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萬重離恨一時來
天光大亮,飛雪急急趕來,眉頭深鎖,神色焦慮:“柳姐姐,阿娘都跟我說了,這可怎麽辦啊。”
“他呢?”
飛雪恍了下神,才反應過來漪蘭指李晛,“月下青鹽産量不濟,阿爺派哥哥去鹽池督巡了,至少得兩天才能回來。”漪蘭點了點頭,垂眉思忖片刻,擡眼看着飛雪,眸中無波無瀾:“飛雪,幫我找個能落腳的地方吧。”
飛雪一驚:“姐姐,你要離開?”
“我堅持留下,只有兩個結果,要麽我做妾室,要麽他忤逆西夏王。如他所說,我的确不想步那女子的後塵,他也有他的抱負,不能因為我,讓他放棄一切,放棄他的責任。就當我自私好了,當斷不斷必受其亂,他斷不了念想,就由我來斬斷情絲吧。”
飛雪淚光漣漣,半跪着扶着她的膝:“柳姐姐,也許會有別的辦法的,等哥哥回來再說好不好?”
漪蘭替她抹了抹淚:“飛雪,如果有辦法我再回來,如果無計可施,我就就此離開,他回來了,我就走不了了。幫幫我吧,不枉我們相識一場。”
飛雪咬咬嘴唇,只得答應。擦去眼淚,走到門口,扶着門回頭帶着嗚咽說:“柳姐姐,我真的,很想讓你做我的王嫂。”說罷怕再哭出來,趕緊走了。漪蘭卻再也抑制不住,眼淚奪眶而出。有些事,偏偏是半點不由人的。
很快,飛雪跟太子妃一道回來,漪蘭向太子妃行了個大禮:“太子妃,多謝這段時間以來您一家人對我的照顧,漪蘭永生難忘,如果這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請你們多保重。”太子妃扶她起來:“好孩子,你的話飛雪都跟我說了,你是個好姑娘,羲和,也許他沒有福氣。德任托開封府(借用宋都政府之名實指管理中興府衙門)寧令送你去城外伽若寺暫時落腳,日後,望自珍重。”
留書一封後,她走出了南平王府,在門口停住腳步回望。回想起她同羲和相處的點點滴滴,心中痛楚難當。她不過,是沿着母親的路重走了一遍,或許從一開始,就是她太天真。本來,她就不屬于這裏。兜兜轉轉,最終又回到了最初。
馬車慢慢走着,道路越來越颠簸,走了一段終于停下,護送的人在車外請示:“郡主殿下,柳娘子,餘下一小段路馬車難行,可否委屈二位棄車徒步?”二人依言下車。
行走在賀蘭山東麓,山巒起伏,岩石峻峭,林木蔥茏,巍峨秀麗。遠處隐約可見賀蘭山行宮的鬥拱飛檐,在陽光下沁着耀眼的光芒。
走了一會兒,旁邊的一塊空地上出現一個石臺,雖然落葉滿階紅不掃,略顯陳舊,但仍能看出當年建造時的考究,石料之上乘。許是修建匆忙,沒有雕刻繁複的花紋,卻更顯出大氣莊重。
“那是什麽地方?”漪蘭随口一問。飛雪看了一眼,說道:“那是‘公主臺’,也是‘送親臺’。當年察合公主去蒙古和親,他的父親李安全為她修建的。她在那裏拜別了父親,拜別了中興府。李安全也是站在那裏看着察合的車駕緩緩駛離,在煙塵中消失在遠方。唉,也不知道察合姐姐現在怎麽樣了。”
漪蘭心中驀地湧上一絲悲涼,社稷依明主,安危托婦人,多少個女子,她們的年華在滿目黃沙中消逝,誰又看得見鳳冠霞帔後的淚光。生為皇室,她們受了子民的供養,在國家需要她們時,便也不得不舍棄自己的一切夙願,去國離鄉。這于她們似乎是一種責任,對李晛來說,他也有自己的責任吧。
“姐姐,到了,這就是伽若寺。”飛雪的話把她的神思拉回來,前方是一座隐于山林中的佛寺,規模不大,卻修建精致、清靜安然。正中起大殿,兩側有對稱長廊,左右山梁、背後山頂均有佛殿,似隐似現。後有禪房,前有密檐式佛塔。殿堂樓閣,作歇山頂狀,中脊陡立,飾以脊獸,屋角翹起,如鳥飛翔,七珍莊嚴,諸色調和。
Advertisement
西夏是一個信奉佛教的國家,曾規定每季的第一個朔日(初一)為“聖節”,讓官吏和百姓禮佛。用優良的馬匹和珍寶與宋朝交換佛經,在境內廣修佛寺,所造廟宇、佛像、佛塔數不勝數。
走進去,迎面遇上一位女尼,飛雪說明來意,女尼點點頭:“師父已吩咐過,二位施主随我來。”
佛堂中,青煙缭繞,一位身披袈裟的比丘尼端坐于蓮花臺,寶相莊嚴。飛雪恭敬地拜見後,與她交談了數句,言語之間很是熟絡,又滿是敬意。比丘尼并沒有同漪蘭說話,只看了看她微微颔首,就對旁邊女尼說:“送這位施主去廂房吧。”
飛雪來向她道別:“姐姐,我先回去了,有什麽事情你就派人告訴我,靜玄師太人很好,這裏又清靜,姐姐先在這裏住下吧。”送走了飛雪,漪蘭跟随女尼去了房間不提。
李晛風塵仆仆趕回來,推開房間的門。屋裏沒有漪蘭的蹤跡,只有太子妃端坐于內。
他愣住:“伯母。”隐約明白了什麽,滿含不甘與痛楚問道:“漪蘭呢?”
“按她的意思,我将她送到了一個安全的落腳處。她給你留了一封信。”太子妃指了指桌案。他如風般走過去拿起信,信上除了一首詩,別無它語:
來是空言去絕蹤,月斜樓上五更鐘。
夢為遠別啼難喚,書被催成墨未濃。
蠟照半籠金翡翠,麝薰微度繡芙蓉。
劉郎已恨蓬山遠,更隔蓬山一萬重。
他拿着信的手緩緩垂落,心中痛楚難言,喃喃自語:“為什麽,不等我回來?”他擡頭凄然看着太子妃,靜默半晌,開口說:“不行,我不能就這樣失去她,我進宮找阿爺,我一定要讓阿爺答應。”說罷轉身欲離開。
“你要是想害死漪蘭你就去!”太子妃一句莊重話語擲地有聲。他回過頭,用難以置信的目光看向太子妃:“伯母……”
衛慕都蘭起身走近他:“羲和,你平日最是慧性清明,怎的偏偏這事讓你陣腳大亂,讓你看不清也解不開自己的局?你若是跟你阿爺起争執,讓他惱怒,他不會動你,但如果想讓漪蘭消失,是易如反掌的事情。他的雷霆手段,你又不是沒見過。我幫忙送走她,對她也是一種保護,那個地方,你阿爺是不會妄動的。”
見他已回過味來,不再有進宮的意思,太子妃語氣才稍稍和緩:“眼下的情形,除非你能想出別的法子。否則你若執意跟漪蘭在一起,便只能收她為側妃姬妾。以你們的性情和以後可能的情況來看,這樣做不會有什麽好結果。比起以後後悔,倒不如現在放手,給彼此留個好念想。漪蘭把一切看得清明,她這麽做,對你們都好。”
李晛眸光低垂,雙手攥緊,良久才低低地說:“伯母,難道我和漪蘭,就只能這樣了嗎?就像……”他本來想說就像高良惠和漪蘭的生母一樣,可又想起伯母并不知高良惠之事方緘口。
未待太子妃有所反應,他忽然目光一亮,一個念頭閃過腦海,倏地點燃了希望。“我有辦法了。伯母,我出去一趟。”出門不忘補一句:“放心吧伯母,我不是去找阿爺。”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