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辜負此時曾有約

忽然,羲和想起了什麽:“蘭兒,你知不知道這次遇襲是何人所為?”漪蘭搖搖頭:“我不清楚,青翎在外面,也許他知道,你待着別動,我去叫他。”漪蘭出門去喚青翎,青翎聞聽他醒了,一臉喜色匆匆進來:“殿下,你醒了,這就好,再調養将息一段就會沒事的。”

羲和待他說完點點頭:“青翎,宮裏的人有沒有說這次到底是怎麽回事?”青翎遲疑了一下:“是,說了。殿下遇襲時,陛下也差點遇刺。”“阿爺沒事吧?”“陛下安好,刺客還未至近前,便被剛剛回營的拓跋貢喬發現,一箭射斷了脖子。不過……”他忽然停住,“不過什麽?”“據被抓的同夥供述,他們是金國派來的。”

羲和聞言一驚,越想越覺得此中蹊跷,掀開被子就要下榻:“更衣,我要進宮。”青翎急急說:“殿下,你剛醒,不宜勞頓,再說現在已經很晚了。”“去叫人吧青翎,我一定要去。”青翎無法,只得依言而行。

拖着受傷的右臂,羲和星夜入宮求見李遵顼。等了一會兒,李遵顼疾步過來,看見他,一臉的欣慰:“羲和,你沒事真是太好了,你若有個閃失,阿爺必要踏平金國。”顧不得肩上的疼痛,羲和拱手道:“阿爺,孫兒認為此事不應草率定論,以免讓給居心不良之人得逞。”“羲和,你這話什麽意思?”“此事可能的确是金國所為,但也有另一種可能是有人假借金國之名。阿爺,如果金國行刺,為什麽目标之一會是柳娘子?”“也許他們以為那姑娘也是宗室,對她下手比較容易得手罷了。”“阿爺,抓到的那幾個人應該在嚴加審問,以……”“好了羲和,”李遵顼打斷了他的話,目光凜冽“你就是太像你阿爹,性子太純良。那幾個人已經殺了,你好好養傷,這些事就不用你操心了。”

羲和沉默半晌,終是無言。“孫兒告退。”慢慢退出,要踏出大殿時,聽得李遵顼說:“對敵人善良,就是對自己殘忍。”

阿爺剛剛的眼神,他是見過的。那是皇建二年,那天天剛剛破曉,乳母叫醒他同他說:“公子,陛下封你做南平王了。”“為什麽?這麽突然。”“陛下就是你阿爺,你阿爺現在是皇上了,這大夏江山已經不屬于李安全了。”那時他縱然年少,卻也知道了夜裏發生了什麽,一夕之間天下易主。進宮去拜見阿爺,阿爺穿着皇袍高高在上,就是那樣的眼神。

多說無益,這天下,這世事,終究不是他能改變分毫的。

夏四月,取通秦堡,金都總管慶山奴複之。五月,金人侵隆州。六月,攻金威戎寨。

這天,漪蘭要出門散心,羲和派了兩名侍衛随扈,漪蘭雖覺沒有必要,但為了讓他放心,便也應允了。

走了不遠,就聽見一陣喧嘩聲,一個攤位前圍了好多人。一個大漢揪着一個身量未足的男孩破口大罵:“你個小崽子,你爹娘死得早,要是沒有我你能活到現在嗎啊,不好好幫我看攤還砸了瓷器。”男孩大哭,帶着哭腔說:“我錯了,嗚嗚,下次不敢了。”“還下次,看我不教訓你!”大漢說罷揚手欲打。

“住手!”一個稚氣未退卻又威儀的聲音響起,一個十一二歲左右的少年喝止了大漢“有話好好說,你憑什麽打人,他又不是故意的。”大漢見狀,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嘿,乳臭未幹的小毛孩都敢教訓我,信不信老子連你一起打。”未待他有所行動,少年取出幾錠銀子抛到地上:“夠賠你的瓷器了吧。”那人馬上一臉笑意:“喲,小爺,多有得罪,您海涵,謝謝謝謝。”轉身推了一把那小孩:“算你運氣好,去去去。”忽然,大漢的肩上被人拍了一下,回頭一看,是一個官宦人家侍衛打扮的人:“你聽好了,我們主子說了,今後你要是再敢打罵這孩子,讓我們知道,休怪我們對你不客氣。”大漢見這氣勢,灰溜溜地說:“是,是是,不敢了。”說罷趕緊走開。

侍衛回到漪蘭身邊複命,漪蘭微笑着點了點頭,轉身剛欲走,聽的背後有人喚:“姐姐留步。”回頭一看,正是剛剛解圍的少年。少年走上前拱手一揖,漪蘭對他說:“你不必謝我,我只不過是做我認為對的事。”“那我還有一事想請教姐姐。”“你說。”少年問:“姐姐的環佩是從何處得來?”漪蘭一瞬愕然,反應過來他問的是自己腰間系着的一枚玉佩:“是我家傳的,怎麽了?”少年欲言又止,踟蹰着,忽聞身後有人喚:“孫少爺,你在這啊,讓老仆好找。”漪蘭一看來人,竟是那日随高良惠去王府的老仆阿骞。少年輕聲對骞伯說了一句話,漪蘭隐約聽清:“骞伯,那位姐姐的環佩同阿爺那塊很像。”骞伯往這邊看,見是漪蘭:“柳娘子,好巧啊。啊,這是我家老爺的孫子高智耀。”又轉而對少年說:“這位是柳娘子,南平王的朋友,不可造次。”高智耀依言,對漪蘭行過禮,先行離開。

骞伯正欲走,漪蘭叫住他:“骞伯,你能不能告訴我,這一切是怎麽回事?我記得上次你在王府見到我,是一副很驚異的樣子。”骞伯看看漪蘭,仿佛從她的容顏看出很遠,看到另一個美麗的影子。他輕輕嘆息:“娘子,我只能告訴你,你的相貌,很像老爺的一位故人。”說罷轉身離去。

回到王府,思量着所遇,漪蘭一直心不在焉,端湯羹給李晛時差點弄灑燙到手。李晛心疼地責怪:“怎麽這麽不小心,”又打趣道“你要是傷了誰照顧我後半輩子。”漪蘭這才回過神來,“撲哧”一笑,“誰要照顧你後半輩子,你一個王爺,想要什麽樣的女人沒有,還缺我一個。”

“出其東門,有女如雲,雖則如雲,匪我思存。只要有你在我身邊,其他女子便都如過眼雲煙了。”

漪蘭低下頭,又擡起來:“行了,快吃吧,一會羹涼了。”舀了一匙羹,放在嘴邊吹了吹,拿給李晛,他一怔:“啊我自己來吧,左手又沒事。”見她一動不動地端着,李晛只得笑笑,張口吃了下去,邊吃邊聽得漪蘭說:“你救過我那麽多次,現在你受傷了,也該我侍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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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聽此言,李晛的笑容斂去:“你對我好,就是為了報恩嗎?”漪蘭一愣,一時語塞。李晛側過臉去:“若是這樣,我倒不如被那一箭射死,免得誤你。”

“你這說的什麽話,”漪蘭放下碗,仰起頭對他說:“如果我不喜歡你,就算你救我一百次,我都不見得會對你多好。我知道我想要的是什麽,我不是僅憑恩情就可以以身相許的,我以為你是我命定的人。你覺得我是報答恩情也好,攀龍附鳳也罷,如果你是這麽想的,那我就沒有留下的必要了。”說罷轉身欲走。

李晛拉住她的手:“蘭兒,對不起,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怕誤你。”漪蘭複又坐下,看着他:“在我心裏,你不是什麽恩公,也不是南平王,你只是嵬名羲和。”李晛笑笑,伸臂擁她入懷,輕輕吻着她的發:“知道了,我的蘭兒。”

李晛忽然想起了什麽,漫不經心問道:“對了,今日你回來之後就一直心事重重的,是有什麽事嗎?”漪蘭把白天遇見高智耀的經過說了一遍,解下腰間的環佩遞給他:“你看,就是這個,這玉佩有什麽特別嗎?”

李晛端詳了一會,意味深長地說:“這不是普通的玉佩,它的材質是碧紫石。”“碧紫石?”“是的,碧紫石,只産于賀蘭山峭壁之上。”漪蘭很迷惘,直覺告訴她,一些塵封多年的往事正慢慢揭開面紗,悄悄浮現。李晛說:“過幾天我陪你去趟高府吧,也許只有高伯伯知道這背後的故事。”

來到高府,骞伯引他們到高良惠所處,高良惠鄭重端坐,等待着他們。見到漪蘭,聽漪蘭向他說明來意,他嘴唇動了動,仿佛千言欲訴,又不知從何說起。索性入內室取出一個精致的木盒,邊沿已泛光亮,可見他及其珍視,時有把玩。

他小心地打開木盒,裏面靜靜卧着一塊雲紋碧紫石,同漪蘭那塊極似,質地均勻細密,青紫兩色,天然交錯,清雅瑩潤,剛宜相濟,雲紋清晰可見。漪蘭一怔:“這兩塊,是一對?”高良惠點點頭,望着兩塊并排而置的碧紫石,目色泫然,仿佛,那裏镌刻着如煙前塵:“二十年了。”他看着漪蘭:“孩子,你知道你的身世嗎?”漪蘭點點頭:“娘一直讓我好好保管它,現在想來,它該是我的生母留給我的吧。”“你可識得背面刻的字?”漪蘭搖搖頭。高良惠看看李晛,李晛邁步來查看,念道:“我心匪石,”又看另一塊“不可轉也。”高良惠說:“字是番文,又刻得極小,難怪姑娘認不出。他走向窗邊,望着窗外,娓娓道出一段舊事:

“她的父親是臨安的商人,她跟随父親來夏國經商,那個時候她也如你這般大。我和她相遇也是偶然。她是那麽美好的女子,我曾經以為我可以與她執手白首。可是,我不可能讓她居于妾室,但我的家族不允許她做我的正妻,他的父親也不看好我,畢竟對于他們來說我是外族。當時我很猶豫,她就決絕地轉身,從此離開再不回圜。除了回憶,什麽都沒留下;除了這個,什麽都沒帶走。”他望了一眼碧紫石,無限感慨“如果不是我當初的猶豫,她也不會決然離去,一生寂寂。阿如,這一世,終究是我對不住你,給了你希望又讓你失望。”

漪蘭望着高良惠,在西夏政事中舉足輕重的人物,外表的睿智堅毅下,竟隐藏着如此深沉如海的情感。而腳下這片土地,中興府,曾經是母親,終其一生念念不忘的地方。原來,她與西夏的緣分,早已注定。“高伯伯,母親沒有怪過你,要不然她也不會如此珍惜這碧紫石。經歷過大喜大悲,方能不喜不悲,将一切釋然。”高良惠欣慰一笑:“孩子,你跟你娘,不僅容貌相似,處事也像得很。”又望向窗外似喃喃自語“遇到值得相守的人就好好珍惜吧,錯過了便是一輩子錯過了。”

骞伯送他們出府時,不住念叨着:“當年如夫人去了的信一傳來,老爺整個人都木了,一步步走回書房,仿佛耗盡了畢生氣力,剛邁進門,一口血就噴出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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