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長鴻箋

藏匿三皇子的這家商人是南方人,後院是占地頗廣的南方園林,春有花繁草茂滿園華麗,夏有翠竹落英山石雅趣,秋有魚戲綠波花濃和諧,就只有冬季顯得蕭條些,更何況是這樣的大雪掩蓋,模糊的能辨認出一些輪廓。

雪很大,偶爾還夾雜着一陣風:“我記得後院角裏有堆放的太湖石。”

三皇子扶了一把被風吹得東倒西歪的小女娃,順手摸了下她身上的小棉襖,幸得這些孩子都是被大人領出來逛燈會的,身上的穿得厚實。

冬日園中少水,這家商人收購了一批太湖石打算重新修葺園中山池,動工沒幾日她新納的小侍被診斷出有身孕,那小侍嫌棄後院吵鬧所以只得暫時停工,運來的太湖石堆砌在院落一角臨近高牆。

十一個孩子連拉帶拽的攀爬上去,這就能看出貧苦人家的野孩子和大戶人家的小姐公子的差別,三皇子計劃的很周全但是自己卻拖了後腿,費了好大勁才被上面兩三個人硬拽上去。

院牆很高,即便是靠上端有扇形裝飾小窗落腳,下面還有将近三米。

“不怕,你們拽着點我的披風讓我先滑下去,下面雪厚着呢摔不着。”他吩咐兩個大點的女孩兒。

蹭落的雪從領口袖口灌進來化成冰冷的水,拽着披風系帶的手指勒得生疼,他不敢往下看只能一點點的往下蹭着,片刻手中的披風被繃直,他知道披風的長度放到了盡頭,深吸一口氣打算松手跳下去,就聽到頭上有人小聲喊:“哎呀!你快放手!”

還不待他反應一個黑影裹着披風墜了下來,連帶着他重重的摔在雪地裏。

“小哥哥,你疼麽?”披風裏鑽出了蔡皖晴,雖然她很好心的想要幫忙一起拽披風,但是似乎幫了倒忙。

三皇子閉了眼半響才将眼淚吞回去:“還好,就是腰有些疼。”

然後再将披風卷起來扔上去,上面放下面接,終于将大家都平安帶了出來。

“我們往哪裏去?”蔡皖晴四處望望,并沒有如她想象的過了這面牆就能見到自家爹娘。

三皇子辨別了一下方向然後指向前方:“皇城。”

二十二條街很近,如果乘坐馬車僅需一個半時辰,二十二條街很遠,如果要讓這些孩子用腳走怕是需要大半天的時間。

風和雪都很大,大得連各府門口懸挂的府燈都吹滅了,黑壓壓的屋檐像是擇人而噬的怪獸,從鼻子嘴巴裏呼出的熱氣片刻就被吹散,冰冷的氣息連口腔裏都凍得有些麻木。

隊伍安靜的向前移動,兩個大點的孩子中間夾着一個小點的,松軟的積雪淹過了腳踝,幸好洛陽街道都用了平整的石板鋪成,孩子們雖然走得吃力卻很平穩。

時間慢慢流逝,終于有孩子堅持不住小聲的抽泣起來,看着蹲在面前查看自己的三皇子,他小聲的說:“我腳冷、、也好疼。”

這應該是個富家的小少爺,約莫四五歲,腳上是雙繡制精美布底緞面的小棉靴,融化的雪水将它濕透裏裏外外沒有一絲熱氣兒。這種緞面鞋子還沒有平民家的粗麻布防水,不過這樣的富家公子平日裏哪有機會讓他淌着積雪走?

“我背你。”蹲下身子的女孩是這群孩子中最大的,和三皇子一樣八歲。

又往前走了許久,三皇子默默的數着,這是第八條街,走過這裏應該就出了第二個坊了。果然,轉過高高的坊牌樓,一條寬寬的河渠出現在眼前,河中已經結冰一座四孔大橋橫跨其上。

八歲的女孩伸手拉住三皇子:“我知道這座橋,去年我娘給人送貨我坐她的牛車路過這裏,我娘說這座橋叫牡丹橋。”

“跟我來。”她托了托背上的小公子:“我知道有能避風的地方。”

上次路過時還是秋季,她見到岸邊橋洞裏有小乞丐出入,娘親解釋說現在天氣不涼所以住橋下還算舒服,冬天裏這些小乞丐都會去大佛國寺,哪裏有朝廷開辦的收容所。

鑽進橋洞風雪果然小了不少,她們甚至找到了小乞丐用來窩身的稻草堆,不過大部分都潮濕了,剩下的小塊地方擠一擠也能坐下七八個孩子。

“不能帶着他們往前走了,他們沒力氣。”女孩說:“讓他們躲在這裏,我跟你去找人。”

“元秋姐姐。”一個比她略小些的女孩拉着她的衣角哽咽的哭着:“我怕。”

那個被叫元秋的女孩推了她一把:“哭什麽哭,你還是女的麽?怎麽比小少爺還嬌氣。”這話又引得剛剛讓她背着的小公子嗚咽起來,像是傳染一般,接連又響起四五個哭聲。

“你和他們留在這裏,我一個人去,我認識路。”三皇子蹲下身看着眼眶發紅卻強忍着的蔡皖晴,掰開她攥着自己衣袖的小手:“跟小姐姐留在這裏。”

想了想又解下身上的狐貍皮披風裹在她身上:“不怕,我去找你爹娘來接你。”

單薄的身影闖進風雪,那被風掀飛的衣擺舞動着,讓蔡皖晴覺得他像自己秋日放飛斷線而去的紙鳶,她驚恐不安只能更緊的裹住身上還殘留少年體溫的披風,瞪大的眼睛看着外面微亮的雪地,看着光線一點一點慢慢變得更亮。

最後來接她的當然不是她的爹娘,而是穿着黑色錦衣帶着紅璞帽的官差,在洛陽府衙溫暖的屋子裏吃過飯,這些孩子被帶到前廳讓家人認領。蔡皖晴也見到了哭的稀裏嘩啦的母親,和一邊哭一邊擰母親耳朵的父君。

“小哥哥。”蔡皖晴拉了拉父君的袖口提醒。

“對了,那孩子現在怎麽樣了?”

旁邊的差娘嘆息的搖頭:“情況不好,身上的凍傷和凍掉了兩個腳趾頭也罷了,嗓子被風嗆得咳了不少血,膝蓋和腰也傷得厲害,陳大夫說怕是、、要癱。”

“他可有家人來尋?”

“沒有,聽那個叫元秋的女孩講,他是從外面把大家救出去的,怕是往些年丢失的孩子,被人一直關養着。”

“真是個堅強又心地善良的孩子。”蔡相公感嘆着,撫摸着懷裏失而複得的女兒道:“什麽時候能見他?我們想要當面致謝。”

“一直都醒着,不過這會兒府尹大人在裏面,那少年要了紙筆怕是想要說些什麽。”

三皇子沒有寫什麽,而是将參加祭祀的那些女人的模樣畫了下來,洛陽府尹依照這些畫像抓捕,搗毀了白蓮教在洛陽的幾個據點,繳獲大批自制兵器,并從商人家祭祀壇下挖出幾十具孩童的屍骨,白蓮教邪教的面目被公之于衆,一時間洛陽城鞭炮宣天、舞龍戲獅如同回到新年。

忍辱負重三年潛伏狼窩,少年郎雪夜徒步救同伴,三皇子的事跡一夜間傳遍洛陽城,是人人稱贊的小英雄。當然還沒人知道他是三皇子,因為負責看管他的那個商人因拒捕被當場射殺,她是陸家的旁系族人,除了她沒人知道三皇子的身份。

而三皇子自己也沒說,因為他知道自己身體裏流着一半陸家的血液,那些孩子是被他的族人殘殺的,他不是英雄,他是個罪人。

看着自己面前哭的昏天黑地的蔡皖晴,他伸手戳破她噴出的小鼻泡,也許應該答應她家的好意,一個全新的身份,後半生不用為生計發愁,對于已經殘廢的自己還能有什麽更高的奢求?

于是三歲的蔡皖晴多了一個哥哥,全洛陽城都知道的哥哥,蔡念兒,思念,紀念,懷念。

、、、、、、、、、

“高聖後陛下查到三皇子身份,是他進入金園書院教授繪畫。三皇子的畫技師從劉貴君一派,貴君發現以後便私下查證,雖然已有許多證明,但是三皇子自己卻絕口否認。”倉吉兒放下手中茶杯:“這些年陸家小動作頗多,陛下也擔心有人借着他的身份再掀風雨,所以讓我進入金園書院與他接觸,開解他讓他認祖歸宗。”

尋人,不是尋找,而是尋回。

“前兩年他态度堅決,近來似乎有些松動。”

餘敬惜想到他和蔡皖晴之間暧昧的暗湧,似乎能了解這松動的源頭。

“很快會答應的。”餘敬惜肯定的說。

因為蔡皖晴馬上就要滿十八啦。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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