底醒了,她翻坐起身,懊惱地看着朱謙,對上那雙深邃的眼,很快又洩了氣,平心靜氣問,
“王爺怎麽來了?”
難道是來興師問罪,怪她算計了他表妹?
朱謙聽了這話,只覺一口氣嘔在嗓間,“王妃何意?你是本王的妻,夜裏不該服侍本王?”
長睫輕覆,眼神一如既往清冷。
不等沈妝兒答,問道,“你是不是生氣了?”招呼不打便離開。
沈妝兒微懵,“妾身哪有置氣?置氣的不是王爺您麽?”
朱謙氣笑,擡手捉住她的腿,将人往懷裏一拖,圈住她。
沈妝兒就這麽撞在那結實的胸膛,“王爺,你還傷着呢....”瞥了一眼他左胳膊,心有餘悸,不太敢掙紮。
朱謙的身子太熱,跟個火爐似的,灼得她背心冒汗,右胳膊跟銅牆鐵壁般禁锢住她,就是不放手。
“這點傷還礙不了本王的事....”他俯首,目光灼灼,二人呼吸交纏在一處。
沈妝兒心中一咯噔,有了不妙的預感。
他這麽做,傷口定要繃開,何況她今夜着實累了,也沒什麽心思應付他,只得語氣放緩,
“王爺,妾身今日有些乏...還請王爺顧念着身子....”
朱謙目光落在那枚珠钿,眼神越深了幾分,俯身将她往下一壓,
“今夜之事,王妃是否該解釋一下?”每說一個字,圈得更緊了些,身子貼在一處,密不可分。
沈妝兒被他硌得臉色躁紅,吐氣如棉,
“王爺要我解釋什麽?王爺是擔心我沈妝兒行小人之舉,算計了洛氏,所以需要我解釋?”沈妝兒慢慢的說,一點點往前爬,試圖從他懷裏挪開一些,
朱謙頓了下,“我不是這個意思...”旋即,将人捉了回來,強勢地握住了她的腰。
她明明什麽都沒做,可偏偏那一眉一眼像是勾引他似的。
衣帶被解開,他二話不說撞了進去。
沈妝兒氣得眼眶發紅,擡手要錘他,恰恰橫在她面前的是那只受傷的左手,她舉起粉拳僵在了半空,越發給了他機會。
朱謙唇角一勾,心中的褶皺得到撫平,
他并非要她解釋什麽,而是心裏有些不舒服。他順了她心意懲罰了洛氏,她卻一個謝字都沒有。
但她說的仿佛也對,他确實不該質問她,顯得不信任她似的。
燈火被玻璃所罩,落在沈妝兒眼底搖搖晃晃。
天心閣臨水,蚊蟲稍多,四處皆熏了藥香,也糊了一層素紗。
花木扶疏在窗棂外搖曳。
她斷沒料到朱謙受了傷還敢行事,咬着牙一聲不吭。
朱謙沉啞的嗓音在她耳後響起,動作随之一輕一重,
“先前,我對洛氏多有回護,不成想她們屢教不改,反行惡端,今日故意賣弄風情,實則丢了煜王府的臉,亦踩了我的底線,我不能容忍,王妃出現恰到好處,替我排憂解難,斷了昌王之念想。”
“我來,是想謝王妃..”一口濁氣沉重地從胸口抒出。
沈妝兒聞言怔了一下,朱謙素來是是非分明之人,說出這番話也不意外。
只是,這就是他謝的方式?
她眉眼溢出一絲潮紅,不情不願應了一句,“王爺明鑒....”
每一個字都說得很艱難。
她近來在床笫之間幾乎不言不語,這一聲尾音顫了顫,激得他脊背繃緊。
原還有些話要與她說,眼下卻顧不上了....
廊蕪外,留荷與聽雨等人聽見熟悉的動靜,驚得目瞪口呆。
王爺受了傷,還敢做那樣的事,剛剛不是還氣着嗎?
那黑啾啾的神情,像是要吃人一樣,還以為要與王妃置氣呢。
話說回來,果然是來吃人的...
幾個丫鬟抿嘴輕笑,備水的備水,忙碌開了。
沈妝兒被他鬧得精疲力盡,腰差點被他掐斷,待結束,方才發現,那男人身姿挺拔地坐着,衣裳一絲不茍,神情也如常冰冷,唯有瞳仁深處依然翻騰着些暗火。
沈妝兒渾身酸軟,只恨不得睡去,只可惜這一身黏糊糊的,喉嚨也幹得緊,便挪着身趿鞋下床,朱謙卻打算來扶她,被沈妝兒冷着臉推開,“不必,我自己來...”
随意抓起見外衫裹起,奔至窗下坐塌,緊忙倒了一杯涼茶灌了下去。
朱謙也跟了過來,跟着她落座在塌上,廊蕪外的燈芒漏過紗窗灑在朱謙眉眼,他扶着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茶,茶是冷的,抿在嘴裏,一片沁涼。
神情平靜地看不出半絲端倪。
見沈妝兒不搭理他,便知她還在生氣,“那枚玉佩你不必放在心上...”
沈妝兒默了一下,将茶盞擱在小案,倚着塌坐了下來,垂眸道,“妾身知道...”
她眉目沉靜,無一絲波動,看來并未因此生氣,朱謙也就放心下來。
沈妝兒回想朱謙今日雖回護了她,難保岑妃回頭不會問起,便又道,
“王爺剛剛讓我解釋,我便把今日之事說道與王爺聽....”
話未落,被朱謙截斷,“不必,我都看出來了...”他眼神睃着她,嗓音還殘餘未褪去的潮氣,“王妃有勇有謀,将計就計,懂得保護自己,本王覺得...很好。”最後兩個字着重頓了下。
沈妝兒微微錯愕,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清淩淩的,愣了好半晌,
難得他信她一回,她确實在保護自己,若不反戈一擊,受傷的就會是她。
今夜之事與上回行宮一對比,可見洛氏姐妹在他眼裏遠比不上王笙,否則也不會輕易被她比下去。
湖風拂過,綽綽約約的光影落在她臉頰,她如一幀極美的畫,在水光下浮動,朱謙一時出了神。
這張臉分明瞧過無數次,卻從沒有像今日這般,如菡萏嬌嫩初摯,如海棠明豔萬方,又如霜雪那麽觸不可及,心咚咚要往外勃,不可控地想要去拽住什麽。
手确實伸了出去,左胳膊卻撞到了一側的博古架,碰到傷口,朱謙動作頓了下。
沈妝兒發覺異樣,目光落在那受傷的胳膊,剛剛經歷了激烈的事,必定滲出了血,當即蹙眉,
“一日未換藥,妾這就換人過來。”
“不必....”
朱謙擡手攔住了她,用的是左手,沈妝兒不敢動,趿着鞋看着他,眉目盛着擔憂。
他依着她站起身,看了她幾眼,她眼色過于平靜,等了這麽久,也不見她說幾句軟和的話,期待的東西落空了,仿佛不知該說什麽,擡步欲往浴室走,才邁出兩步,舉目四望,是陌生的環境,這是他第一次來天心閣,他并不熟悉布局,扭頭問沈妝兒,
“浴室何在?”
沈妝兒頓了一下,擡手往西側引,“王爺随我來。”
天心閣內寬敞通透,四處皆用博古架或雕窗做欄,屏風亦用的是蘇繡座屏,既私密又不悶熱,東西五間正房均打通,并連着水面的敞軒,燈芒搖落一地斑駁,行走在其間,清風徐徐,當真是涼爽的,此處南北兩側栽有避蚊蟲的樟樹,自有一股醒腦的鮮氣,很好驅逐了那股水腥味,竟是比文若閣還要好。
朱謙擡步邁入浴室,便想,夏日可常宿在此處。
浴室已備好溫水,朱謙傷還未好,自然而然擡臂,示意沈妝兒給他褪衣,沈妝兒看了那高大的背影一眼,默不作聲上前替他解玉帶,這回倒是一取便解開了,将玉帶置于一側高架。
平日這裏只預備着沈妝兒梳洗,朱謙洗浴之物皆是下人匆匆送來,留荷捧着衣物箱籠躬身遞了進來,又低頭退下。
外衫悉數褪去,唯剩袴衣,沈妝兒面色如常将衣裳扔去簍子裏,扭頭看向他受傷的胳膊,用剪刀将那紗布給剪開,小心翼翼解開扯下,露出一道猙獰的傷口,傷口已閉合,情形還算好,唯留下一道深長的痕,傷處紅彤彤的,殘餘些暗紅的血跡,沈妝兒打量片刻,
“王爺,您明日不必裹着了,且讓它自行愈合。”
“嗯。”朱謙也是這個意思,沈妝兒用濕巾将患處四周擦拭幹淨,又替他上了些藥。
瞥了一眼他下身,無波無瀾問道,“王爺,還需妾身伺候嗎?”那神情活像衙門公事公辦的女官,仿佛這是一項差事。
這話一問出來,朱謙終于覺察到了不對。
心口那落空的一處仿佛越發清晰了,他擡目看着沈妝兒,
面前的小妻子,眉目溫順,纖細修長的身子秀逸如竹。
似乎與以前無異,事事遵循他的意見,處處考慮他的喜好,卻總覺得少了些什麽。
他以為她今日該要高興,他将洛家姐妹給打發走了,今後再無人來膈應她,她也不用看誰臉色,哪怕有岑妃玉佩作梗,他卻是替她做主的,換做以前,她定溫柔小意讨好他,如今不僅沒有任何感激之色,更是沒能在她臉上看到預想中的欣喜與鮮活。
仿佛是一條被撈起的魚,不情不願躺在水簍子裏,任勞任怨,酸甜苦辣亦掀不起她半絲漣漪。
朱謙仿佛意識到了什麽,目色如墜雲霧,淡聲道,“去歇着吧。”
沈妝兒如釋重負離開了浴室。
一刻鐘後,朱謙披了件雪白的寝衣出來,沈妝兒将茶水端在他跟前,又将曲風送來的書冊放在小案上,淡笑道,“王爺,妾身将您慣看的幾本書冊拿來,您歇一歇,若是累了,便去裏面躺着...”
朱謙看她一眼,并未說什麽,坐在了塌上。
臉色與尋常皆有不同,尋常或怒或冷,而眼下他又怔又迷惑,甚至還有一些不易察覺的失落。
沈妝兒沒作理會,也不願去琢磨,喚來婢子伺候她梳洗,待她絞幹發絲出來,坐塌上已無人,往內室瞥了一眼,珠簾內,那道身影平躺在黃花梨的架子床上。
夜深人靜,蟬鳴亦休。
沈妝兒并未耽擱多久,只将烏發挽起一松松的發髻,便掀簾入了內室。
牆角還留了兩盞燭燈,沈妝兒住進天心閣後,擔心引來蚊蟲飛蛾,是從不留燈的,這會兒悄悄将燈火吹滅,爬上了床。
他眉目是阖着的,呼吸綿長可聞。
沈妝兒将秀發往枕巾上一撩,閉目躺了下去。
沒多久,那只右臂伸了過來,将她攬入懷中,近來不曾給他熏香,他衣物保留着他本來的,那股極為清冽的氣息。
那寬闊的手掌如同着了火般覆在她腰側,沈妝兒肌膚似要燃起,她不敢動,倚在他懷裏睜開眼,黑夜裏瞳仁剔透幽亮,生怕他又起興致,腦筋飛快轉着,試圖引開他的注意力,
“王爺,今夜的事如何給母妃交待?”
朱謙想起那枚玉佩,眼底聚了一抹躁色,冷聲道,
“我自會處置。”朱謙從不喜任何人幹涉他的內務,哪怕那個人是岑妃。
沈妝兒聽出他語氣裏的不快,人家母子倆的事,她便不摻和了。
默了一會,朱謙問道,“我會尋一塊好玉給你,你喜歡什麽樣式?”
掌心輕輕在她後背拍着,帶着安撫。
果然那枚玉佩不簡單,
沈妝兒聽明白他的意思,她壓根不需要,随口笑道,“王爺庫房什麽好東西沒有,回頭我喜歡什麽去拿便是,不必額外費心.....”笑容極淺,仿佛一戳就破。
旋即,打了個哈欠,佯裝睡着,轉身從他懷裏滑走。
朱謙臉色徹底淡了下來。
不在意那枚玉佩,是不是意味着也不在意他?
待熟悉的酣睡聲傳來,他在暗夜裏睜開了眼,心口/交織着一絲空落與難受,默然盯着那道纖細的背影,良久未曾阖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