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梨雨箋
送走衡江公主兩人,菊兒新煮了五紅茶送上來,分兒的事情剛剛也沒避開他,這孩子現在還兩眼微直有些發蔫。
“不要緊。”倉吉兒見餘敬惜打量菊兒就開口道:“他爹娘和姐姐都被我遣回安陽老宅做事了,最近府裏的人也換得七七八八,這事兒也算是趕得巧。”
菊兒面上一白,他雖不聰明但是公子這話講得卻明白:“菊兒愚笨得很,自是全憑公子吩咐。”
“你能喝這五紅茶嗎?”五紅茶是紅糖、紅花生、紅棗、紅豆、枸杞煮熬而成:“算了,還是讓菊兒再去煮一壺綠茶來吧。”
菊兒連忙去了樓下的茶水間,小閣樓上就剩兩人一時間安靜下來。
餘敬惜看着捧杯喝茶的倉吉兒,今日臉色好看了許多,隔着杯子袅袅的霧氣更顯得眉目如畫,有殘留在唇上的茶珠兒紅潤潤比唇色還深三分,餘敬惜突然覺得喉嚨發幹不由輕咳一聲。
“你今日還沒去看過新品紙會吧?”
“嗯。”倉吉兒用鼻音哼答酥酥軟軟帶着幾分慵懶:“覺得身上沒勁兒,懶得動彈。”
如果不是衡江公主一早就傳信叫他出來,今日他本打算歇歇的,不過現在能與她相遇,這樣坐着清談片刻心裏也有無限歡喜。他總算是了解衡江公主,往常有事沒事老來晃一圈的心情,便是看着這人、發現這人就在身邊,心裏就像住了只唱歌的鳥兒,不喝五紅茶也有甜味兒。
他這是喜歡吧?就像衡江公主喜歡分兒一樣。
衡江公主和分兒就要成親了呢。
那自己呢?也不知道她什麽時候送來雁兒。
想到自己會帶着這樣甜蜜蜜的心情繡嫁,就覺得很期待。
這是以往不敢想,但如今也能把握的幸福。
倉吉兒嘴角彎彎。
餘敬惜講着上午在新品紙會的見聞,對面的男子單手托腮聽得專注,也不知道哪裏讓他覺得好笑,于是嘴角勾起慢慢的定格住,柔柔看過來的目光像秋日一樣暖烘烘的讓人心口發燙,她不由得放慢語速放輕語調,不覺間回蕩在屋裏的聲音變成了溫言呢喃。
蹬蹬的上樓聲像是驚擾了這幅畫面,倉吉兒耳後一片火紅,他羞愧于自己的走神,餘敬惜講了半天他居然沒聽進幾個字,只恍惚記得說道下午蔡念兒想要看畫。
他掩飾的喝了口茶然後說道:“蔡夫子也擅長佛畫,恩,不應該說佛畫。他擅長畫物,無論人物植物動物總是惟妙惟肖,而且喜用彩墨。便是和太傅也沒阻止金園書院畫園裏,懸挂他的松鶴延年圖。”
“一路行來我發現許多人對他施禮,就因為他是夫子?”菊兒給她添了一杯茶湯又退到門口。
倉吉兒搖搖頭:“因為他是讓人敬佩的小英雄。”
他組織了一下語言然後開始講述,第一句話就把餘敬惜吓了一跳。
“他是三皇子。”
“如果他願意的話,衡江公主應該叫他一聲三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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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朝滅商建國不過百年,跟歷朝歷代一樣,周朝皇室一直沒有放松對前朝貴族的監控,商朝被滅時整個皇室只剩下一個遠嫁的皇子幸存,這個皇子嫁了一個巨富海商,在朝代更疊的亂世剛起這個海商就舉家遷往海外避禍。
新朝剛建民間免不得有各種盜匪流寇,百姓們自發組織了各種鄉團教會操練禦敵,如當時有名的百煉團,岳家會,白蓮教等。雖然這些民間團體随着盜匪清剿慢慢被官府取締,但白蓮教偷偷生根了下來。
白蓮教依托道教有點巫醫底子,在貧苦百姓中很有市場,周朝奉佛卻也沒有滅道,所以白蓮教沒有受到過多的打壓。到了高聖後時引起她關注的是洛陽迅速蹿紅的幾家新貴,經商出身手中總有些稀奇古怪的貨源,樂散好施在百姓中口碑極佳,但是她們都不信佛而信道,白蓮教這個名字再次出現在禦案之上。
皇上一關注自然有更多內()幕被挖掘出來,雖比不得佛教信徒但白蓮教信徒也頗多,而且近些年有慢慢向貴族上層滲透的趨勢。白蓮教不缺錢,每年在各地總會舉行許多慈善布施活動,名聲極好。她們用來布施的錢財都來自商家信徒的捐贈,其中最富有最慷慨的姓陸。陸家是海商,據說家中有巨船過百小船數千。陸家祖上是皇親現在也是國戚,因為生下三皇子的陸侍君就出自陸家分支。
高聖後皺眉,因為挖出這個陸家的時候,三皇子已經五歲了,陸侍君雖不受寵但是一直賢良淑德頗為安分。她還沒想好怎麽處理這件事,宮中卻傳來陸侍君自盡三皇子失蹤的消息,一時間流言紛飛,說她為了剿滅前朝餘孽不惜對自己的親生骨肉痛下殺手。
說她因為高聖夫後過世悲痛過度得了失心瘋要吃親兒。
說她被陸侍君刺殺命懸一線,因為陸侍君要為商朝皇室的先人複仇。
那時夫後新喪,內憂外患讓高聖後一時心力憔悴,苦不堪言。雖然暗中搜尋三皇子的行動一直沒有間斷,但是整整一年毫無頭緒,高聖後失望,猜想怕是已經如陸家先祖一般飄洋出海了。
從三皇子失蹤又過去三年,時間總是能淡漠傷痛。就像每年新春燈節廟會上總有拍花子擄走小孩,但是每年新春燈節廟會依舊有小孩出來玩耍一般,人們總是記住喜悅而淡忘了那些失去的悲傷。
但是八歲三皇子不會淡忘,他從小就跟着劉貴君學佛畫,他有天生過目不忘的恐怖記憶力,他記得每張孩子驚恐的小臉,無論是今年新虜獲來的十個童男童女,還是去年、前年那些被割斷喉嚨擺在祭壇上的孩子。
洛陽屬北,年關有雪。
他站在閣樓上隔着漫天雪幕望向皇城的方向,是的。他沒有被送出海,三年來他就洛陽,他甚至知道這裏離皇城有二十二條街,要穿過六個居坊。
今天是正月十六,昨日十五燈會的殘存絢麗被一片雪漠吞噬,漫天漫野的白,白天一樣昏暗,夜晚一樣明亮,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除了下雪老天似乎不打算再做些什麽。
但他知道時間沒有被拉長,再大的雪也壓不住前廳喧嚣的絲竹,她們在慶祝,不是慶祝新年,而是慶祝即将到來的祭典。
夜已深沉,他确定光線不會變得更昏暗了,于是緊了緊身上的小皮裘衣,披上白狐貍皮硝制的披風溜進後院的廂房。
後院的廂房沒人看守,只是門上挂了鎖,他踮起腳尖将從外面擋上的木窗撐開,昏暗的燈光裏,十個三到八歲不等的孩子蜷縮在破敗的棉絮中擠作一團。
驚恐、茫然、無措和恐懼的目光透過木窗投射在他臉上。
“我想救你們出去。”他的小臉被雪光映襯得模糊:“你們不會被賣掉,因為你們今天晚上就會被殺掉。”
“我不敢保證我能帶你們脫離危險,但是我想試試。”
“願意跟我試試的就伸出手來。”
他從窗戶上将手遞進去,等了很久一只熱乎乎的小手握了上來,他拽着她從小窗戶裏爬出來,看到眼前粉團團的小女娃娃,他捏捏她的小臉問:“你幾歲了?”
“三歲。”女娃娃眼睛亮得像天上的星辰:“我叫蔡皖晴。”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