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粉杏箋
“信口雌黃。”嚴弈雲被問到臉上自然有些氣急:“我嚴家竹紙位居紙譜榜第一,怎會貪圖區區北宣制法?”
“好個紙譜榜第一的嚴家。”倉吉兒冷笑:“你不想承認,莫不是以為你家紙坊的制紙師傅都瞎了嗎?被你收買的穆西竹和她母親現在還在安陽,要不要我一紙訴訟告到府衙,傳了她們來做證?”
嚴弈雲被他咄咄逼人的質問逼得後撤了一步,站在身後一直不出聲的嚴袖水伸手撐住母親的後背:“若是倉家出了內賊我們也只能表示同情,不過要告嚴家,倉公子還得有些真憑實據的好。”
倉吉兒氣結,穆西竹是倉家自己的人,這個內賊正真是貼切。
“對啊,你若是拿不出真憑實據,嚴家才應該告到府衙判你們一個誣告罪,若是嚴家有北宣制法為何不見生産北宣紙?”嚴弈雲嗤笑一聲反問:“一個男兒家整日抛頭露面,還口口聲聲說什麽自己的聘禮,真是毫無羞恥之心。”
菊兒見周邊的女子開始指指點點,心急的将自家公子護在身後,倉吉兒臉色煞白卻挺硬了脊梁站得筆直。這五年來類似的風言風語他聽得多了,明嘲暗諷、評頭論足的場面也不是第一次經歷,他能無愧于心的站的挺直,卻不代表他能做到麻木無視。
“慷慨以任氣、磊落以使才。”女子清麗的聲調壓過了衆人的竊竊私語:“陛下稱贊的倉家風骨,豈是你們能指指點點的?”
議論聲漸熄,倉吉兒越過人群看到餘敬惜一臉的驕傲神色,那仿佛洋溢着無聲的贊美,他看着她并讀懂她眼中的欣賞、喜愛與認同。
“嚴夫人要我們拿出真憑實據,也好,我便讓在場的各位做個見證。”餘敬惜向四周的人群施禮。
“用黃蜀葵莖稈熬汁,在撈制紙張時加入水槽,這樣撈制的紙張纖維平整、細密光潔,更重要的是無需使用夾絲,即可從濕紙堆上順利牽紙,能大大的提高出紙效率。”
“我家将這種黃蜀葵莖稈熬的汁稱為紙藥。”
“嚴家的紙坊是否使用了這種紙藥?”
“嚴夫人可願意告知大家?”
嚴弈雲大張着嘴一臉見鬼的神情,嚴袖水也一臉驚色,當初她們費了多少心力?從打聽到餘北宣停留倉家可能教授倉吉兒開始,到用華林紙坊為賭設局騙出紙藥配方,整整用了将近一年,人力、物力、心力花費無數才弄到的成果,現在被這女人三言兩語就公之于世。
餘敬惜問完也不等嚴家母女回答轉向記家那些人的方向:“淨皮宣和特淨宣就是加入了這種紙藥方能成紙,不過就如右相所說,亂紋的不是北宣。與其往旁門鑽營,不如多花些財力物力在制紙師傅身上。”
“宣紙是好紙,這并非只是說的北宣。”
記夫人臉上青白交替,一時間不知該喜該怒。
餘敬惜說完也不再看她繼而轉向右相:“天下好紙頗多,朝廷只讓竹紙專供有失偏頗,右相想要重印三墳五典,亦知并非嚴家的紙就能使用,還請廣開權限,讓更多的紙坊得以揚名。”
屋外的議論聲沖天而起,驚飛院中梧桐上的栖鳥,蓋過了嘶鳴的秋蟬。
嚴家把持朝紙專供已非本朝之事,只不過嚴弈雲的做法專()制了些,這些年被打壓擠垮的紙坊無數,洛陽幾乎成了嚴家竹紙的天下。只有嚴家吃剩下的才會分與衆人,這也是嚴家不産麻紙的底氣。
“你可知嚴家的竹紙成為朝廷專供的原因?”常元青語調中帶着威嚴,做為朝廷官員,她不希望讓衆人以為嚴家和朝廷間有什麽黑幕交易。
“知道。”餘敬惜拱手:“除了竹紙本身紙質優良外,還因為竹紙的産量高。”
這與竹紙原料豐富,使用焙炕無需牽紙的工藝有很大關系,竹紙無需牽紙能節省大量時間,但焙炕卻需要寬闊的場地和更多的人工。如今嚴家使用紙藥後将焙炕改為北紙的燥房,原來焙紙的人工減了七成,單位時間內出紙量較以往提高了四分之一。
這個工藝的改進讓嚴家能吃下袁家印書局的供紙單子,此時天下五大印書局嚴家獨自就霸占了三家。
“但是随着紙藥的推廣,我相信各個紙坊的産量都會大幅提高。”
“哦?能提高多少?”常元青對制紙并不精通,但紙的大量生産意味着什麽作為工部的主管自然一清二楚。
“保守估計。”餘敬惜在心中默算了一下:“三成。”
這下連屏風後的右相都坐不住了,她丢開茶杯走了出來:“三成?所有紙坊都能用?”
“所有紙坊都能用。”餘敬惜想了想:“竹紙應該提高的少一點。”
因為它本身的焙紙工藝就比其他紙耗時短。
“三成。”右相興奮得有些哆嗦,天下紙的産量能提高三成,那是多大的功績?
“還請常大人與我一同上折子,奏請陛下發皇榜推廣紙藥的使用。”
常元青站起身拱手道:“自當如此。”
右相說完擡腳就往外走,看樣子是等不及要回去寫奏折了。
“還請右相留步。”餘敬惜開口。
右相回頭看了她一眼:“哦,既然你解釋了熟宣底紋的因由,也能保證制出北宣,本相自然對新紙上榜沒有意見。”
“并非為此事。”餘敬惜搖頭:“右相難道不想知道,何種紙能用來重印三墳五典嗎?”
“你知道?”
餘敬惜點頭:“正是晚輩制作的熟宣。”
“不可能。”門外的嚴袖水開口反駁,她本以為餘敬惜也想到了用皺紙工藝制作的北宣,卻哪想她開口推薦自己的熟宣。
見右相看過來,嚴袖水依舊搖了搖頭:“不可能,便是薄的蟬翼宣也達不到覆描的薄度,而且熟宣不易吸墨,更加不能用來拓印。”
“嚴小姐說的不錯。”餘敬惜贊同的點頭:“但是熟宣卻适合用來繪制佛畫,據說蔡家大公子精于寫實,想來要描畫碑文亦非難事。”
工筆畫中靜物素描是基本功,餘敬惜不好直接将劉貴君牽扯進來,只能拿蔡念兒說事兒,轉頭果然見到蔡皖晴沖她直瞪眼。
“哦?那本相需得向蔡公子詢問詢問。”
蔡皖晴無奈的拱手稱是,在大家一片恭送聲中右相飄然離去,矚目的焦點回到了場中正想趁亂溜走的嚴弈雲身上。
餘敬惜見倉吉兒用力瞪她氣鼓鼓的小青蛙模樣,不禁完顏一笑。
“嚴夫人。”餘敬惜向她拱手朗聲說道:“我與倉家并不想追責,畢竟那是四年前的事情。”
“然,人需立正本心。為求目的不擇手段,這樣的人于官乃是貪官,于商乃是奸商,于民乃是惡民。”
“大家謀生不易,但是不想着求新求變,一味的強取豪奪,只會讓更多能求新求變的人受到傷害。焚林而田,竭澤而漁,對任何一個行業的發展都是有百害而無一利的。”
“開設新品紙會的先賢,通過這樣的盛會是想要讓同行能更好的交流和學習。”
“敬惜此行收獲良多,故,願将餘家紙藥獻出共列位參考。”
“餘某承諾,每屆新品紙會,都會獻出一項心得與大家分享。”
人群中有人帶頭開始鼓掌,叫好聲贊揚聲響徹雲霄,嚴袖水看着人群中心面容淡定優雅還禮的女子,再看看倉吉兒一臉紅潮激動榮焉的樣子,有不知是酸還是澀的味道從胃裏反刍到口中。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