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聯姻
千百年來,蓮安一帶一直流傳着一種舊時風俗——借壽。建國以後,蓮安修縣志,便專門有一小節用于介紹此舊俗,其中以春秋筆法舉了一個真實例子。
此事發生在清朝末年,群寇蜂起之時。蓮安此地因地勢群山環伺,近乎與世隔絕,當地百姓在大姓廖家的指揮下運來大石封鎖了往外的唯一一條山道,于是一時之間免于戰禍,各家各戶耽于安樂,不知世事。
廖家是蓮安縣最神秘強大的氏族,他們緣引獠面峰組建整個宗族,以山腳高聳茂盛的樹林阻隔開自己的生活之地與蓮安百姓的聚居之所。廖家在此地繁衍數百年,一次又一次帶領蓮安百姓度過天災人禍,深受衆人景仰,但他們深居簡出,幾乎杜絕與外界交流通婚,因而人丁并不繁茂,再加上他們某些奇怪的能力,便叫人越發感到畏懼。
直到這年元月十五,按歷來已久的慣例每年應該與蓮安縣令及諸家族族長見面會晤的廖家族長缺席了。去年廖家族長也沒下山,來的是他們家的少族長,今年索性連少族長都沒出面。
一行人匆匆趕到獠面峰下,卻發現找不到那一條原本可以上山的小徑了,所有外姓人士都被阻隔在外,無法登山。而山上那一座座白雪披挂的古老木樓安安靜靜,仿佛密林中樹立的一個個墳穴,整座山峰不提人聲,連鳥鳴蟲叫之聲都沒了,寒風吹過,樹葉上壓着的雪顫都沒顫動一下,此時這裏宛如一座空無人煙的荒山。
縣令與族長們都感到了不對勁,卻也無計可施,廖家這地盤從來都是他們不想別人進去,別人就是爬到死也進不去,縣令只好先安排人在山腳守着。
三天之後,獠面峰上終于下來了廖家人,帶給蓮安縣百姓的卻是一個極其稀罕的消息:廖家的少族長要娶親了,娶的還需是外姓人。
蓮安縣中想嫁進廖家的人不少,尤其是一年前看過廖少族長相貌的姑娘更是趨之若鹜。但很快廖家人又拿出了一張寫着生辰八字的紅紙,道:“只有這個生辰八字出生的人才有可能嫁進獠面峰。”
蓮安縣不大不小,很快就找出了符合這個生辰八字的姑娘,便是蓮安縣令妻弟之女。縣令并非本地人士氣,上任之後才娶了現在的妻子,妻子本也是當地望族出身,但早就家世沒落,只剩她與弟弟二人相依為命。
廖家人找到了縣令妻弟宋轸家。此人很有些小聰明,靠着縣令姐夫的身份做了個小本買賣,數十年積累家底不算豐厚卻過得也不錯,家中起了兩進的小院,買了一個廚娘和小丫頭伺候。
宋轸早就從姐夫口中得知了那個生辰八字正合他家姑娘卻不上趕着告之,在廖家人把蓮安縣翻了個底兒朝天之後他才悠悠和他姐夫說了一嘴。縣令立馬給廖家人送消息,宋轸這幾日便專在家中候着,
廖家來了有三個人,兩男一女,都是一身如出一轍的青衣,外頭都罩了一件石青色刻絲披風,不過滾着不同的繡邊。那女子年紀稍大,眉清目秀,腰間額外用一條紫色細縧勒出不盈一握的腰肢,說話也不客套,開門見山道:“可否請貴府千金出來一見”
宋轸自是知道對方要“驗一驗貨”,此時倒也不拿捏了,直接叫小丫鬟請小姐出來,還笑道:“去年有幸見過少族長一面,端的是一表人才,儀容不凡,當時想着不知是哪位姑娘能嫁給少族長,那可算是修了三輩子的福,祖先墳頭冒青煙了!”
廖家女子只是笑了笑,并不搭話。她身後的兩名男子更是從頭到尾未出一言。宋轸知道廖家人性子古怪,未免他們嫌煩,當下也不多言,只捏須含笑,請他們喝茶等候。
好容易,廖家小姐來了。
正是豆蔻年華,風華正茂之際,穿着海棠紅的撒花襖,绫棉裙,此時外面正下了點小雪,她頭上戴着紅綢滾貂鼠皮軟巾兜,一張粉臉襯得十分俏麗可愛,滿臉的稚氣嬌嫩,顯見得在家中很受嬌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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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家女子在宋小姐進門的剎那便将她的臉色仔細打量了一遍,心中略微滿意,臉上便帶出了點笑。宋轸一直留心觀察她的神情,此刻見狀心中頓時落下了一顆石頭,和自家閨女閑話幾句便讓她回屋了,還對小丫鬟說:“下雪了,小姐回屋後讓廚娘給小姐煮碗姜湯,小心別讓小姐冷着凍着了。”
待宋小姐離開後,廖家女子便主動邀請宋小姐入春之後上獠面峰少住。宋轸心知這樁婚事妥了大半,便爽快答應了。
說話間,宋轸家小兒子扶着門踏進來。此子與其姐一母同胞,前後腳出生,卻不如胞姐身體強健,不僅體弱多病,且天生眼睛無法視物,偏偏又極為聰慧,書中內容過耳不忘,還能舉一反三,直叫宋轸心中扼腕,又愛又恨。
似是知道家中有客,宋家小公子向父親請安後,便擡腳往自己的廂房裏走去。宋家的家具擺設只要不改變位置,這位小公子便總能行動自如,表現得猶如正常人一般。
宋轸見他鞋襪褲腳盡被雪沾濕了,忙開口叫他,小公子微微側過頭來聽父親囑咐:“回屋之後,趕快換掉衣裳,等會我讓你母親給你送姜湯過去。”
“是,兒子知道。”
廖家女子看着少年的背影,問道:“令郎眼睛有疾?難道不曾請醫就診?”
宋轸一輩子殚精竭慮,別的也就算了,就只挂念這小兒子,便把天生眼疾,不僅縣裏大夫無法,連府城那邊的大夫都搖頭稱無藥可醫的往事說了說。
廖家女子想了想道:“獠面峰上倒有幾位醫術極好的大夫,如宋老爺放心,不如開春讓小公子也上獠面峰一趟。“
宋轸自是知道廖家多有神通手段,當下大喜:“如此自然最好不過,若我兒眼睛可以痊愈,我,我,便是讓我傾家蕩産都可以!”
廖家女子詭秘一笑:“無需傾家蕩産,以後大家總會是一家人。”
宋轸與她相視,情不自禁撫須微笑。
原本他想借女兒來向廖家尋求金錢上的利益,但如今對方主動提出醫治麟兒的眼睛,更是意外之喜。
二月二,龍擡頭。
這天,按習俗蓮安縣民需祭祀龍王,過午之後不論年輕的姑娘小夥,或是有了年紀的老者,都會牽朋引伴,攜親帶友出門踏春。然早在天亮之前,廖家人就用一頂小轎将宋家的一雙子女接到了獠面峰上。
廖家人輕輕揭開了轎簾,裏頭那盲眼的小公子正摟着他那還在酣睡的姐姐,一有動靜便警惕地“望”過來。
先前來過宋家的那位廖姓女子放柔了聲音:“宋公子,我們到了,現在請下轎吧。”
小公子拍醒了胞姐,拖着她的手走出來。女子道:“天色尚早,不妨兩位進屋歇息片刻。今後在獠面峰就像在自己家一般,無需拘束,如有任何需要都可告知我們。”
宋小公子問:“不知如何稱呼?“
“我姓廖名憙,上喜下心。小公子便稱我為憙姑姑即可。”
小公子彬彬有禮道:“我叫宋旸,這是家中胞姐。”
蓮安縣民風雖算開放,不禁女子在外抛頭露面,然這未出嫁的姑娘閨名卻不能随意告知外人。
廖憙微微一笑,引着兄妹倆入房。宋小姐心大無物,一心想睡回籠覺,聽說這是給自己住的屋子,當下什麽都不顧,撲向屋中床榻。
廖憙吩咐屋中兩個丫頭:“好生照顧宋小姐。”
宋旸的房間卻更遠些,廖憙對身後的小公子道:“這一路腳邊無任何障礙,莫怕,只管落腳走過去。”
“多謝。”
宋旸雖天生眼疾,但并不是說眼前便是一片黑,他的眼睛更像是被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白紗,睜大眼睛努力看倒也可以模糊看見眼前事物極其模糊的色彩和輪廓,只是如此視物一久他的眼角便會流出鮮血,劇痛無比,因而索性便閉上眼當了個幹淨的瞎子。
宋旸随着廖憙走進一個小院子,院子裏面似是種了幾株花木,有一股清淡好聞的花香。
“小公子歇着吧。”廖憙走後,宋旸揮退了兩個小丫頭,自己關上房門,在卧房裏一點一點摸索。
轉眼,宋家姐弟已在獠面峰住了數日。宋旸生性喜靜,只頭一日和自家姐姐在廖憙的陪伴下逛了逛獠面峰,接下來都自個兒待在房裏。唯宋小姐與其弟性格截然相反,天天往外跑,和獠面峰中的同齡人打了個火熱,很快就跟着他們上山下水,捉鳥捕獸,無比新鮮。
宋旸只每日早晚去見一見宋小姐,便由着她野去了。宋轸曾和他說過,廖家人有意和他姐姐結親,自然只會好好照顧她,不敢讓她出事。且他姐姐十分跳脫,不如現在就讓廖家人了解她的性格,有了心理準備好過成親之後對此心懷不喜,反而害了他姐姐。
至于他爹爹提的另一件事,他反而不急。他的眼睛一出生就是這樣,活了十幾年早就習慣了。倒是廖家人似是對此十分看重,幾乎天天都有大夫前來診脈,道或可有治愈的可能性,他聞言,心中只稍稍掀了掀波瀾,卻道是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作者有話要說: 一篇很短的文,請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