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愁如塞月恨邊雲

光定十二年夏四月,河西守将野蒲甘蔔叛降蒙古,李遵顼雖震怒,卻也無話可說。

錯金銀羊首宮燈将室內照的亮如白晝,李遵顼逗弄着架上的海東青,同立于身後的羲和說:“金國要送一個公主過來。”

羲和應道:“孫兒聽說了這件事,只是不知阿爺接不接受。”

“自然要接,禮物嘛焉有不接之理。只不過接的不是我,而是你。”李遵顼拂了拂袖子,回頭看看一臉驚愕的羲和,不緊不慢地說:“我想過了,那麽一個如花似玉的女子與我一個老頭子相配也不甚完滿,不如索性給了你,倒也是天作之合。”

“阿爺,”羲和拱手一拜“孫兒惶恐,孫兒此生只愛王妃一人,還望阿爺将公主另配賢德。”

李遵顼擺擺手:“羲和,我知道你喜歡漪蘭,我不是依了你讓你娶她了嗎?我早同你說過,身為皇室,你的婚姻便不止是你一個人的事情。你府中現下只有一名女眷,知道的說你們夫妻情深,不知道的會說漪蘭善妒。再者,在金國的問題上,你怎麽想,阿爺還能不知道,也算遂你的意了。”

羲和心中一片混沌,好似被人掐住脖頸一般,這擺脫不了的命運仿佛一步步将他拖進深淵。誰知,這并不是結束。李遵顼又說:“對了,西壁家那個姑娘你還記得吧,西壁洛珈,人家為了你呀,都害了相思病了,茶飯不思,你就算積德,把她一并納了吧。”

仿若驚雷在頭頂炸開,他提高音量急急說:“阿爺!我……”

“羲和。”李遵顼打斷了他的話:“不要跟阿爺讨價還價,現在朕是在知會你,而不是與你商量。”見羲和一動不動靜靜立着,如雕像般,目光空茫,李遵顼也只得緩了語氣:“回去吧,好好想想阿爺的話,想想這個南平王,你到底該怎麽當。”話畢拂袖進了內殿。

漪蘭在屋中刺繡,只覺今日心神不寧,竟兩次紮了手,索性不做了,只望着燭火,聽燭花哔剝,也懶得去剪。

幾聲敲門聲讓她回過神,雲冽邁步進來。“雲冽啊,有事嗎?”

“柳将軍已經解甲歸田,回江陵了。”漪蘭一怔,又問:“爹娘可曾傳什麽話給我?”

“只有一句,‘你到底是與黨項緣深,日後望自珍重。’”漪蘭看那燭淚滴落燭臺,便像自己的心一般,千言終是歸于一句:“知道了。”也許在邊關聽到江湖藝人唱夏詩,就已經為她一生的轉折埋下伏筆;來到中興府,不過是離宿命近了一些。緣起則聚,緣滅則散,因緣或劫數,只有天知道。

哪知雲冽剛走不久,阿玳略匆忙奔過來:“王妃!王妃!”

“什麽事,這個樣子?”

阿玳喘了口氣,定了定神:“我聽說兀卒讓殿下娶金國公主,還有那個西壁洛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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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霄雲月華如練,潇潇風雨花葉殘。此時窗外和暖,她的心下卻涼薄難耐。有那麽一瞬間,她很羨慕母親,母親清麗決然的背影讓義父遙望了一生,如果他們真的在一起,又有幾分可能白頭偕老呢?人們總是追求完滿,殊不知,水滿則溢,月滿則虧,太過完滿也許正是殘缺的開始。只是走到這一步,也沒有別的辦法。

白錦無紋香爛漫,玉樹瓊苞堆雪。靜夜沉沉,浮光霭霭,冷浸溶溶月。漪蘭行至後園,前面幾棵梨樹,繁花盛極,那是羲和知道她喜歡梨花,特意着人移植來的。月照花林皆似霰,只是中興府的梨花,同江陵的梨花到底是不同的罷,亦或只是觀花者的心境不同了。

忽聞梨樹後劍鋒凜凜,見得劍光寒寒,透過錯落枝葉,發覺是羲和獨自舞劍。白衣勝雪,月色劍光共一處,燿如羿射九日落,矯如群帝骖龍翔,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如長虹游龍、行雲流水。劍鋒掠過花樹,卷起千堆雪,玉塵零落。羲和手腕一轉,劍鋒斜斜劃過空氣,聲似呼嘯嗚咽。他揚手一擲,劍從他手中脫出,紮進梨邊泥土,顫了兩顫,直震得落花如雪,悠悠飄落,落在他衣上,幽香氤氲。

他靜立原地,仰首望天,重重嘆了口氣。見她從梨樹後走出,露出一絲略帶疲憊的笑容:“蘭兒,你在這啊。”漪蘭走到他面前,為他細細拂去肩上的落花,神情那般的專注、恬安。羲和心下一酸,擡手握住她的手:“蘭兒,我……”她清澈的目光與他目光相接,嘴角微揚:“我知道了,你就聽你阿爺的罷,只要你心裏有我的位置,就足夠了。”他展臂摟她入懷:“這世間不會再有任何女子能比得上你分毫。”

他們相擁在澄澈天宇之下,聽憑落花拂過,星曜皎皎。他們是那樣般配的人,從過去到現在,不用言語,就可以懂得對方的心思。只是曾經期冀的生活,他們是沒有勇氣,亦沒有福氣再說出口了。

一個月後,南平王府又舉行了盛大的婚禮。

羲和站在行禮臺上,等待遠道而來的金國公主。不多時,她姍姍走來,羲和木然地伸出手去,公主搭上他的手,登上行禮臺。他的手很涼,就像他的心。金國公主和西壁洛珈分立他兩側,典禮在國師斡守一的主持下按部就班地進行。

入夜,賓客散盡,仆從問羲和去哪裏歇息,羲和略想了想:“去金國公主那罷。”

推開房門,滿室豔紅,在他看來,卻灼目異常。瞥了一眼床沿端坐的新娘,褪下寬大的外服方顯尚小的身姿。她不敢擡眼看他,只是低頭絞着繡帕。

羲和在桌邊坐下,兀自倒了杯茶喝。“你叫什麽名字?”女子聽聞一激靈,怯怯地說:“完顏清音。”他如神游一般喃喃念道:“何必絲與竹,山水有清音。”一陣沉默過後,完顏清音猶豫着,咬着嘴唇,微微顫抖,伸手去解腰間的羅帶。

“慢。”他又不容反駁的語氣阻道,轉頭看向她:“清音,我必須跟你說一件事。你和我都是身不由己之人,我并不愛你,也不想耽誤你太久,你先在府上住些時日,我會拿你當妹妹看待。過段時間你若想離開,我派人送你離去。你的路還很長,選一條你不會後悔的路罷。”

她用難以置信的表情看着他,他笑了笑:“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羲和推門進屋時,漪蘭和阿玳俱是一愣。他很舒服地歪倒榻上,摟過漪蘭,阿玳知趣地退下了。漪蘭捶了他一下:“你不去陪新娘子,跑這來幹嘛?當着阿玳,你也不收斂點。”

“阿玳又不是外人,她也不小了,跟青翎眉來眼去的當我不知道?”羲和話畢笑了笑,把他與完顏清音所說的話又轉述了一遍。

“這樣不太好吧?”“沒什麽的,那孩子也挺單純善良的,應該會理解。至于西壁洛珈,她倒不像個心思純簡的人,再想辦法吧。”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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