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潘辰憋着一口氣,往前跑,盡力忽略點背後那道灼人的視線。

她知道是他,不要去想,不想就不會痛。

她咬着唇,跑得氣喘籲籲,身子闖進住院部大門的瞬間,天空驟然閃過一道亮光,一道霹靂滑過天際,雨點如石子般啪啪砸下來。

鶴慶地處高原,稀薄的空氣讓雷聲悶悶地,像是在重錘打在皮鼓上。

她腳步一滞,還未從驚雷中回神,身子就被沖進來躲雨的人群撞上得一個踉跄,膝蓋重重磕到水泥地,疼痛迅速襲來。

兩位好心的大姐第一時間扶起她,在責備後方不停推搡的人群時,不忘關切,“摔哪兒了?要不要緊?要不要去看醫生。”

她搖頭,在她們的攙扶下,一瘸一拐地坐到靠牆的椅子上,想扯出一抹禮貌的微笑,可嘴角仿佛被糊了一層膠水,怎麽都揚不起弧度。

穿紅衣服的大姐看她眼神發直,擔心她摔壞了,“妹子,你動動腿,看有沒有摔倒骨頭。”

潘辰仰搖頭,“我沒事,謝謝你們了。”

“那你再坐這兒緩緩,不行就去看醫生。”兩位大姐交待完後,相繼離開。

潘辰坐在椅子上,隔着玻璃看着屋外如注的暴雨,腦袋子裏全是那輛黑色的車,還有淺灰色玻璃擋不住的人影,膝蓋上灼熱的傷痛慢慢變為一種麻木的痹意。

熙熙攘攘的大廳裏,她就這麽出神,發愣,直到一雙手壓在肩頭。

她木木地擡起頭,看見林毓森臉上相繼掠過的驚訝和關切。

“出了什麽事?”他問。

她張口,想說沒事,可喉嚨仿佛塞了一塊饅頭,擠不出半點聲音。

臉上有些癢,像是有小蟲子爬,她擡手覆上去,指尖是涼涼的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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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是眼淚。難怪,他一臉吃驚。

林毓森掏出手帕遞給她,等她擦完淚,才蹲下來,盯着她膝蓋上的污漬:“怎麽弄的?摔了?”

潘辰點頭,低不可聞地嗯了聲。

林毓森蹙眉,伸手挽起她的褲管,并在她試圖躲開時,按住了她,“別動,讓我看看。”

他的聲音不大,卻自帶威嚴,潘辰不敢動,乖乖地仍他拉起褲管。

他半跪在她面前,手指小心翼翼地碰觸傷口周圍的皮膚,再試着用力摁了摁骨頭,然後松了口氣,“應該只是擦破皮,沒傷到骨頭。”

兩人隔得很近,近到她能聞到他頭發上清爽的味道。

看着膝蓋上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潘辰心跳倏地亂了幾拍。

空氣中有暧昧的味道,緊得令她心慌。

不該是林毓森,或者說,不該是任何人。

她的心裏藏不下任何人。

巧妙地挪開腳,她邊拉下褲管邊問,“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剛回來,隔壁家屬說你下樓來了。”林毓森起身,居高臨下地看着她,“我看突然下雨,怕你沒帶傘,所以下來看看。”

“你吃飯了嗎?”潘辰又問。

“在路上随便吃了點,你呢?沒吃?”

“吃了,外公送的飯。”潘辰站起來,膝蓋的傷口因為運動被拉扯,疼得她吸了口氣。

林毓森急忙托住她的手臂,“你別亂動,擔心出血。”

“沒那麽金貴。”潘辰笑着抽出手,強忍着痛一步一步挪向電梯。

望着她的背影,林毓森慢慢收回手,跟了上去。

上樓後,林毓森去護士站要來消毒棉球和紗布,蹲下來想給她處理傷口,卻被潘辰攔住。

“我自己來。”

林毓森輕輕挑眉,把東西交給她。

潘辰接過來,簡單消過毒後,又撕下兩塊紗布墊在膝蓋上,防止傷口直接碰觸褲子。等全部處理完,才握着剩餘的紗布,斟酌着開口,“我媽下午醒過一次。”

“我在路上聽說了,陳教授說她恢複得挺好,各項指标都不錯,如果情況穩定,明早就可以轉到普通病房。”

潘辰嗯了聲,手指摩挲着紗布,好一會兒才說,“等她轉到普通病房,你就回北城吧。”

林毓森看着她,沒答應,也沒拒絕。

“這些天真的很謝謝你,要是沒有你,我媽可能已經不在了。”她勉強扯出一抹笑,“雖然這句話有點俗,但我還是得說,你的大恩,我永世難忘,如果有一天,你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一定會在所不辭。”

她頓了頓,自嘲地笑道,“其實我這話有點像空頭支票,你好像什麽都不缺……”

“也不是什麽都不缺。”林毓森接過話,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我缺個女朋友。”

潘辰一怔,半晌才僵硬地笑笑,“你應該不需要我給你介紹女朋友吧。”

“除了你,其他人我應該沒興趣。”

他是玩笑,還是想暗示什麽?

潘辰鎖眉,直直地注視他,氣氛突然變得凝重。

林毓森突然笑了,“好了,逗你玩兒呢,我已經訂婚了。”

“真的嗎?”潘辰不太信。

“千真萬确。她比你小一歲,現在在法國念書。”林毓森舒展雙腿,懶懶地說,“我們已經訂婚2年了,等她畢業就結婚。”

一板一眼,聽起來不像假話,不過她有點好奇,“你說她比我小一歲,2年前,那不是才18?這麽早就能訂婚嗎?”

“早?”林毓森揚起一抹笑,“那你要是知道她還在她媽肚子裏,就被認定是我媳婦,會不會覺得更不可思議。”

指腹為婚?這豈止不可思議,這種事不是發生在《紅樓夢》那樣的小說裏,怎麽會搬到現代?

林毓森笑笑,不置可否。

這種事對潘辰而言真是聞所未聞,加上吃不準林毓森是迫于家庭無奈才跟那個女孩兒訂婚,還是另有隐情,所以她選擇了沉默,不探究,是最好的尊重。

林毓森似乎也想起什麽,微蹙着眉頭,陷入沉思。兩個人就這樣各懷心思,兀自沉默。

**

夜深人靜,窗外的雨淅淅瀝瀝下個不停。

時至午夜,住院樓的燈已熄滅,只有走廊上的應急燈發出慘白的冷光。

潘辰裹着厚厚的毛毯蜷縮在簡易折疊床上。一米外,林毓森和衣坐着,頭靠牆打盹。

許是姿勢不太舒服,他擰着眉,把頭扭向一邊,似夢似醒地半睜眼,卻在瞥到不遠處陰影裏的人時,驟然驚醒,差點整個人彈起來。

灰暗的光線裏,一身黑色衣衫的雷厲顯得異常挺拔颀長,黝黑的眸子被暗光映得精亮,宛如黑暗裏的幽靈。

林毓森用了兩秒讓自己恢複鎮定,再快速瞥了眼戴着眼罩安睡的潘辰,然後掀開搭在肩上的毯子,起身,緩緩朝雷厲走去。

“怎麽,還是放不下?”他輕聲問,語氣裏是不掩藏的揶揄。

雷厲既沒有反駁也沒有解釋,只是置若罔聞地立在那裏,目光過他的肩膀,一瞬不瞬地盯着椅子上的人。

近在咫尺,卻不敢上前。

他捏緊拳頭,心裏刮過一陣刺痛,那種令人窒息的硬塊又哽在喉頭。

視線在兩人中間轉了轉,林毓森倏地恍然,“你們下午見過了?”

“她沒見到我。”

他的聲音粗啞得不像話,林毓森再仔細一打量,才發現他下巴和腮邊滿是短短的胡渣,雙瞳布滿血絲,眼睑下更是一團大大的烏青。

認識多年,這還是第一次見到他如此憔悴。

換作以往,他或許會哈哈大笑三聲,幸災樂禍地奚落,“你也有今天”。

然而,此刻,面對這樣一個為愛傷神傷身的男人,他非但笑不出來,還罕見地動了恻隐之心。

“既然放不下,為什麽非要放?這不像你的性格。”

雷厲搖頭,苦笑,“我做了很多傷害她的事,她不會原諒我。”

“故意傷害嗎?”林毓森問。

“不,不是,我沒想過要傷害她,可……”雷厲抓了抓頭發,像一只無措的困獸,“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為什麽一次次做傷害她的事。”

“因為你愛她,卻不肯定她愛你。”林毓森一語道出症結,“你愛她,在乎她,想擁有她,而她不是。”

是呀,他們的問題不就是一個不擇手段拼命追逐,另一個卻驚慌失措倉惶躲逃。

雷厲抿唇,嘴裏像噙着黃連,苦得刺痛。

他不是一個好獵手,不明白高明的擒獲手段其實是讓獵物卸下心防,心甘情願被他套牢。

他太心急,用弓箭利器吓跑了本欲靠近的她。

林毓森見他只是一個勁苦笑,不由搖頭,“我真想把你這副落魄失魂的樣子拍下來,發給樂周刊,保準能賺一筆豐厚的報料費。”

見他依然沉默,林毓森無奈,“行了,我先走了,這兒就交給你了。”

“什麽意思?”雷厲鈍鈍地問。

“什麽什麽意思。”林毓森挑眉,“你不會真以為,我會一直留在這兒照顧你女朋友和未來丈母娘吧。”

“我以為……”雷厲看了看潘辰,欲言又止。

“以為我喜歡她?”林毓森道破他的心思。

雷厲別開眼,沒接腔。

“說實話,是有那麽一點。”林毓森很滿意自己的話讓對面的男人身子僵了一下,于是故意停頓了好一會兒才笑道,“可惜,她心有所屬,我沒這個信心能把這人從她心裏趕出去。”

“別這樣看我,你該知道她心裏是誰。”

“雖然我各方面都比你更适合她,但她顯然當局者迷。”

林毓森誇張地嘆口氣,“哎,我老了,經不起折騰,不想打一場沒把握的感情仗,還是等我的小未婚妻畢業結婚靠譜。”

“未婚妻?”雷厲怔了下,随即反應過來,“寧寧?你們訂婚了?”

林毓森從脖子裏扯出一個細細的鏈子,捏住挂在上面的玫瑰金指環晃了晃,“喏,證據。”

“我沒想到,我以為……”

林毓森知道他想說什麽,擺了擺手,“別操心我,有空想想怎麽挽回她吧。”

不等他開口,林毓森說,“行了,我回酒店洗個澡,明天就不過來了,直接走。”

他把戒指藏回襯衫,“看在曾經兄弟的份上,臨走前,給你點建議。”

“什麽?”

“不要被她的話吓跑,臉皮厚些,任打任罵,陪她一起熬過這一關。”林毓森若有所思,“女人,愛着你時,嘴再硬,心也是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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