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東飛伯勞西飛燕
門外侍從舉着的火把發出的光把暗夜照得通亮,羲和屏退侍從,獨自邁步進來,臉色鐵青。
雲冽撐起身子,随手幫她拉上衣服,回頭看看羲和,面上卻無半分愧意,一副無所謂的神情說:“來的可真不是時候。”
他起身迎向羲和,擋在她前面。羲和沉沉地說:“枉我這麽信任你。”
“你還有什麽話要說?”聽過羲和的問話,雲冽聳聳肩。看他毫無懼意,羲和正色一喊:“來人。”有侍衛低着頭進了屋子,等候羲和的吩咐。羲和盯着雲冽看了兩眼,下令道:“拖出去,就地處決。”
侍衛上前架住雲冽,雲冽面帶笑意,未加反抗,從容地便要出門。忽聞一聲女子的斷喝:“且慢!”
漪蘭起身走到羲和面前:“羲……陛下,他醉酒後犯下過錯,雖是有罪,但罪不至死啊,何況他畢竟是……”
“是什麽,你心愛的人?”羲和阻止了她當衆說出那個他們心知的身份,用探尋的目光注視着她,那目光讓她心內一陣寒涼。
他步步緊逼:“漪蘭,當初來中興府的路上,你說你喜歡過一個人,那是他,對吧?其實這些年來,你也一直是喜歡他的吧。我只知你喜歡梨花,卻不知道是為什麽喜歡,想來是同他有關吧。”
漪蘭颦着眉頭:“你怎麽想我管不着,我只是想提醒你,你沒有別的親人了。”
“好,”他上前一步,“既如此,我給你兩個選擇,其一,他必須死,你跟我回去,我不再追究;其二,他可以不死,你跟他走吧,我不想再見到你們。”
漪蘭霍然望向他,他雙眸露着寒意,言語篤定,不容置疑。她的心裏百轉千回,像一團亂麻,理不出頭緒。無論跨出哪一步,都将如行走于荊棘,如履薄冰。
她半晌無話,羲和說:“你無從抉擇,便由朕來替你選吧。”他對侍衛說:“拖下去。”
雲冽一腳已踏出房門,只聽得她聲音顫抖地說:“我走便是了。”身子便是一僵。
羲和一擺手,侍衛退下,雲冽轉過身來,眉宇微蹙。羲和看看對面的漪蘭,她目色微泫,他神色威嚴。他從袖中取出一枚荷包塞到她手裏,月白色繡着幽蘭的荷包,那是她送給他的。
“從今日起,革去雲冽樞密使之職,廢除柳氏宸妃封號,将此二人貶為庶人,永遠不得再踏入宮禁半步。”他朗聲下口谕,一字一句,并無半分遲疑。
“好自為之。”這是他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話畢他轉身走入黑夜,翻身上馬。“回宮。”一聲令下,侍衛們整裝上馬。一行人向來路奔去,空留一路煙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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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有看到他在轉身的片刻威儀盡褪而現出的面具下的悲傷與欣慰,看着一路人馬消失無蹤,她的眼淚終是流下,滴落在腳下的土地上。
雲冽走到她身邊,剛想開口安慰,她卻冷不防甩手打了他一耳光。他并沒有愠怒,淡淡地說:“若是能讓你好受些,便打罷。”
她冷冷地瞥過他,淩然轉身進了屋。雲冽在夜風中站了許久,直到屋內沒有了低低的咄泣聲,方輕輕進了屋。看見漪蘭和衣躺下,也不知睡沒睡熟。他脫下自己的外衣,輕輕蓋在她身上,嘆了一口氣,悄聲退到屋中另一邊的角落,靠牆坐下。
前面篝火燃燃,身後月光透過破損的窗戶照在他身上,冷與熱,冰與火,襯得他心中格外凄涼。他想起了幾日前,他送走察罕之後的事情。
那日他轉身看向他,羲和将目光投到他這邊,懷着一絲深切的蕭然悲哀審視着他。看着那雙同他相似的烏黑的眼眸,不知為何,他心底忽然重重跳了一拍。
“幫我個忙吧。”羲和秘密同他說了一個計劃。
聽罷,他一驚,沉沉地說:“她會恨我的。”
“你是想讓她一時恨你,還是想錯過了這個機會,讓你永世恨你自己?”羲和深沉的目光讓他陷入沉默。
“你曾經說真正的愛,不是擁有而是成全,可惜我明白的太晚了。其實,割舍就是得到,殘缺就是圓滿,她不能再留下了,所以我不能讓她再對我抱有一絲留戀。”羲和面朝窗外,負手而立,平靜地訴說。
雲冽心中一陣難過:“原來這些年……”他沒有說下去,他們血脈相連,心意相通,有些心領神會的話,本沒有說出來的必要。他只是對眼前的這個威儀棣棣的男子油然而生一種敬意與嘆惋。賞花不沾襟,愛物不執著,他看似無情的背後是滿滿的深情與無奈,為的是有朝一日沒有了他,她們都能好好地活下去。
“為什麽是我?”雲冽問。
“只有把她托付給你,我才能放心。我知道,你愛她,并不比我少。”
他最後的話久久回響在雲冽耳畔,他想起那次九曲鴛鴦壺的事情,原來那時,他想知道他是不是一個值得托付的人,還有,她對他的在乎到底有多大分量。原來,他不只要保全漪蘭,還要保全他。
漪蘭醒來時,天光已亮,她發覺屋內空無一人,自己的身上蓋着他的衣服。她走到屋外,看見他正在喂馬。她把衣服交還給他,并不同他說一句話。
雲冽去幾個城門處查探,不論哪一邊,想要避開蒙古人出城都不是易事。一連幾天,皆是如此。這天天色将暗,二人只得走進一家客棧,店主迎上來問:“客官,要住店嗎?”
雲冽點點頭,店主看了看兩人,猶豫着問:“那,是要一間房還是兩間?”雲冽一時尴尬,看看漪蘭,漪蘭冷冷地偏過頭去。雲冽轉頭對店主說:“兩間。”
“好嘞,兩間上房。”店主剛說完,雲冽朝臺上擲了一錠銀子,看的店主直發愣,聽得雲冽說:“再去備一桌好菜。”店主眉開眼笑:“客官放心,包您滿意。”漪蘭去那邊撿了個座位坐下,店主剛欲收好銀子,雲冽一擋他的手,輕聲問:“店家,你可知如今有什麽法子出城?”
店家看看他,思索片刻,湊到他耳畔:“幾個城門皆難以突圍,要想出去只有繞道賀蘭山,那邊地形複雜,包圍薄弱,尚有可能。”
雲冽點點頭,提高聲音:“那就快點上菜吧。”話畢坐到漪蘭旁邊。不多時,一桌還算豐盛的菜擺上桌,漪蘭随意吃了幾口,這幾日無論吃什麽,都味同嚼蠟。雲冽也不多言,二人靜靜吃着飯,默不作聲,故而領桌的輕聲交談也清楚入耳:
“……明天再去碰碰運氣吧。”
“你要去哪啊?”
“金國呗。”
“瞧這光景大夏堅持不了多久了,能走趕緊走吧。”
“我們這些平頭百姓無門無路,可不想去祭蒙古的馬刀,先等等看吧。
“就怕來不及,你忘了蒙古打花剌子模之後幹什麽了,蒙古主怕是更痛恨我們大夏……”
漪蘭夾菜的手懸在半空,面色發白,雲冽見狀忙說:“快吃吧,明天你先休息,我去探探路,我們早點回江陵。”
漪蘭看了他一眼,目光又匆匆移開,雖是點了點頭,但他分明看到了她眼中的疑慮,心中便一陣不安。
漪蘭的心中一陣紛亂,這幾日冷靜下來之後,她想了很多,就愈發覺出許多尚可推敲之處,聽聞西夏将亡,心中原本的疑惑便愈加強烈,甚至感受到一種從未有過的恐懼與悲傷。她想到了另一種可能,苦于無法證實,就愈是焦慮與擔憂。她暗暗擡眼看看對面的雲冽,雲冽沉默地吃着東西,眉頭緊鎖,她看着那張清峻的臉龐,忽然想到了一個法子。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