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空蕩蕩的客廳內,潘辰懷抱靠枕蹲坐在沙發上。

房間裏沒有開燈,小區昏黃的路燈透過玻璃照進來,打在光可鑒人的地板上,反射出點點光亮。

她盯着那些光點,思緒越飄越遠……

晚上,在她決絕地表達拒絕後,她能清楚看見雷厲被沮喪和氣憤布滿的臉龐,原以為會迎來他的勃然大怒,可自始至終他只是死死咬着後槽牙,緊握的手背青筋盡顯。

車廂裏一片死寂,沉重的氛圍,籠罩著兩人,教人有些喘不過氣來。

她佯作漫不經心地靠在椅背上,實則背脊僵硬得隐隐發疼。

仿佛過了一個世紀,雷厲才開口打破沉默,“我送你回去。”

在寂靜狹小的空間裏,他的聲音澀得發緊,好似有什麽東西卡主了喉嚨。

回哪兒?她想知道在了解他們之間的恩怨後,他是否還堅持讓她履行合約,會不會提前行使權力,可滿腔的疑問到了嘴邊卻只變成了幹巴巴的一個字,“哦”。

車子一路向西,下了高架,往南。一幢幢熟悉的建築物從窗外飛逝而過,她認得這條路,是回金鼎苑的路。

還是要回他家。這個認知讓潘辰心微微悸動,說不出是高興,還是惆悵。

進了小區,車子駛進地下車庫,雷厲卻好像沒有熄火的意思,只是握着方向盤,低沉地吐出兩個字,“到了。”

潘辰愣了下,慢慢解開安全帶,剛想推門下車,就聽到他悠悠地說,“對于你爸的死,我知道說再多都沒用,為了表示歉意,我們的合約即時失效,你可以走了。”

握在門上的手倏地收緊,潘辰困難地啓開唇,“我……”

“收拾好東西給司機打電話,他會送你回去。”雷厲把頭別向另一邊,像是費了很大力氣才擠出三個字,“下車吧。”

潘辰咬着唇一口氣推開車門,剛站穩,就見車子突然打了個急轉彎,然後向脫弦的利箭嗖地飙了出去,發動機巨大的轟鳴聲久久回蕩在空曠的車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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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決定放了她嗎?

呆呆的站在原地,她低頭盯着自己的鞋尖,喉頭隐隐泛出酸澀。

一定是太意外了。她吸了吸鼻子,拖着灌了鉛般的雙腿一步步走向電梯。

木木地刷卡,木木地開門,木木地脫鞋,木木地坐在沙發上,每一個動作都機械無力,仿佛靈魂被遺落在雷厲車上。

她應該馬上收拾行李離開這個華麗的牢籠,可好像又有什麽讓她邁不動腿。

他是随口說說還是真的會放她走?還有父親的事,以她對他的了解,他應該确實不知情。

其實,晚上他下屬所講的賠償,她并不是第一次聽到,如果沒記錯,四年前也是這個人跟她講了同一番話。

“姑娘,有關你父親的賠償紀錄全在這裏。”那個被秘書稱為吳總的男人把一份文件遞給她,“你自己看,我們都是按照規定賠償的,而且考慮到你家的困難,公司還提高了标準,一共是145萬。”

145萬?不可能!除了2萬塊的喪葬費,她們就只拿到了5萬塊的封口費。這筆錢被包在牛皮紙袋裏,至今還壓在床底。

看出她不信,吳總又把那份文件翻到最後一頁,指着一個紅紅的印子說,“你看,這是你媽媽的簽名和手印。”

潘辰順着他的手看過去,果真看到了母親的名字,彼時她對字跡還不甚了解,但堅決判定,“這不是我媽媽簽的,我媽不可能簽這個。”

吳總有些無奈,“姑娘,就算字不是你媽媽的,但手印總不會造假吧。”

從科學角度,指紋的确是獨一無二的。“可是,這可能是你們逼我媽按的。”媽媽不是說過,這幫混蛋派了一群地痞來威脅她們,對,一定是他們脅迫媽媽安的指印。

“姑娘,這話可不能亂說,這份協議是律師在場簽定的,你媽媽完全是在自願情況簽訂。”

“不可能。”她堅持。

“你非不相信,我們也沒辦法。既然你對協議的真實性存在疑問,就請你向法院提請鑒定,我們絕對配合。”吳總已有些不耐煩,“我現在還有其他事要處理,就不招待了。”

一旁的秘書聞言立即朝門口的保安使了個眼色,後者立馬上前來,禮貌邀請她離開。

走出辦公室的瞬間,她清楚聽到身後吳總的嘟囔,“什麽人呀,想發死人財還支孩子來,真是……”

潘辰想回去跟他争論,卻被保安一左一右地架了出去。從北城回來後她就問母親那群流—氓是不是逼她簽了什麽文件,但媽媽說,除了一份保證書她就沒再簽過字。

她也問過出事後陪母親去北城接父親遺體的舅舅,得到的答案是,沒簽過,也沒賠錢。

後來她來北城念大學,咨詢了法律系的教授,在了解情況後教授建議她們起訴長路,可舅舅舅媽勸她,“胳膊擰不過大腿,人家財大氣粗又有背景,我們怎麽告啊,再說有那個打官司的錢不如給你媽治病。”

母親被舅媽洗腦也怕惹上麻煩,苦苦求她打消念頭,她沒法子,只能把這份憤怒深埋在心底。

如今,從土裏翻出來,沒結成仇恨的果,反而因為雷厲生出疑惑的花。

暫時先留下來吧,等他回來把事情說清楚,而且她的賣身契還在他手上,至少要問他要回來。

她把頭搭在靠枕上,無力地閉上眼,胡亂想着,在酒精作用下,不知不覺竟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聽到門外電子鎖一直傳出滴滴的聲響。她在抱枕上蹭了蹭臉,下一瞬卻猛地睜開眼,一個激靈醒了過來。

是他回來了嗎?她緊張坐起來,用手梳了梳睡亂的長發,探出頭想看個究竟卻發現屋裏黑漆漆的,這才想起,自己一直沒開燈。

扔掉抱枕站起起身,她揉了揉發麻的腳,抹黑找到開關,啪……一室明亮。

她用手微微遮了下眼,适應從黑暗到光明的過渡,并狐疑地盯着大門。

雷厲家的門鎖是高級密碼鎖,有兩種開門方式,一是指紋,二是輸入數字密碼。安全起見,包括保潔阿姨在內,他們都采用指紋開鎖,而現在外面卻不斷傳來開鎖失敗的滴滴聲。

不會是壞人吧?她戒備地往後退了一步,考慮是不是要給物業打給電話。

盡管屢試屢敗,門外的人卻沒有放棄的打算,仍在不停嘗試打開。在第五次響起失敗提示時,潘辰擔心再被試下去,大門會被鎖死,便大着膽子走到門口,打開了可視器。

屏幕上立即出現三個男子,其中一個被人一左一右攙着,而左邊穿黑色風衣的男子正拽着他的的手指摁向指紋識別器。

被攙扶的人,正是雷厲。

雖然看到雷厲,潘辰還是不敢輕易開門,誰知道他是不是被人挾持呢。

權衡了下,她拿起可視電話,“你們找誰?”

門外正在費勁試手指的瞿白和周延一聽有人在裏面立即像找到了救星。

瞿白最先反應過來裏面是誰,調整姿勢對着攝像頭的位置,“你是潘辰嗎?

潘辰?周延詫異,老大不是說人已經被放走了嗎?

沒走?那就是說老大還有戲?

壓住心中竊喜,周延朝攝像頭擺出一個十分純良的笑容,“你好,我們是老大的朋友,我叫周延,他是瞿白。”

瞿白、周延?雷厲經常挂在嘴邊的六兄弟?

沒聽到門內有回應,周延一把抓住雷厲的胳膊,将他夾起來面朝攝像頭,“老大喝醉了,我們送他回來,但他喝糊塗了,不知道怎麽開門……”

監控器裏衣冠整齊的兩人看起來的确不像壞人,再說他們能叫出自己名字,身份應該不會造假。

“請等一下。”潘辰先打開玄關的燈,再按開鎖。

啪嗒,門應聲而開。

瞿白和周延沒顧得扶雷厲進來,而是先打量了下站在門口的女人。

纖細清秀,幹淨清純,稱得上漂亮,與雷厲以往的女人比,完全是截然不同的兩種類型,只是宋博彥的情報說她快大學畢業,可他們看起來她頂多大一的樣子,讓他們那聲“嫂子”硬是叫不出口啊!

見他們一直站在外面,潘辰以為他們不好意思踩進來,便往後撤了一步,“沒關系的,你們直接進來吧。”

兩人哦了聲,扶着雷厲進屋。

這房子裝修好後他們只來過一次,依稀記得卧室是在樓上,但并不是很确定,于是側頭問潘辰,“那個……”

哎呀,叫嫂子太別扭,叫小潘又太生疏,但叫小辰,老大醒來會打死他的。

瞿白馬上看懂兄弟的心思,一口接過話,“潘辰,卧室在樓上吧?”

“二樓最裏面。”潘辰往前跨了幾步,走到前面領路。

雷厲醉得不輕,任由他們半拖半扛地上樓,到了卧室,兩人把他放在床上,又扯了條被子随意搭在他身上,才轉身做自我介紹。

“我是瞿白,跟老大是好兄弟,六個裏面我排行老五。”

“我叫周延,大家都叫我小六。”

潘辰略略點頭,禮貌地說,“你們好,我叫潘辰。”

“我們知道,老大常提起你。”周小六同學趁機替雷厲打廣告,“他以前可從沒在我們面前提過任何女人。”

“是嗎?”潘辰牽了牽嘴角。

瞿白看出她心不在焉,朝周延使了個眼色,後者得到暗示立即話鋒一轉,“五哥,時間不早了,我們要不先走吧,讓老大好好休息。”

“好。”瞿白點頭,望向潘辰,“老大喝得有點大,晚上就麻煩你了。”

潘辰睨了眼床上眉頭緊鎖的雷厲,輕輕嗯了聲。

送走兩人,她再次回到卧室。就幾分鐘的功夫,雷厲已把搭在身上的被子踢到床下。

潘辰站在床畔,端詳着他的潮~紅的臉色,眸底浮現出絲絲擔憂,他到底喝了多少酒?視線落在他身上的白襯衫和黑西服時,她驀地想起早上出門時他刻意回去換衣服的情景,心口不由升起一陣酸脹。

不自覺嘆了口氣,她半跪到床邊,輕手輕腳幫他脫下西裝和襯衫,再走進浴室擰來一把熱毛巾幫他擦身子。

起初第一遍時,他并未有多大反應,只是低低地嘟囔了兩聲,可第二次擦完準備起身時,他拉住了她的手。

“別走。”他閉着眼,濃眉緊緊擰着。

看着他痛苦的表情,兩人相處過的點滴,又湧上心頭,心口一緊,幾乎是沒有意識地,她伸出手撫上他眉間的結,睡夢中的雷厲像是有感應,反手握住了她,拖到臉龐墊着,嘴唇微動,念念有詞。

在寂寥的房間裏,她能聽清他說的每一個字。“對不起……不要走……”

心口的酸脹,悄悄又攀高了一些。

其實她可以選擇硬拽出來,可她狠不下心,最後只得把毛巾放在一邊,就這麽任由他拉着手,以一種別扭的姿勢坐在床沿上。

夜色漸濃,黑暗籠罩四周,十指相扣的兩人,一點點挨近,依偎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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