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正是峰前回雁時
九月,日有食,食既,色淡無光,中興府外大風拔木。
蒙古因惡于鳳翔一役夏國的無理舉動,遣将攻打積石州,四處搶奪。後來因聽聞金人意欲攻其後方,遂收兵而去。
李遵顼在書房閉目養神,內侍上前,遞上一本疏奏:“陛下,禦史中丞梁德懿上疏。”李遵顼半睜雙目看了一眼,又阖目道:“念。”
內侍恭敬地翻開奏疏,朗聲念起:“天人之道,理自相通。國家用兵十餘年,田野荒蕪,民生塗炭,雖婦人女子鹹知國事瀕危,而在廷諸臣清歌夜宴,舌結口鉗。太子以父子之親,憂宗社之重,毅然陳大計、獻忠言,非得已也。一旦位遭廢斥,身辱幽囚。宜乎天垂變異,歲告災祲。臣望主上撫恤黎民,修睦鄰邦,召還青宮,複其儲位,庶幾臣民悅服,危者得安。”
內侍越讀越沒有底氣,讀完後心中惶惶然,偷眼去看李遵顼,果見李遵顼緊握着拳,眼中怒意重重:“去把他給朕叫來。”
梁德懿進殿,叩拜過後,肅然正立。李遵顼把奏疏拿在手中晃了幾下,擲于案上:“是你寫的?你就不怕朕治你的罪。”
“臣如果怕的話就不會寫這份奏疏,人固有一死,臣直谏之心日月可表,死亦重于泰山。”
“德懿,你是當年齊王府的舊臣,是算準了朕不會把你怎麽樣嗎?”
“臣記憶中的陛下,是端重明粹、博通群書、工于隸篆的狀元齊王,是統領兵馬的大都督府主。”
“你是想說朕變了,朕讓你失望了?”
“臣一直記得陛下即位之初說過一句話,陛下說您一定會比李安全做得更好。”
“這件事朕做到了,起碼朕沒有逼不得已嫁女請和。”
“可陛下依附蒙古這麽多年,軍隊疲于奔命,百姓怨聲載道……”
“梁德懿!”李遵顼打斷他的話:“你要說的朕清楚,朕沒有必要再聽你說下去了,朕也不想再看到你,你回鄉養老吧。”起身拂袖而去。
梁德懿無言,靜默半晌,重重嘆了口氣,面對着空蕩的龍椅,施禮道:“微臣告退。”轉身步履沉重地離開了
西壁赫山在府中宴飲,鼙鼓笙歌,美姬如雲,好不痛快。酒至微醺,一名侍女上菜時悄悄塞給他一個紙條,附在他耳邊說:“姑娘問候你。”他一激靈,酒醒了一半,待那侍女退下,他展開那紙條,見上面寫着:“主上已失對遵顼寄望,不日将遣使至,汝宜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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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遵顼的剛愎自用、窮兵黩武,只是國內怨聲載道、經濟凋敝;他的反複無常、出爾反爾亦令蒙古分外不滿。鐵木真數次送來文書斥責,令其谯讓,不久之後,遣使至中興府。
李遵顼心神不安在殿內踱來踱去,聽聞門口一聲通禀:“蒙古使者到!”
風塵仆仆的使者大搖大擺進殿,走到李遵顼前方站定,以一種倨傲的眼神打量他。李遵顼忙指着旁邊座位賠笑道:“使者請坐。”使者用鼻音“哼”了一聲,從旁落座。
“使者,不知大汗有什麽吩咐,還要請您跑一趟?”李遵顼拱手說。
“夏主,你不要裝糊塗,之前幾封文書不是已經講得很明白了嘛。”
李遵顼此時暗暗直冒冷汗,掩飾心中的不安,清了清嗓子:“咳,這個……其實……”
“主上的意思就是讓你退位,既然你不讓我們滿意,那就換個能替我們管好夏國的人。”
“可,小王前些時日剛剛廢黜了太子,目前并沒有……”
使者不耐煩地提高了音量:“你又不是只有一個兒子。”李遵顼明白他的意思,一時有些發愣。
“你最好識時務一些,否則,我蒙古鐵騎可不是吃素的。”使者着意握了握腰間的刀:“你難道還想跑到西涼府去?這回可沒有李德任替你守中興府了吧?”使者笑裏藏刀,李遵顼聽來分外刺耳,手略微有些顫抖。
“小王知道,請容我安排一下,很快會給使者答複,請使者先到驿館歇息。”
使者又“哼”了一聲,随侍從出了殿。
使者走後,李遵顼跌坐在龍椅上,只覺頭痛難忍,揉了揉額頭,心裏如亂麻般紛亂,難以排解。
“陛下。”聽到聲音,李遵顼睜開眼,見到前面立着一人,疲憊地說:“赫山啊,你來了。”西壁赫山垂手侍立:“陛下,您可有所定奪?”
“難道朕只有那一個選擇了嗎?”
“陛下不如就此讓出江山,既可以随了蒙古之意,又可以安養天年。如若不然,如今內外交困,臣擔心,國祚危矣。”
“唉,”李遵顼重重嘆了口氣,“罷了,罷了。”想到自己的登位和遜位,想到這一生的榮辱,輕輕說:“看來,天道這種東西,一直都是存在的。”
光定十三年十二月,李遵顼遜位于次子北平王李德旺,自號太上皇。同月,李德旺即位,改元乾定。
剛剛即位的李德旺帶領群臣去位于賀蘭山東麓的王陵舉行郊壇備禮儀式,祭天祭祖,為國祈福。
王陵入口處,一塊高大的石碑,上書蒼勁的大字“白高大夏”,旁邊立着一雙鎏金銅牛。由此往內神牆環繞,分出門闕、外城、內城,四方有角臺,中有獻殿、月城,中軸線兩側列有碑亭、石像生。殿閣上雕龍石柱、琉璃鸱吻、伽陵頻迦石鳥随處可見,佛經碑林立于旁。一座座黃色的陵臺,高大的像一座座小山丘,在賀蘭山下次第展開。
在一處寬闊的空地上有一處祭天臺,新皇站在祭天臺上,極目遠眺,天空寬廣、山脈綿延,文武百官、皇室貴戚皆立于下。
國師聲如洪鐘高聲喊道:“大典開始!”
“轟”一聲,臺下巨鼎中燃起熊熊火焰,火光映在李德旺臉上,他的表情分外肅穆。臺下八名僧人吹起祭樂,低沉雄渾,回蕩在空地山前,一聲聲,敲擊于心。
“跪――”國師話音剛落,臺下衆人齊齊跪倒。李德旺向前邁了兩步,展開手中的祭文,朗聲念道:“皇天上帝,後土神祗,諸祖列宗,朕願降命,忝為君王。洪荒之初,五行未運,兩曜未明。神皇出禦,始制濁清,立天地人,萬物生發。蒼生莽莽,生之何難?天災人患,生生何憫?沕潏漫衍,旁魄四塞,紅光泛使,鬥牛直沖,雲尃霧散,上暢九垓,下沂八埏。祈禳天下,國泰民安,同天共慶,與天共生,願天祈佑,我民同福。列祖諸神鹹歆朕意,陰加擁佑。令此諸方有情,俱蒙利益,佑我邦家。則豈惟上契十方諸聖之心,抑亦可副朕之弘願也。諸神鑒之,毋替朕命。”
其聲沉重雄渾,回響于天,久久不息。李德旺讀完後将祭文抛向巨鼎,一瞬被赤色火焰淹沒,火光映在他眼中,也映在他心裏。
他側首去望巍峨連綿的賀蘭山,這片河山,是深深刻在他心裏的;這個位置,是他從來不曾企及的。如今,山河入袖,他并沒有榮耀得意之感,有的,只是沉重。數百年的國祚,能否在他手中綻出新的華彩,他将面對的是什麽,一切都是未知。
作者有話要說: 由于本人不怎麽會“編”古文,所以……那篇祭天文參考了諸多錦繡文章啊,比如——夏仁宗《西夏告黑水河諸神敕碑》、劉秀登基祭天文、《大明會典》、司馬相如《封禪文》blabla……諸位大大原諒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