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不願雲間之別鶴

夜已深,雲冽在房中擦拭着寶劍,忽聞一陣輕輕地敲門聲,立時警覺起來,挨到門邊問是誰,只聽外面回複:“客官,我是客棧的仆役。”他放下心,打開門:“有事嗎?”

年紀不大的仆役傳話說:“客官,那位跟您同行的姑娘請您過去一趟。”雲冽看了一眼她的房門,透出隐隐的光亮。

敲門進了門,只見漪蘭坐在鏡前,梳着一頭烏黑如瀑的長發,他站在原地問:“找我來,有事嗎?”

漪蘭從鏡中看看他,纖纖素手放下梳篦,輕輕起身:“自然是有事的。”

她回轉過身,朝他走過來,不施粉黛,臻首娥眉,娉婷而至。隔着一步的距離停在他身前。

“你的目的達到了嗎?”漪蘭眼波盈盈,玩味地問。

“漪蘭,我……”他沒有想好措辭,面對她,他永遠詞窮,因為他無法坦然地僞裝,坦然地欺騙她。

“如果這就是你的目的,為什麽你不索性只要一間房呢?這樣既不會引起懷疑,又……”

“我不想再惹你傷心。”雲冽打斷了她的話。

她笑笑,“那日,你可算是于公不義于私不仁,我想知道,欲望是不是真能讓人罔顧仁義,亦或者,那就是仁義本身?”柔荑撫上他的胸膛,玉指微涼在他領口裸露的肌膚上漫無目的地輕輕劃着。

他眼含愠怒撥開她的手:“你知道你在幹什麽嗎?”

“當然知道,我只想要一個答案。那時……是因為他,還是因為你自己?”

他沉默片刻,目若寒星,看着她的眼睛,緩緩開口:“你以為我不敢嗎?”

未待漪蘭反應過來,只覺得身體倏然騰空,被他攔腰橫抱而起,放到床榻之上。清峻的容顏出現在她眼前,他的呼吸就在咫尺之間,她的腦中卻一片空白。

衣衫從肩頭滑落,他攬着她的腰,感覺到她身體一僵。他不再給她退縮的機會,俯身吻住她的唇、頸肩、鎖骨,一路下移,灼熱的唇落在她的肌膚上,同時也感受到她的抗拒,但她卻并未推開他。

任憑他的手在她身上游移,她也只是倔強而木然地望着屋頂,抿着嘴唇,不發一言。

衣衫盡褪之時,陡然感到一片涼意。她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她不知道這個答案是不是她想要的,此時此刻,她的腦海中卻清晰地浮現出另一個容顏。她偏過頭去閉上眼睛,眼角有淚水滑落。

忽然他停止了一切動作,轉而去輕輕吻了吻她眼角的淚痕。她睜開眼睛,不可思議地望着他。他的眼中盡是責備與疼惜:“既然你不願意,又何必強迫自己。”

他慢慢起身,拉過錦被蓋在她身上,轉身一邊整理衣服一邊說:“我多想,十年前沒有與你重逢。”言語間仿佛流淌着亘古難滅的哀傷。話畢,腳步沉沉,走了出去,輕輕關上門。

屋子裏早已靜的可怕,漪蘭半晌之後撐起上身,拾起落在榻邊地上的衣衫,冷不防聽見東西掉落的聲音。低頭一看,原是放在衣中的那只月白色荷包落在了地上。她苦笑了一下,本不欲去撿,只穿好衣服下榻。

眼角的餘光仿佛瞥見荷包的細微異樣,她回過頭仔細查看,只見荷包并沒有束緊的開口處隐隐露出紙箋的一角。只這一瞬,她感到她的手在微微顫抖。

拾起荷包,取出那張折了兩折的紙箋,緩緩展開,只見上頭是斷金割玉、側鋒如蘭竹的瘦金書,用西夏文寫就的漢詩:“生當複來歸,死當長相思。”

雖然早已猜到事情可能會是這樣,但是當心中的疑慮徹底被證實的這一刻,好像有一記霹靂在她腦中炸響。相伴十年,原來從一開始的缱绻安然到後來的冷漠疏離,他也一直未曾改變,每每她遙望寒月黯然神傷時,他也要對着紅燭,一夜相思。當他待她以冷漠時,他的心中亦在滴血。這樣無奈的放手,不是無情,而是深情。

現在這一刻她才明白清音臨別時意味深長的那句話——“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原來,她想告訴她的并不是他的無情,而是他的深情如許。他隐忍了這麽多年,是因為他早已窺見結局的荒涼,他要讓她遠離這是非之地,他要她毫無留戀地離開,就算他有着西楚霸王的結局,他亦不要她做虞姬。哪怕她有可能永遠也不會了解他的苦心,也在所不惜。

心中不斷湧現的不安感越來越越強烈,壓得她喘不過氣來。此時此刻,他一人在皇宮中獨自面對紛繁的塵事,獨自走向他荒涼的收稍。親近的人都已離開,再沒有人陪伴,再沒有人理解。就算這是他的良苦用心,就算這是他的心甘情願,但她既然洞悉了所有前因,便不能夠再心安理得地離開,沒有了他的日子,就像沒有了陽光,她将會墜入無邊黑暗、無間深淵。哪怕人生的最後一刻,能與他一同赴死,于她,也是長樂。

她疾步出門,放輕腳步确保不驚動任何人,尤其是他。她在暗夜中悄悄摸到馬廄旁,牽出馬兒,到客棧之外,立刻翻身上馬,向着皇宮的方向,奔襲而去。

天光早已大亮,她終是趕到宮門前,守衛一看是她,全部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她下馬疾步朝宮內走去,守衛本想阻攔卻又心虛。在她将踏入宮門的時候,中是有一個年紀輕輕的侍衛閃身一擋:“宸……夫人,陛下有旨,您……”漪蘭一改平日的溫婉,柳眉一颦,目中寒光閃過,從懷中取出一把匕首,向前一橫,厲聲道:“你們誰敢攔。”

那侍衛作難,不情願地閃避一旁,漪蘭向前走了幾步,側首說:“有什麽事我擔着,諸位不必太過憂心。”話畢徑直朝大殿走去,經過的宮女侍衛不敢阻攔,紛紛閃避一旁,如入無人之境。

推開殿門,殿中空無一人,她轉身去問侍立在外的宮女,宮女戰戰兢兢地回話:“陛下去宮外巡查還未歸來。”

她在殿中等待了片刻,沒承想,沒有等回他,卻等來了另一位故人。

聽到一陣沉穩的腳步聲,她看向門邊,幾名宮女簇擁着一名貴婦走進來,那人第一次在人前毫無掩飾地表露出對她一貫的傲慢與不屑。顯然,她是來者不善的。

漪蘭微微一笑:“西壁妃,好久不見。”自承曜夭亡,很長一段時間裏,西壁洛珈無法走出悲傷,日日思念着殇兒,無暇顧及漪蘭。

“柳漪蘭,你我的争鬥永遠不會停止,除非有一個人離開。既然她逼你走了,為什麽你還要回來?”她屏退了侍女,關了殿門。“我曾經以為我贏了你,因為我有了承曜,而你卻連他都失去了,你一無所有了。現在我才明白,這真是個大笑話,這些年,從頭到尾,一無所有的始終是我。”

“你以為你失去承曜的痛,我沒有嘗過嗎?你現在該知道那年我是有多麽肝腸寸斷,承曜是個好孩子,但他沒有一個好母親。你的愛與恨都有太多的戾氣,會傷了別人也傷了你自己。”

“我不想再跟你鬥嘴,因為我依然必贏無疑。”她附在漪蘭耳邊低聲說着什麽,面上帶着得意的笑容,漪蘭臉色驟變,淩厲地看向她。

“只要你答應我一個條件,我保他的平安。”西壁洛珈漫漫地說。

“你要我做什麽?”

“我要你死。”

漪蘭聞言,面不改色:“你憑什麽讓我相信你?”

“你沒有別的法子保他的平安,不是嗎?再者,你要知道,這世間,愛他入骨的,不止你一人。”西壁洛珈慢條斯理地說。

漪蘭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淡淡一笑,丹唇輕啓吐出一句話,語氣那樣平常,仿佛那是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好,我便最後信你一次。”

西壁洛珈輕輕握住漪蘭的手,目中泛着狡黠的光,似乎又帶着嘆惋:“柳漪蘭,我不得不承認你是個很好的女子,如果我們不是處在一個對立面上的話。你亦不要怪我,因為這就是我們的無間。”

待西壁洛珈走遠,漪蘭張開手,看到手中的小小紙包,并無彷徨,并無懼意,只是随手将之藏入袖中。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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