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等閑平地起波瀾
羲和獨自在書房臨摹《蘭亭集序》,漪蘭走進來,幫他換了早已冷掉的茶,又拿起墨細細研着。
羲和在蘸墨的空隙對她說:“這些事讓下人做就好了。”“無妨。”
一刻之後,羲和臨完,擱下筆,看看漪蘭:“蘭兒,你是有事跟我說吧?”漪蘭聞言一怔,放下墨,擡眼看向羲和:“羲和,我跟雲冽談過了,他……不是他不願意娶飛雪,實在是……”
“我知道,”羲和打斷了她的話“他不能娶飛雪,一如我不能娶飛雪。”漪蘭驚訝地看着他,他徐徐說:“其實我早就知道了,放心吧,大伯父不會計較的。”漪蘭暗暗松了口氣,展顏道:“這字寫的真好,我去找人幫你裱起來。”羲和看着她的背影,想起剛剛所見,心中百味雜陳:蘭兒啊,如果我不知道事實,你會不會告訴我?也許你不會吧,你怕我提防他,怕我容不下他。蘭兒,他在你心裏,究竟是怎樣一個存在呢?
天氣愈發轉涼,近日羲和不常來,漪蘭倒也樂得清靜,攜了阿玳在園中散步。
遠遠看見一行人匆匆走過,滿目皆是喜色,為首一人正是羲和,羲和側首看到她,并沒有如往常一般微笑着過來同她說話,而是并沒有任何表示,馬上又偏過頭去應答侍從,直向東閣方向走去。
漪蘭心下隐隐不安,此時阿若怯怯迎來:“王妃,東閣傳來消息,西壁妃……有喜了,已經三月有餘。”
一瞬間,漪蘭只覺心中寸寸成灰,聯想及羲和近日态度,便愈覺涼薄。
“阿玳,替我包一份禮,給西壁妃送過去。”
“王妃,這……”阿玳頗有不甘,漪蘭輕輕說:“去吧,順便跟殿下說一聲,我乏了,就不親去賀喜了。”話畢,攜了阿若,一步一步走回住處。
陰雲蔽空,似有風雪将至,漪蘭已無心出門,屋裏攏了火盆,鋪開紙張,一頁頁寫着同樣的字,寫過的紙積了一寸之厚。
似聞雪珠落在房檐之聲,正巧門外有腳步聲,以為是阿玳,便問:“外面可是下雪了?”
隔了片刻,才聽見應答:“是下雪了,今年第一場雪。”筆鋒滞住,看向門邊,羲和掀簾進來,披風上早已落了一層雪花。
解下披風搭在架上,回見漪蘭已走到他面前,斂身行禮:“妾身見過殿下。”見羲和靜默着沒有反應,漪蘭便自收了禮數,問道:“殿下想喝什麽茶嗎?妾身這就去泡。”轉身之際,羲和一把拉住她的手腕,沉沉地說:“你定要與我如此疏離?”他的眉宇依舊英氣,目光卻複雜。
漪蘭抽出手來:“妾身不敢,原是妾身福薄,殿下該是去陪伴西壁妹妹才是。”
羲和不經意間看見案上放着的字,擡手取了一張,看了看,舉着紙對她說:“‘雨雪瀌瀌,見晛日消。’我對你的承諾,我從來沒有忘過。我說過有我李晛在,你的天空不會再有陰霾,我一直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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漪蘭沒有接話,李晛走近一步:“我們經歷過那麽多,你該是懂我的。我最近所為,都是為你好。也只有你的孩子,才會是繼承我王位的嫡子。”他握着漪蘭的手,她的手是那麽涼,他便給她捂手,像是尋常夫妻一樣。漪蘭鼻中一酸,伏在他懷裏,近日種種不快,皆如雲散。
閣中金鴨香冷,紗幕低垂,玉鈎半褰鳳凰帷。
夜深之時,忽聞急促的敲門聲,聽聲音是青翎。羲和披上衣服,打開門:“什麽事啊?”青翎肅然禀報:“殿下,飛雪郡主出走了。”
一句話,羲和睡意全消:“什麽?”“郡主跟太子吵了一架,夜裏負氣悄悄走了,附近沒找到。”羲和思忖片刻:“快去,再派人去找!”青翎應了剛欲離開,羲和又叫住他:“明光呢?”“明光還在府裏,他并不知曉此事,郡主是一個人走的。”羲和才稍稍安心。
揮退了青翎,羲和回到屋裏,漪蘭幫他更衣:“你是怕飛雪跟明光私奔嗎?”
“不只是這個,你知道黨項有舊俗,男女稍長,暗有期會,情之至者,必相奔逸于山岩掩映處,并首而卧,紳帶置頭,各悉力緊,倏忽雙斃。”漪蘭聽聞心中一緊,又聽羲和說:“還好他們沒有一起走,要不然就麻煩了。飛雪這丫頭,太不讓人省心。我出去找找,你先歇着吧。”
一夜無眠,清早羲和回來,看神情便知是無功而返:“她若是不想讓我們找到,估計是找不到的,只好邊找邊等了。”
時光一點點過去,依舊沒有一點飛雪的消息。
接連下了幾場雪,天地間皚皚一片純白,粉裝玉砌,玉樹瓊枝,積雪壓彎了枝桠,風吹過,枝上雪紛紛灑落,便好像又下了場雪似的。
漪蘭和阿玳漫無目的地在後園散步,踩在鋪滿雪的地面上,腳印深深淺淺。
轉過樹叢驀地看見不遠處有一人,單膝跪地,伸出右手撫摸着地上綿軟冰涼的白雪,全然不顧手已是凍得通紅,那是都羅明光。飛雪的事之後都羅明光就被降職,素日無事可做,賦閑在府內。
聽到腳步聲,都羅明光扭頭看向這邊,看清是漪蘭,便是一愣,立刻起身行禮,漪蘭示意他免禮。他立于原地微低着頭,沒有說話。
“飛雪的事你也不要太自責,羲和一直在派人出去找,再過些時日也許就有消息了。”漪蘭輕輕同他說。他聞言擡起頭似乎有話說,但對上漪蘭的目光,猶豫了片刻,又低下了頭。
“飛雪可曾與你提過,她有什麽向往的地方嗎?”漪蘭思忖片刻問。都羅明光搖搖頭。漪蘭嘆了口氣,聽聞他開口:“王妃,我是個起于微末的人,當年若不是殿下救扶,我恐怕早就凍餓而死了。原本我活着,除了報答殿下別無所求。但郡主就好像照進我心中的一縷陽光,我渴望靠近卻又患得患失,我知道我的卑微和郡主的高貴是不容的。我沒有讀過多少書,卻也知道,郡主與我,就像天與地,亘古相對,卻永遠無法遇合。所以,我戀慕郡主,卻從未給過她任何承諾,甚至連一句喜歡也不曾說出口。”
漪蘭聽罷喃喃說:“這就是飛雪一個人離開的原因。”“就算讓我死也可以,只要郡主能平安回來。”他目中泛紅,漪蘭不禁動容,但她很清楚個中情由:“按說有些話我不該說,但是你該清楚不是每段情感都有好的結局,逆天而行,總是會有後患的。”
“卑職明白。”都羅明光話音剛落,漪蘭掩口輕輕咳嗽了幾聲,阿玳忙說:“王妃,外面太冷了,您身子弱,還是回去吧。”“王妃您要保重玉體。”都羅明光說。漪蘭笑了笑謝過他,扶了阿玳慢慢走了回去。
光定十三年春正月,李遵顼以十萬軍與木華黎合兵圍鳳翔,東自扶風、岐山,西連隴,數百裏皆立營栅,攻城甚急。金國行元帥府事赤盞合喜與同知臨洮府事郭蝦蟆登陴捍禦。夏軍首領共據胡床坐在戰濠之外,指揮自若。郭蝦蟆手持弓矢等待一夏将舉肘時,一箭射中其腋下甲不掩處。諸将大駭,知道不能克敵,于是不告木華黎,率衆先歸。
休整過後,已是四月,李遵顼召太子諸臣等十餘人入乾元殿議事。
衆人等候良久,李遵顼方進殿。落座後環視底下諸人,開口聲如洪鐘:“諸位,如今我大夏兵強馬壯、糧草充裕,正是伐金的好時機。朕已決意出兵,新賬老賬同他們一道算個明白。”停頓片刻,目光移至李德任身上:“德任,此次出兵,任你為主帥,節制各路人馬。”
誰知殿中靜默,李德任毫無反應,好似沒有聽見一般,底下有人竊竊私語,李遵顼眉頭一皺,提高了嗓音:“德任!”
太子李德任擡起頭,緩緩走上前一抱拳:“阿爹,上次我軍不告木華黎,引衆先歸,已是觸怒了鐵木真,不宜再兩面受敵。金國如今兵勢尚強,我們不如與他們約和。”
李遵顼聞言,微微一笑:“非也,金國失了蘭州到現在也無力收複,有什麽強的。”
“阿爹,如今蒙古咄咄之勢日顯,借夏攻金不過是假道伐虢之計。為今之計,只有聯金抗蒙方為上策。”李德任正色道。
李遵顼臉色已然不悅:“德任,那你是執意不肯攻金了。”目意沉沉,天家威嚴,其餘人等噤若寒蟬,殿中的氣氛冷至極點。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