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芙蓉如面柳如眉

銀河瀉影,玉宇無塵。小星還未隐去,天色已近微白。

漪蘭于更漏迢遞中醒來,聽檐下風鈴聲聲如珠落玉盤。羲和還未醒,她輕輕偎在他身側,望着他清俊的面容,便覺得此生已別無他求,仿佛日子可以這樣恬然靜好地走過百年。

感覺他的手動了一下,擡頭一看,羲和已經睜開了眼睛,漪蘭随口問:“你醒了?”

他展臂摟過她:“被你盯着看這麽久,怎麽好意思不醒。”漪蘭不忿:“誰看你了。”枕着他的臂彎,只是笑。羲和撫着她披散的烏發,輕輕念道:“宿昔不梳頭;絲發被兩肩。婉伸郎膝上,何處不可憐。”

漪蘭聞言,側過身,分出自己的一绺頭發,又撩起他枕邊的一绺,兩股發在指間萦繞把玩,并鄭重地念:“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歡娛在今夕,嬿婉及良時。”羲和心下只覺愛極,不禁摟緊了些,仿佛她會被一陣風吹走一般。

躺了一會兒,天光已亮,漪蘭起身梳洗,拿起黛筆描眉。今日卻不知怎的,描了幾次都不滿意。目光一移看到鏡中照出後面羲和,正坐在一旁微笑着看她,不禁赧道:“你怎的又來看我,害我描眉都描不好。”話畢,黛筆一擲。

羲和起身走來,拿起黛筆,聲音如皓風朗月:“夫君來給你畫如何?我也來學學張敞。”

“你會畫眉嗎?小山眉、垂珠眉、涵煙眉、拂雲眉,你會畫哪個?”漪蘭一臉的不以為然。

“我不知道那種眉樣叫什麽,不過我以為,你描那種眉樣,是最好看的。”

漪蘭點頭,羲和便開始認真地描畫,小心翼翼地,仿佛在描摹一件稀世珍寶。畫完對鏡一瞧,眉形兩頭略尖,圓弧似虹,彎如新月,妩媚秀美,正是“卻月眉”。漪蘭看後笑道:“你從前給誰畫過?何以畫的這樣好?”

羲和邊欣賞自己的成果邊說:“你是第一個啊,只是你的樣貌已在我心中描摹了千百遍罷了。”

漪蘭為此言所動,故意起身,對他盈盈施禮,語笑嫣然:“那妾就謝過殿下了。”

羲和一撇嘴,卻掩不住笑意:“好了,什麽殿下不殿下的,”忽見門外人影,心下一喜,對漪蘭說“我有個禮物送給你。”漪蘭不明所以,羲和對外面說:“進來吧。”

只見一侍女進入,手提一鎏金架,架上有一只小巧的玄鳳鹦鹉,白色羽毛,淡黃色羽冠,象牙白色的喙,滴溜溜轉着小眼睛東張西望,甚是可愛。

挂號架子後,漪蘭走上前去:“真好看,它會說話嗎?”羲和擊掌兩下,未待漪蘭反應過來,只聽鹦鹉牙牙說:“北風其涼,雨雪其靂,惠而好我,攜手同行。”

“北風其涼,雨雪其靂,惠而好我,攜手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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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風其涼,雨雪其靂,惠而好我,攜手同行。”

聽它連說了三遍,漪蘭高興地快沁出淚來,想起之前的紅葉,對羲和說:“你果然是喜歡這句話呢。”

羲和聞言卻一臉茫然:“我曾跟你說過這句話嗎?”

一瞬間,漪蘭怔住,心中升起隐隐的不安,忙說:“沒有嗎?那是我記錯了罷。我很喜歡,謝謝你,羲和。”

羲和并未在意:“以後我不在的時候,讓這小家夥陪你解解悶。”轉身讓下人幫着更衣梳頭去了。

漪蘭坐在妝臺前,目光落在妝盒下方,那裏還保存着當初那片紅葉,現在細想,那上的筆跡似乎确與羲和不盡相同,如果不是羲和送來的,那所謂的白衣郎君又會是誰呢?

漪蘭百思不得其解之際,阿玳輕輕進來,喚了她一聲,她沒有聽見,便又喚了一聲:“王妃。”漪蘭這才回神:“怎麽了?”

阿玳沉沉地說:“高府派人傳來消息,蘇氏殁了。”

“哪一位?”漪蘭顯然沒有把“蘇氏”同她見過的人對上號。“就是高府的長兒媳,智耀孫少爺的母親,上次在高府,見過一次的。”漪蘭這才回想起來,那個凝望高智耀所在,清逸溫婉的婦人,那時已有不豫之态的她,終究沒有堅持多久。

“知道了,我和殿下去高府看看。”漪蘭凝望着秋水長天說。

去高府吊唁的人本就不多,二人又挑了個最冷清的時間去。蘇氏的棺椁靜靜停在家中,靈位用酒食祭奠着。高府衆人神情悲傷,看來這位少夫人平日亦深得人心。漪蘭忽然覺得,此刻靜靜躺在棺中的她,其實也已足夠幸運,一個女人該經歷的幸福都已經歷過,又在最美的年華凋落,永遠不必擔心青絲轉華發、紅顏彈指老,給所有人,留下了最懷念深遠的背影。

漪蘭與羲和鄭重拜祭,上過香之後,對衆人好生安慰。之後羲和與高良惠交談,她則出來尋一直不見蹤影的高智耀。轉過亭閣,看見高智耀靜靜坐在後園湖邊。她放輕腳步走過去,坐在他身旁,他悄悄抹了把臉,別過頭去:“姑母。”

漪蘭從袖中取出一方絲帕遞給他,他猶豫了一下,接了過去。

漪蘭語重心長地對他說:“智耀,我知道你心裏難受,想哭就哭出來吧,明天就是新的一天,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春風會重至,冬雪會重臨,沒有什麽是過不去的。”

他轉過頭看她一眼,又看向前方波光粼粼的湖水,此刻夕陽西下,落日的橘彩照到湖水中,如長虹的碎片蕩漾其上,碧波爍金,破碎的美依然動魄。

“姑母,我是高家的嫡長孫,所有人都對我寄予厚望,阿爹教我要處事得體,我不願意在人前流淚。可是……”他哽咽了一下“我以後再也見不到母親了,我害怕那樣的日子。”

漪蘭拍拍他的肩:“這裏沒有別人,你可以做最真實的自己。你的母親雖然不在你身邊了,但她會在天上祝佑你,佑你一生平安順遂。”

高智耀點點頭,不再說話,只是默默流着淚。只有十一歲的他,雖然還稚氣未退,但已經顯示出與年齡不相符的持重與隐忍。

天邊的彤雲靜靜流過,像是宣紙上偶然潑灑的朱砂鵝黃,水過彩留,洇開暈散。她一直喜歡落日之景,最後的華彩格外絢爛,但轉瞬間,便是無窮無盡的暗淡。那又有什麽關系,已經絢爛過,就已經足夠了。就像對有的人來說,片刻的美好,足夠用一生去回味。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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