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雨打梨花深閉門

蒙古久攻沙州不克,擔心銀州、夏州出兵支援,于是派遣大将孛魯、黑馬等分兵攻打銀州。銀州監府塔海出戰,結果兵敗被俘。斬首數萬,獲牲口牛羊數十萬,銀州遂破。

十月,李德旺采納右丞相高良惠和金三策建議,派遣使臣到金國,請求修好。

沙州被圍半載,軍民困乏,食牛羊馬駝殆盡,難以為繼。李德旺聽聞銀州不守,漠北諸部潰敗,實在無法,只好采用李遵顼的老辦法,派使者至蒙古軍中請降,應允派宗室為質,沙州圍方解。

乾定二年,春三月。沒藏青翎踏進書房,神色沉重,羲和見他不同往日,便問:“怎麽了?”

“蒙古派人來催促陛下早日如約派遣質子,陛下無子,朝中有幾位親西壁赫山的大臣推舉殿下您。”

羲和沉默半晌後說:“知道了。”沒藏青翎見他面不改色,有些着急:“殿下……”羲和擡手一止:“我自有分寸。”

西壁洛珈抱着承曜在庭中散步,見羲和緩緩走來,唇角便是隐隐上揚。吩咐乳母帶承曜去午睡,自己迎到羲和面前:“妾身見過殿下。”

羲和兀自從她身邊走過去:“你叔父可真是高風亮節,內舉不避親,外舉不避仇。”

“殿下可是指入蒙古為質之事?”西壁洛珈故作不明。

“你說呢?”羲和看了她一眼,仿佛想要看清她內心深處。

西壁走到他面前:“宋高宗趙構就曾經出使金營,為國分憂。殿下若去蒙古,只要進退得當,不僅性命無虞,歸來後還有望平步青雲。”

“若是陛下之命,黎庶之望,本王自當萬死不辭,可是你這麽做,不覺得太過了嗎?更何況,你打的是什麽算盤,誰又知道呢?”

“殿下同妾身一直有隔閡,妾知道。但此事妾真的只為殿下謀劃……”

羲和不願意聽她後面的話,從她口中說出來的,已沒有幾句是誠摯的。提到趙構,他忽然想到靖康之難,想到康王妃邢氏,想到汴京中的貴戚、帝姬、百姓們在那之後的命運,他心裏打了一個寒顫。若是他也遇到那一天,若真是大廈将傾之日,他該如何自處,漪蘭又會怎樣?

漪蘭在後園中慢慢踱步,面有不安。她聽聞質子之事,心急如焚,一早收到雲冽的字條便提早在後園等候。看到等待之人走來,忙迎上去:“雲冽。”雲冽停住腳步,他自然猜得出她的來意,便沒有先開口。

她問:“是真的嗎?真要讓羲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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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陛下還未有決斷,只是有大臣推舉。”

“此事兇險,不去為上。只是我不能去求義父幫忙,義父本就支持遣質子前去,這樣只會讓義父作難。你可有何良策?”

“陛下不讓他去則罷,若真派他去,我倒是有個辦法。”

“什麽辦法?”

“我認祖歸宗,替他入蒙。”

漪蘭從驚訝到憤怒:“這種事也是可以玩笑的嗎?”

“我沒有玩笑。”

“不行。他是我夫君,你是我朋友,你為什麽讓我做這麽殘忍的選擇!”她目中泫然:“這事跟你無關,他要是去,我便陪他去,生死我都跟他在一起。”落下幾滴淚。

雲冽伸手替她拂去:“你放心,陛下多半不會讓他去,若真避無可避,還是我去,畢竟他是我弟弟,畢竟我孑然一身。與其三個人都痛苦,不如讓我成全你們。”話畢離開。漪蘭拉住他的手腕:“雲卿。”他沒有回頭,只說:“他也已經死了,王妃忘記了嗎?”抽身遠去。

望着他的背影,漪蘭只覺心痛至極,肺腑間翻滾湧動皆是血淚。

遠處假山亭旁,羲和雖聽不見他們的對話,卻把一切盡收眼底,面色沉郁。西壁洛珈則暗暗露出詭秘的微笑。

一步步挪回住處,漪蘭只覺得身心俱疲,歪在床榻之上,思慮日中情景,頭痛欲裂,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感覺有輕微的響動,未待漪蘭睜開眼,一個帶着酒氣的身體覆在她身上,令她動彈不得。借着清幽的月光和熟悉的氣息,她知道那是羲和,但他的行為卻完全不似平日。

他粗暴地撕扯着她的衣裙,她下意識擡手去擋,被他一把格開;她掙紮着想要起身,被他死死按住肩膀。他沒有讓她驚訝多久,直接挺身進入,發洩一般地瘋狂,手上的力道幾乎要捏碎她的肩。漪蘭不知道他為什麽會這樣,只是竭力忍耐着,好似一場夢魇。

一切灼熱全部冷卻下來,漪蘭披上衣服看着他:“你發什麽狂?”

黑暗中他輕哼一聲:“原來你知道什麽是痛。”未待漪蘭接話,他來到她面前,揚手捏住她的下颌:“知道我也許要去為質,九死一生,你便趕緊給自己找個依靠,抓緊去投懷送抱,嗯?”

漪蘭猜到幾分,便說:“你誤會了。”

“誤會?這府中,關于你和他的傳聞還少嗎?你到底瞞了我多少事情?”

“不可理喻。”漪蘭轉身欲走,與羲和拉扯間,沒留神,把前幾月他送的那只瓷瓶掃落于地,不可避免摔得粉碎。二人望着那堆碎片,一時都沉默了。過了一會,羲和穿戴整齊,摔門而去。

漪蘭怔了怔,慢慢蹲下,去撿那碎瓷,觸手冰涼,她的心仿佛也冰冷碎裂。阿玳見此情景,吓了一跳,小跑過來:“王妃,我來吧。”漪蘭忽然想到什麽,起身在妝臺上找尋了片刻,問阿玳:“那張字條呢?”阿玳一愣:“奴婢不知。”“來送字條的人你可識得?”“的确有些面生,但覺得事情緊急也沒多想。”漪蘭音色沉沉:“阿玳,替我去打聽一下,午正時分,殿下在哪,和誰在一起。”

一夜未眠,晨起梳妝完畢,漪蘭靜靜坐着,也沒有胃口。阿玳神情凝重進來輕聲禀道:“王妃,雲冽說他并未給王妃傳過字條,相反,他卻收到了王妃的字條才去的後園。昨日午正,殿下同西壁妃也去了後花園。”漪蘭略略忖度,前因後果俱已明晰。眸色一沉,附耳對阿玳交代些事,起身往東閣走去。

西壁洛珈仿佛料到她會來,悠閑地在屋外亭中品茶,見了她,頭也不擡地問:“今日天氣晴好,柳姐姐想必也心情舒暢吧。”

“那可真是托你的福。”漪蘭切入正題:“西壁洛珈,你我雖然性情不和,可我從來未有害你之心,你何必苦苦相逼?”

西壁冷笑一聲:“府中人人愛戴你,府外也有很多人願意幫你,你的存在,對我,對承曜,本身就是個威脅。”

“我無意與你為敵,但你若對我不利,我也不會坐以待斃。”

“柳漪蘭,還記得嗎,我曾經問過你班婕妤和趙氏姐妹的事情,如今的情形是不是很熟悉?我寧願做趙飛燕,也不做班婕妤。我和你,注定不能相容。”

進門後阿玳來回話:“王妃,一切已查清,送信的是後宅司針黹的婢女,叫茱萸,她的胞妹被西壁洛珈跟前的胭脂挾持,才答應幫她們傳信陷害王妃,青翎剛剛帶人趕到,正趕上胭脂欲對她們姐妹不利,及時阻止,一并帶回來了。”

“帶進來。”她的語氣不帶一點溫度。

不多時,兩個女孩踉跄地走進來,跪下瑟瑟發抖,胭脂則神情傲慢地走近站定,直直看着柳漪蘭。門外遠遠聚了一些好奇觀望者。

漪蘭略過胭脂問跪伏于地的茱萸:“茱萸,那兩封信可是她讓你送的?”茱萸動了動唇,但沒說出一個字,偷眼看了看胭脂。漪蘭一拍桌子,不但茱萸,在場所有人皆是一震:“茱萸,你該知道這王府後宅執掌一切的是誰。”

“王妃,的确是……胭脂讓我送的,我要是不送,她……她說要傷我妹妹。王妃饒命。”說着流下淚來,妹妹緊緊偎着她,滿是驚恐地看着漪蘭。

胭脂撇了撇嘴:“一派胡言,我平白抓你妹妹作甚,還送信,可笑。”

漪蘭取出一物:“我也想知道你為何炮制這封信,還是有人讓你這麽做?這信上有你常熏的香的氣味,整個王府好像只要你熏這款香。”

胭脂神色一變,思索為什麽已命人毀掉的信會出現,聽漪蘭說:“看來我得勞動西壁妹妹的大駕了,問問她到底是怎樣一回事。”

胭脂直冒冷汗,想想臨來時西壁淩厲的目光不禁打了個冷顫,看看漪蘭手中的證物,只得跪下說:“王妃且慢,這件事跟西壁妃沒關系,全是奴婢一人所為,奴婢願承擔所有罪愆。”

“哦,那就沒什麽可說的了。”漪蘭把信扔到胭脂腳下,胭脂展開一看,愣住,旋即大罵:“柳漪蘭你個賤人,我胭脂今日栽在你手上,你別高興的太早!”

漪蘭沖左右說:“杖三十,逐出府。”胭脂罵罵咧咧地被拉走,茱萸渾身都在發抖。漪蘭看看這姐妹倆,說:“直接逐出府。”話畢拂袖走到裏間,看她二人相扶落淚而出,嘆了口氣,吩咐阿玳:“暗中派人送她們倆到安全的居所,留一些盤纏。”阿玳應了,轉身走到門口時又聽得漪蘭嘆息說:“我從未想過我的人生會變成這幅模樣。”

“雲冽參見殿下。”

羲和示意他坐下,問:“你喜歡她多久了?”

雲冽并沒有覺得意外,從容答道:“那并不重要,喜歡是一回事,擁有是另一回事。就算我真的喜歡她,也不會試圖去擁有。”

“當初你為何要放手?你要知道,那時你若有一些表示,她未必會選擇我。”

“因為我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做,而且無論成敗,結局可能都不好,我不想讓她陪我行走于荊棘畏途。只是我沒想到,你卻是她的另一條畏途。”

羲和笑笑,端起酒壺,緩慢地倒了兩杯酒。雲冽看着那酒壺,并沒說什麽。只聽羲和問:“你可認得這酒壺?”

“九曲鴛鴦壺。”

“不錯,這壺盛裝兩種酒水,以氣孔控制,不知于瞬息靜默間決定了多少生死成敗。這兩杯酒你若不想喝也可以,以後不要再管她的事情。或者你可以選一杯喝下去,我就相信你們。”

羲和看了看兩杯酒,淡然地拿起其中一杯,剛想喝下去,漪蘭奔來掃落酒杯,酒杯摔得粉碎。她沖羲和厲聲說:“李晛,我已犯了‘七出’中的無子之忌,別的罪名你也可以随便加,休書不過一紙而已,何必累及旁人。”

良久,羲和澀然一笑,起身離開。

雲冽說:“你不必如此的。”

“他要殺你嗎?”漪蘭看着那酒壺。

“沒有,其實我知道壺中兩邊都沒有毒。他的目光并無殺意。于公,他不會私自鸩殺朝廷命官;于私,他亦不是如此狠厲無情之人。若無其他目的,大概只是一次警告吧。”

漪蘭心中寸寸成灰,原來她認為堅不可摧的東西,這樣容易便粉碎成灰。到了這個地步,已經回不到從前了。

“我送你回去吧。”雲冽輕聲說。漪蘭擺了擺手,慢慢起身,獨立走向屋外。雲冽望着她孤單的的背影,心如刀割。人們總祈求天長地久,可這世間,本就沒有什麽是永恒,歲月讓一切完滿變得有懈可擊。被時光誤傷,也只能躲在一個無人的地方,如小獸一般舔舐傷口。流年深處,那個巧笑倩兮的身影猶在,只是一個轉身,他們走上截然相反的道路,然後,近在咫尺卻遠在天涯。

南有喬木,不可休思。漢有游女,不可求思。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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