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桑皮箋

年三十總有些特別的味道,這種味道混合着食物的香氣,或是鞭炮硫磺的氣味,又或是新帖檻聯年畫的面糊味,這些味道混合再一起是幸福的讓人開心的味道,所以就算被寒冷的風吹得鼻頭通紅,倉瀾宜也只是揉了揉,舍不得進屋裏避風。

倉府大門外的石街上有幾個小童聚在一起點炮仗,那是或從紙屑堆裏尋來的啞炮,或是從整挂鞭炮上拆下來的單響,每每噼啪炸響以後總伴随着一陣孩童的歡呼聲。倉瀾宜看得眼熱,但瞅一瞅身上青灰色滾邊狐貍毛的小皮裘,她實在是不想被父君打扮得像個大紅包,穿大人衣服就要有大人樣子,這是跟大哥的約定。

過了今兒個她就十一了,倉瀾宜挺一挺剛開始發育的小胸脯,學着大哥的語氣問道:“不是說快了麽?何時能到?”

旁邊的彤兒也墊腳張望,看到遠遠而來的馬車影子一蹦而起:“小姐!大公子的馬車。”

“咋呼什麽。”倉瀾宜哼一聲:“小孩樣兒。”

說完自己快步迎着車隊跑去,跟着後面的彤兒吐了吐舌頭,然後大聲喊:“小姐跑慢些,要是摔髒了衣服,可只有夫主大人準備的紅色新衣啦。”

“大哥。”看到馬車的擋風簾被菊兒掀起,小胖墩兒吭哧吭哧的就往上爬:“前幾天剛下過雪,父君還擔心你趕不上除夕祭祖呢。”

倉吉兒拎着她的胳膊拉上馬車,拍拍蹭在衣角的泥土:“天都快黑了,又這麽冷怎麽等在外面?”

“我不出來等着,出來的等着的就是父君了。”倉瀾宜摸摸通紅的鼻子:“沒事,我肉多,凍不着。”

倉吉兒捏捏她肉肉的臉頰,向外吩咐:“駕着車直接進三院。”

倉家老宅是七進七的院子,三院是主廳在的地方。

大紅燈籠灑下的迷蒙燭光裏,黑壓壓的一片人頭侯在主廳外,當倉吉兒被倉瀾宜從馬車上攙扶下來時,人群裏響起亂七八糟吵哄哄的問候聲。

倉吉兒站立着神色安然的等待人群嘈亂的結束,目光落在人群前一步站立的中年女人身上。

“蔚月姑姑。”倉吉兒淺淺施禮。

女子面皮抽動一下擠出幾絲笑容,她是倉吉兒母親的堂妹,府裏的下人都叫她一聲二夫人,只有這個男子見外的叫她一聲蔚月姑姑。

不是二姑姑,因為她不是倉家夫人的親妹妹。

“大公子一路辛苦,雖然想說讓大公子好好歇息,但是祭祖的時辰快到了。”她向四院祠堂的方向拱拱手:“不如先祭祖,等祭祀完了再好好吃頓團圓飯,休息休息。”

說完轉身領頭向四院大門走去。

“自是不能耽誤了祭祖。”背後傳來倉吉兒淡淡的語調:“今日需要禀告亡母,我已經定親的消息,瀾宜去請了父君大人出來。”

“哦。”倉瀾宜應了聲,轉身往主廳裏去尋父親。

倉蔚月站住腳,臉色在黑暗中青紫變幻了片刻,回頭時已經帶着淺淺和藹笑意,倉夫主雖然是個男子但确是倉府最大的主子,開宗祠門自然要讓他走在前面。

走前面又如何?男子不能進祠堂,倉家主夫也罷,你倉吉兒也罷,終歸只能在外面焚香禀告,連宗祠的大門都進不去,倉蔚月在心中暗罵。

“我有五年沒回來了。”倉吉兒感嘆一聲:“聽說這五年多虧了蔚月姑姑,替瀾宜焚香寫祭文。”

“應該的。”倉蔚月笑眯眯的回話:“我也是倉家的子嗣。”

“吉兒。”倉夫主看到自己兒子忙上前握住他的手,目光帶着怯意的看向倉蔚月。

“回來的時候倉院長召見我去,她說身為族長卻不能每年親自上祖祠祭祀,她深覺愧疚。”倉吉兒從袖中取出一個薄薄的信箋:“今年特地親筆寫了祭文。”

“瀾宜,一會兒你到祖先面前好好頌讀,然後親手焚燒,記得了麽?”

倉瀾宜接過去懵懂的應了聲。

倉蔚月悠長的鼻息瞬間變得粗重,如果不讓她頌文焚祭,進了祠堂豈不是只能呆在後面跟着磕頭?

“瀾宜還小、、、。”

“她再小祭文上的字還是認得全的。”倉吉兒冷聲打斷,然後彎腰捋了捋她耳邊的頭發柔聲說:“祭祀的步驟都記得嗎?”

“當然。”倉瀾宜挺挺胸脯擺出大人樣子,從小自己就被帶在母親身邊跟着參加祭祀,如此簡單的事情看過這麽多遍,她又不傻。

“很好。”倉吉兒贊許的拍拍她的頭頂:“瀾宜是大人了,明年肯定可以自己撰寫祭文。”

“恩。”小姑娘被自家兄長誇獎自然是信心爆棚。

跟在倉蔚月身後的族人們都私下交換着眼神,倉大公子果然不是省油的燈,原來她們還在羨慕倉蔚月能把手伸進鐵桶一般的倉府主院裏,現在看來怕是沒好果子吃了。

這個年不好過啊。

、、、、、、、、、、、、、、、

曲澗的餘家也在祭祖,自然沒有倉家高門大戶那麽隆重,餘家一脈一直人丁單薄。供奉的祠堂裏有牌位的,只能追溯到餘敬惜的太()祖奶奶一輩,再往上只有一本供奉在木閣的族譜。

據說餘家祖上也在宣城,不過前朝更替時鬧匪患餘家也受了災,祖屋早就被焚燒一空,先輩遷來曲澗時只有區區七八口人。

餘敬惜認真的頌讀着手中的祭文,她心裏沒有半點占據人家子孫軀殼的別扭感,人死如燈滅,這話不只是說先輩,同樣也說的是原來的餘敬惜,或是上輩子的自己。

認真活着,盡人事而聽天命,從她躺上手術臺的那刻起,一半一半的幾率,醒或不醒都是自己的選擇,這就是盡了自己的人事,她很平靜哪怕迎接的是死亡。

女兒會用着自己的腎髒繼續活着,她也相信自己教會了女兒認真的活着,所以就如同了結了一段因緣,沒有留戀只有淡淡的滿足。

老天既然讓她醒來,在另一個時空裏,那麽就是另一段人生。

這依舊屬于自己。

跳躍的火舌吞噬了手中的薄紙,屋裏沒有風但焚化的紙灰卻盤旋着向上飛舞,像不知去往何處的蝶。

木姨帶着柯煜也跟着後面磕頭,像她們這種賣身為奴的人是沒有資格祭祀自家祖先的,而能跟着主子參加祭祀已經是非常體面的事情,今年剛剛買進府的人是沒有這個資格的。

頌文焚祭,燃香磕頭,然後往案前敬奉水酒,桌上的三牲六畜、糕點、飯食要供奉到明天。

“走,我們也該吃團圓飯了。”

從祠堂出來就看到提着燈籠等候在門口的屛兒,蒙蒙的光照亮他不時哈出的白氣,見到三人出來便将手中的燈籠湊近些。

“虎妞先前來過了,她說東西已經準備好。”

餘敬惜點點頭:“恩,我們先去吃年夜飯,我陪木姨喝兩杯。”

“這、、還是不要喝酒吧,不安全。”

“少少兩杯無礙。”餘敬惜推着她的肩膀往裏走:“天冷還能暖身。”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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