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清晨,潘辰醒來時,林毓森休息的椅子上只剩下一條毛毯。

起初,她以為他去了廁所,可左等右等,連母親都做完檢查被送回普通病房,就是不見他回來。

她心下詫異,忙給他打電話,哪想電話竟然關機。

按理林毓森不是一個這麽沒交待的人,不可能不聲不響就離開,除非出了什麽狀況?

聽着話筒裏不斷重複的機械女聲,潘辰心裏七上八下,生怕他出了什麽意外。無奈除了不停地打他手機,一點法子也沒有。

直到今天她才發現,除了手機號碼和名字,她對林毓森的其他信息是全然模糊。她知道他在澄海工作,卻不清楚在哪個部門,擔任什麽職務;她知道他也住金鼎苑,卻不曉得具體是哪一幢哪一樓……

真是應了那句歌詞,萍水相逢,如此撲朔又迷離。

潘辰捏着手機,正思忖有什麽方法能聯系到澄海,床上的母親突然動了動嘴唇,“辰辰。”

她胸口一凜,瞬時忘記其他事,一把握住了母親瘦黃幹癟的手,眼淚就這樣猝不及防奔眼眶,“媽,你醒了?”

“辰辰。”潘母用力睜大眼睛,想看清女兒。

“媽。”潘辰看着好不容易醒過來的母親,泣不成聲。

“別哭。”潘母費力地擡起手,想給她擦眼淚,可昏迷太久,她渾身上下沒有一點力氣,剛擡高一點,就無力地滑下去。

潘辰理會母親的意思,趕緊握住她的手貼上自己的臉頰,并像個孩子一樣,用臉龐親昵地在母親手掌裏摩挲。

女兒依戀的模樣讓潘母瞬時紅了眼眶。“對不起,媽媽吓到你了吧?”

“可不是。”潘辰哽咽,“我快被你吓死了。”

“是媽媽不好。”潘母含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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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以後要好好的,不許再這樣吓我。”

“好。”潘母扯出一抹笑,“我會好好的。”

“你說的,不許耍賴,你得好好的,陪着我。”潘辰貼着母親的手掌,感受着來自掌心的溫度,眼淚簌簌往下掉。

自從父親過世後,面對債臺高築的家,面對躺在醫院等着手術費的母親,她強逼自己在一夜間長大成人。

她戴着青紗,挨家挨戶地去親戚朋友家借錢,在一張張借條下簽下自己的名字,她抛卻自尊,站在升起臺上捧着捐款箱,接受全校同學和老師的捐款,她在高三最關鍵的沖刺階段,邊陪母親做透析邊蹲在一旁做數學題……

這麽多年,她試圖用瘦小的肩膀撐起這個家,把病弱的母親保護在身後。可這一刻,她卻只想當個孩子,依偎在母親身旁,親昵的撒嬌,放聲大哭。

望着趴在自己身上恸哭的女兒,潘母心疼不已,手掌輕輕摸着她的頭,一下一下,給予她無聲的安撫。

哭得喘不上氣來,潘辰才漸漸止住哭聲,虛枕着母親的手臂抽噎。

潘母怕她哭太厲害,便謊稱想喝點水,轉移她的注意力。

喂母親喝完水,潘辰才想到問,“你餓嗎?”

“還好。”

“醫生說你太久沒進食,最好先喝一點稀薄的流食,外公說給你熬點米湯過來。”

潘母點了點頭,可一想到年邁的父親為自己奔波,又改了主意,“還是醫院買一點吧,反正我也吃不了多少。”

“你外公年紀大了,血壓又高,跑上跑下的,萬一摔上一跤怎麽得了。”

“那行。”潘辰應好,“我晚點給他打電話,讓他不要來。”

潘母嗯了聲,突然想起另一件重要的事。“我在裏面聽到護士說手術是你從外面請來的專家做的,是真的嗎?”

“對,北城來的專家,是全國腎病的權威。”潘辰捏了捏母親的手,“有他們,你的病很快就好了。”

顯然,跟自己好不好比起來,潘母擔心的是,“北城的專家,肯定很貴,我們家哪有這麽多錢?”

“錢的事兒你不用操心,我有辦法。”

“你還在讀書,能有什麽辦法。”潘母突然急了,“你可不能打你外公的注意,他手上那點積蓄是要養老的,你是知道你舅舅舅媽的,他們吝啬得很,要是……”

“媽,我絕對不會動外公的錢,我自己有錢。”潘辰打斷她的話。

“你有錢?哪來的錢?”

“你忘了這幾年我都在拿獎學金,除了學雜費,其他的我都跟平時打工的錢一起存起來了。”

“而且,我現在雜志社上班,工資很高,還有采訪補貼什麽的,夠你看病。”潘辰半真半假的說。

以她對母親的了解,如果知道她向林毓森借了二十萬,肯定會追問他們的關系,一旦知道她居然向一個只見過幾次面的陌生男人借了那麽多錢,一定會寧願死也逼她把錢還回去。

當然,她最擔心的還是,怕這麽刨根到底下去,會扯出雷厲。

母親有多恨長路,多恨雷家的人,她再清楚不過。若讓她知道自己的女兒居然和仇人在一起,說不定會被活活氣死。

想到那個人,潘辰腦海裏霍地浮現出昨晚停在院子裏那輛黑色的車,心口又開始一抽一抽地疼。

**

到底是剛好轉,潘母跟女兒聊了一會兒,就又累得睡着了。

替母親掖好背角,潘辰拿起手機走到走廊裏,打算再給林毓森打電話。

這一次,居然通了。漫長的嘟嘟聲後,那頭突然傳來熟悉的聲音,“喂。”

潘辰撫着胸口,帶着點埋怨地問,“你去哪兒了?”

“沒去哪兒啊。”林毓森的聲音有些迷糊,聽起來像是剛醒。

“你在睡覺?”

彼端被子摩擦和翻身的響動給出了最好答案。

想到自己為他提心吊膽一上午,潘辰有些惱火,“你回去睡覺怎麽也不說一聲?”

她語氣很沖,林毓森卻不氣反笑,“擔心我?”

“廢話。”潘辰嚷道,“你一聲不響就走了,電話也不接,我還以為你出什麽事了。”

“我要是真出意外,你會傷心嗎?”

潘辰怔了下,嘟囔,“我不回答這種無聊的問題。”

在他開口前,她趕緊又問,“你在酒店嗎?”

“我在家。”

“在家?”潘辰驚愕,“在哪個家?”

“金鼎苑。”

潘辰愣了好幾秒,才回過神,“你回北城了?”

“不是你叫我回來的嗎?”林毓森靠在床頭,懶洋洋地笑了笑。

她昨天是勸他回去,可沒讓他不辭而別啊。而且,現在剛中午,他已經到了北城,按時間算,豈不是天沒亮就離開了鶴慶。

“你什麽時候走的?”

“三點多。”

“為什麽走那麽急?還有,為什麽不告訴我一聲?”潘辰不解,就算真要走,至少應該告訴她啊。

“我這不是怕你舍不得我嗎?”林毓森打着哈哈。

“那也應該告訴我,你幫了我這麽多忙,我……”

“潘辰。”林毓森陡然打斷她,“我沒告訴你,是怕有的話當着你的面說不出口。”

“什麽話?”潘辰心裏沒來由一陣緊張,像是沸着一鍋水,無數的氣泡湧上來,不知為何就會迸裂開。

電話那頭陷入沉默,就在潘辰懷疑信號被中斷時,忽然又響起了林毓森低沉的嗓音。

“廖教授和陳教授不是我請來的,他們的吃住行不是我安排的,還有那些你喜歡吃的飯菜也不是我叫人買的。”

“不是你?那是誰?”

“你應該知道是誰。”

潘辰搖頭,不肯相信呼之欲出的答案,但心底裏另一個聲音卻清楚地告訴她,這是事實。

這世間哪有如此多的巧合,除了他,還會有誰清楚她怪異的癖好。

然而,為什麽是他?

“其實……”林毓森默了默,似乎下了很大決心地說,“我之所以會到鶴慶,也是跟他達成了協議。”

“什麽協議?”

“我幫他隐瞞,承認專家什麽的都是我安排的,而他把一塊地低價賣給我。”林毓森頓了頓,“他想幫你,卻不想你在拒絕他和救你媽之間糾結痛苦,所以讓我來做這個好人。”

潘辰閉上眼,心裏刮過一陣刺痛,那種令人窒息的硬塊又哽在喉頭。

“既然你答應了他,為什麽又告訴我這些?”

林毓森低低地笑了笑,自嘲道,“良心發現吧,我發現自己越來越沒辦法安然接受你的感激,而且,我覺得你應該知道他做了什麽。”

“這些都是他讓你告訴我的嗎?”潘辰冷笑,“還是你們又達成了什麽協議?”

“沒有,相反他求我繼續留下來,什麽都不要告訴你。”林毓森想起淩晨時,雷厲紅着眼說的那番話。

“我知道她愛我,更知道她因為愛我很痛苦,如果放開她,能讓她高興,我願意就這麽躲在背後守她一輩子。”

彼時,他誇張地做出雞皮疙瘩掉一地的樣子,可心底像被澆了一盆溫水,說不出的酸脹。

他猛地拍打雷厲的肩膀,“得了吧,裝什麽癡情情聖,我看你是怕追不回人家,找借口吧。”

雷厲卻不理會他的奚落,哀求道,“你能不能再留下一段時間,等她母親……”

“少得寸進尺,你只是給了我一塊地,還想讓我在這兒伺候她一兩個月。”林毓森罵咧,“你們的破事兒我也不想摻和,你要追回她也好,默默守候也罷,都跟我無關,天一亮我就走。”

本來,他真不該管這些事,可想到臨走前他再次請求自己不要把事情告訴潘辰,林毓森決定多事一次,“還有一件事我想你也應該知道。”

“長路董事會昨天宣布,罷免他總裁及一切職務。”

潘辰驚訝,被罷免?為什麽?長路不是他們家的企業嗎?

似乎是猜到她的疑惑,林毓森解釋,“長路雖是他父親一手建立的,但運行到今天,一定會有其他資本加入,他家雖然是最大股東,但也要考慮股東和董事會的意見。”

“他這次低價把地賣給我,導致長路對外宣布的幾個項目流-産,造成股價下跌,損失了好幾個億。”林毓森嘆了口氣,“董事會那群人一定會要他對此負責,這種時候,他父親就算想保他,也是無能為力。”

潘辰惶惶地聽着林毓森的話,心裏一陣陣發愣,嘴裏苦澀得像噙着黃連。

難怪許譯說他的付出遠不止那20萬,他居然為了所謂的不讓她糾結痛苦丢了飯碗。

為什麽?為什麽那麽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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