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專家定下的治療方案很有效,潘母各項機能恢複得挺快,胃口也不錯,喝了兩天米湯,就能吃一些半軟的食物。

這些天,依然是原來那個人給他們送飯菜,每次看着保溫盒裏那些她愛吃的菜,潘辰心裏都像打翻了一盤調料,五味雜陳。

她知道這些東西都是雷厲的安排,也有預感他人就留在鶴慶。

好幾個深夜,照顧完母親睡下後,她都想過給他打電話,可每一次都是按了一半數字,又急忙放下。

電話接通後該說什麽?是謝謝他的幫助,還是罵他出爾反爾,多管閑事?

她給不出答案,索性做一只鴕鳥,把頭埋進沙子裏,裝作什麽都看不見,什麽都不知道,可即使再怎麽裝聾作啞,一想到他背後做的那些事,她的心仍會一抽一抽地發緊。

“辰辰,辰辰。”母親的呼喊拉回潘辰的思緒。

她斂神,擡起頭,“怎麽了?”

“我剛剛說的你聽到沒?”

“什麽?”

母親嘆氣,重複,“我說叫你給朱阿姨打電話,讓她得空去咱們家裏看看,幫我打理下陽臺上的花。”

潘辰哦了聲,“我一會兒就去打。”

潘母睨了她一眼,“你最近怎麽老是心不在焉的,是不是太累了?要不跟你大舅商量下,晚上讓他來陪床,你回家好好睡個覺。”

“我沒事,不用麻煩別人。”大舅和大舅媽的脾氣她是清楚的,雖然這次母親病發,他們一反常态,表現得格外殷勤和關心,每天都來醫院看望,可這不過是因為她解決了住院費的問題,沒有向他們開口借錢,否則指不定躲多遠呢。

“什麽叫別人,他是你大舅,是我的親哥。”母親怪責的瞪了潘辰一眼。

潘辰心裏不認同,嘴裏卻趕緊說,“我沒那個意思,我就是怕麻煩他們,舅媽的脾氣你是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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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舅舅這個人比較老實,不會表達,你舅媽是刀子嘴豆腐心,這不,剛才他們走時還給了我一張卡,說是裏面有幾萬塊錢,說是給我當醫藥費。”

“他們給你錢?”潘辰驚訝,大舅一家什麽時候變這麽好了。

“對呀,我說不要,你舅媽還硬塞給我。”

潘辰更為驚愕,“大舅媽硬塞給你?”開什麽玩笑,想當年醫院找到合适的□□要給母親換腎,她去舅媽家借手術費,可是遭了不少白眼。

“騙你幹嘛,喏,卡還在這兒。”母親從枕頭下摸出一張卡,“我說以後等你掙錢了還給他們,他們還說不急,等你寬裕了再說。”

給錢不用還?天降紅雨嗎?

潘辰不敢置信地盯着母親手裏的□□,心底充滿疑惑。突然,腦海深處浮出一些雜亂的線索。

父親的喪葬撫恤金,長路補償給她的生活費和學費,大舅家的突然致富……看似無關的線索一條條連起來,繪成一個大膽的“猜想”。

是他們,拿走了長路的賠償。

可是,如果真是他們喪盡天良貪下那些錢,這麽多年都昧着良心對她們不管不顧,現在又怎麽會突然良心發現,自動掏錢給母親治病?

只有一個可能……

潘辰盯着那張□□,眼框酸得發疼。

這個大笨蛋,到底在背後為她做了多少事?

**

屋外又下起了雨。

晚上,伺候母親睡下後,潘辰脫下外套躺在旁邊撐開的簡易床上,閉上眼,聽着窗外的風聲,雨聲。

竹制的床很硬,膈得背脊生疼,她小心地翻了個身,背對母親側躺,腦子裏又隐約浮現出林毓森那晚最後說的話。

“潘辰,有時候寬恕別人就是釋放自己,給他一次機會吧,也給你自己一個快樂的機會。”

會快樂嗎?原諒他,在一起,真的會快樂嗎?

媽媽那邊怎麽辦?能接受他嗎?

母親對血肉親情一向重視,縱使舅舅在她們幾次危難時都沒有伸手相助,在她看來也是情有可原,并始終堅信血濃于水,一家人始終是一家人。

如果知道大舅不僅黑掉父親的撫恤金,還貪婪地連外甥女讀書的錢都不放過,甚至找人假冒長路來家裏恐吓她們,逼她們在死亡賠償上簽字,母親會怎麽想?會不會氣得病情加重。還有外公?手心手背都是肉,他又該如何處理這件事?

接踵而來的連鎖反應,想想都讓人戰栗。

裹着被子又翻了個身,潘辰仰望着黑乎乎的天花板,惆悵得再嘆口氣。

屋外的雨似乎越下越大,啪啪地打在玻璃上,潘辰翻來覆去,越睡越覺得後背冷飕飕的,輾轉了幾次,終于決定去護士站再要一床被子。

通常情況下,醫院是不給陪護家屬提供被褥。不過,沾了北城來的幾位專家的光,院裏對他們很是照顧,只要要求不是太過分,都會一應滿足。

這不,護士一聽她說冷,便從屋裏抱出一床幹淨的棉被給她,“下午剛送來的,很幹淨,你就放心用吧。”

潘辰道謝,抱着被子正準備告辭,卻被護士叫住,“對了,晚上來看你的男的是你男朋友吧?”

晚上?今晚除了外公來過,并沒有其他人啊。

護士把她的沉默當成默認,笑嘻嘻地誇道,“你男朋友好帥,個子也好高。”

顯然,護士眼睛再有問題,也不可能誇贊年近八十的外公又高又帥。可是,除了外公,還有誰來過……

倏地,一個熟悉的身影跳了出來。

她驀地睜大眼睛,“你什麽時候看到過他?”

“前天晚上啊,前天我當班,去給4床換藥時候看見他在你門口。”護士笑道,“我聽她們說,他每天晚上都要來看你。”

“有一次,慧慧看他就守在門口,還跑過去問他幹嘛不進去。”

“他怎麽說?”潘辰急切地問。

“他說你睡眠淺,進去會吵醒你。你一醒,整個晚上都沒法再睡,所以就在門口看看你,知道你沒事就行。他還讓慧慧不要跟你說他來過,免得你晚上不好好睡覺等他。”護士複述着,滿臉羨慕,“你男朋友可真好,要是換我男朋友,肯定不會考慮那麽周到。”

潘辰用力抓着被子,心髒發出不可抑制的絞痛來。

她深吸口氣,好久才找到自己的嗓子,“他都什麽時候來?”

“好像都是後半夜。”護士擡眼看了下牆上的挂鐘,“應該快來了,怎麽,你要等他?”

潘辰低低地嗯了聲,“待會兒他來,你別告訴他。”

“放心吧,我不會說的。”護士笑着保證。

回到病房,潘辰把被子放到椅子上後,披上外套,又悄悄帶上門。

病房裏的燈已全被熄滅,走廊上只有應急燈還亮着,潘辰站在拐角的陰影裏,注視着母親病房的房門,心撲通撲通地跳着。

不知多了多久,對着電梯的應急門突然被推開,一道颀長的人影從裏面走了出來,緩緩走向母親的病房,站定。

應急燈照亮了他的臉,是他。

其實,她早就知道,除了他,還會是誰?

她捂着嘴,看着他的側影,心裏想着,無數個夜晚,他就是這樣傻傻地站在門口,透過那一塊小玻璃近乎癡迷地望着熟睡的自己,重複着想進來,又放棄地念頭……

眼淚順着臉頰一滴滴往下落,落在唇邊,苦澀如黃連。

剛才跟她聊天的護士似乎也發現了他,朝他努了努嘴,好像是在示意他進去,然而他只是搖了搖頭,手指豎在嘴唇上,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

好心的護士以為他沒看懂,又對他努了努嘴,哪想他皺眉猶豫了下,轉身就往回走。

護士急了,剛想要叫住她,一探頭卻發現潘辰不知何時已站在走廊上。

轉身看到她時,雷厲呼吸猛然一窒,整個人像傻了一樣,根本挪不動腳步。

潘辰也沒動,兩人就這麽隔着一段距離,遙遙相望。

她眼底浮動的淚光如一把鹽,狠狠撒在他的心口,牽起最深處的痛。

“對不起。”他深深望着她的眼睛,小聲呢喃。

潘辰沒有說話,依舊怔怔地注視他。

他終究被她看得敗下陣來,把頭偏向一邊,深吸口氣,又說了一句,“對不起。”

依然沒有得到回應。

他苦笑搖頭,藏在衣兜裏的手捏得死緊,然後費力地挪動像是灌了鉛的雙腿,一步步往樓梯走去。

一步步,像是踩在刀尖上,那疼痛從腳底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

他們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近到他能聞到她洗發水散發的清香氣息,近到他能看清她紅腫的雙眼和臉頰的淚痕……他死死攥緊拳頭,咬着牙關克制住抱她入懷的沖動和瘋狂念想,逼自己加快腳步離開。

然而,擦肩而過的剎那,一只手扯住了他的衣服。

雷厲怔住,誠惶誠恐地低下頭,看着拉住他風衣的小手,心像坐在海盜船上,忽地蕩了起來。

他不敢說話,更不敢動,就這麽仍由她扯着,仿佛一個正在上庭的囚犯,等待着她的宣判。

壓抑的哭聲從她喉嚨裏發出來,對她的心疼憐惜終究戰了上風,雷厲深吸口氣,仰較勁般瞪着天花板,眼眶紅得吓人,“我保證,這是最後一次,以後,以後我……”

聽着他艱難地擠出承諾,潘辰心底一酸,把頭埋進他的胸口,眼淚洶湧而出,很快就打濕了他的前襟。

她始終不說話,雷厲不明白她的意思,只當她是因為他的出現糾結傷心,心下更難過。“我知道我不該來引你傷心,可我管不住想你,我跟自己說,就那麽遠遠地看一眼也好,可一天一天,一眼一眼,我知道你遲早會發現,但我就是舍不得。”

舍不得放棄愛得刻骨銘心的人,舍不得從此以後相忘江湖。感情之所以磨人,不就是因為那些兩難境地裏的舍不得嗎?

她又何嘗舍得?

緩緩閉上眼,潘辰擡起手,輕而堅定地環上了他的腰。

未來或許困難重重,前路也許荊棘滿布,可此刻,她和他都舍不得,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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