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一別音容兩渺茫

侍衛宮人見此情景驚懼難言，紛紛躬身跪地。羲和目光直視着前方，劍眉緊蹙、目色沉郁。走了很久，來到西壁洛珈的寝殿，守門的侍女緊走幾步迎上來，側身擋在殿門之前，低眉說道：“陛下，西壁娘娘近日靜心清修，不見客。”

羲和側目瞧了她一眼，語氣帶有一絲不屑：“清修？她幾時有這習慣？這詞可是不好亵渎的。”侍女不接話，羲和輕輕“哼”了一聲，誰都沒有料想到，他閃身兩步，避開侍女，擡腿踹開了殿門。

邁步進殿，西壁洛珈從內殿走出來，看到他們，擺出一副驚詫的模樣：“呀，柳姐姐這是怎麽了？”

羲和沒有理會她，輕輕把漪蘭放在旁邊美人榻上，轉身走向西壁洛珈。他的目光冷得像冰。“好一個靜心清修，你的心何曾靜過？”

西壁收起剛剛的故做姿态，神色如常地回到：“臣妾不知陛下的意思。”

羲和一步步迫近她，沉沉厲色：“你的主子還沒有攻進中興府，你就等不急了嗎？”

一句話，西壁洛珈猛然看向他，他看得出來，這一次，她是真的驚詫。看到了羲和目光中的陰沉、鄙夷，她忽然感到一絲不可思議的輕松。這一刻她預料了很久，只是真正發生時，卻是這樣平淡。

“原來你早就知道了。”她迎着羲和的目光，定定地說。

“是，你以為你隐藏的很好，但其實我早就知道，”他加重了語氣“我不是沒有給過你機會。”

“呵……”她忽然有一絲凄然：“機會？什麽機會？對你說出真相的機會，還是好好愛你的機會？”

“愛？你根本不懂得什麽是愛。”

“李晛！”西壁洛珈忽然歇斯底裏喊道：“你永遠不相信我真的愛你，你永遠不知道我有多愛你！”

“圍獵時你向漪蘭放冷箭，想除掉她為日後鋪路；所以你派人襲擊漪蘭，害她失去了孩子；你在王府內廣布眼線，蒙騙清音誣告漪蘭；跟你所謂的叔父串通薦我做質子，若我回來，地位自然尊崇，若我回不來，你就利用承曜達到你的目的；設計漪蘭和雲冽；給我下藥；這些都是以愛為名？你來這裏，是為了颠覆掌控大夏，你之所以選擇我，是因為你覺得我是最容易掌控的、離權力中心最近的人。各為其主，你本沒有錯，錯就錯在你不擇手段殺戮太多。你根本不懂得什麽是真正的愛。”羲和一口氣說出這一段話，頓了頓，又說：“現在你的目的終于達到了，漪蘭不在了，你以為你贏了嗎？”

“從你知道我的真實身份那一刻開始，我就已經徹底輸了，對吧？那你為什麽不除掉我，還擺出一副恩寵的樣子？”

“你以為你在暗，我在明，但其實早已倒轉。若是除掉了你，再有別人不就更加防不勝防？朕還要謝謝你，這些年你遞出去不少無關痛癢的消息吧？”

西壁洛珈怔在原地，片刻之後，喃喃地說：“若你能把給她的愛哪怕分給我一點點，我都會義無返顧地幫你守住這江山，即使背叛大汗也在所不惜。可是你沒有。但是我還是想保你一命，我沒有辦法眼睜睜看你走上絕路。”

“你以為你的主子會聽你的嗎？你太高估你自己了。承曜是怎麽死的，難道你真的沒有懷疑過嗎？我是命運的棋子，你又何嘗不是？我尚且能主宰一國，你卻連你自己的人生都主宰不了。”

從沒有一刻像現在這般，西壁洛珈的臉上路出這樣深刻的絕望，她委頓地跌坐在地上，目光發直。所有的僞裝都被擊碎，她無力地擡起頭看向那個注定遙不可及的男子：“你是想殺了我吧。”

羲和平靜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說：“朕不殺你，正相反，你不是一直想做皇後嗎？朕現在就封你做皇後，從此刻起，你就是大夏的最後一個皇後。”

話畢，羲和轉身，走回漪蘭身邊，小心地抱起她，向殿外走去，這個地方，他再也不會來了。

陽光照在西壁洛珈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臉上，她直直地盯着殿外，盡管那裏已空無一人。

宮中一處地處偏僻的樓閣之上，漪蘭靜靜地躺在榻上，面容安詳，好似睡着一般。陽光透過窗棂照進來，照在她身上，也照在羲和身上。羲和坐在一旁靜靜守着她，神色間有揮之不去的哀傷。昨日的缱绻，其實是漪蘭在同他告別，漪蘭的笑顏下該是多麽難解的不舍與凄涼，想到這裏他心中便陣陣痛楚。

旁邊案上，一琴一簫，靜靜擱置，靜靜相依。他眼前仿佛浮現出一幕幕已經逝去的美好，他記得新婚之時他們的琴簫合鳴，記得她展顏說道“一願世清平，二願身長健，三願臨老頭，數與君相見。”言語猶在，伊人已去。世事不再清平，白首偕老也成了空言。他們料到了開始，卻沒有料到結局。

“陛下！陛下！讓我進去！我要見陛下！”閣外傳來阿玳焦急的聲音。

“阿玳，陛下有令，任何人不得入內。”青翎的聲音随後傳來。

“青翎，我必須要見陛下，”阿玳複提高嗓音“陛下！我是阿玳！您讓我進去罷！”

青翎與阿玳僵持間，聽得羲和在裏間說：“讓她進來吧。”

二人進入閣中，青翎心下唏噓，默默垂首，阿玳走到羲和面前，剛想開口，只聽羲和說：“你與蘭兒情同姐妹，來送一送她也是好的。”

阿玳卻深深跪了下去：“陛下，請恕奴婢欺君之罪，夫人她，并未離世。”

仿若一語驚醒夢中人，羲和泠然看向她，目中忽然燃起一絲神采：“此話怎講？”

“那日，我偶然間聽到了西壁氏與夫人的談話，奴婢知道，如果冒然阻止，夫人未必肯聽，也無法保證西壁氏不會故技重施。故而奴婢鬥膽，自作主張，乘夫人沐浴時，把藥包調換。夫人喝下去的并不是致命的毒藥，而是令人陷入重度昏迷的藥，看上去就如離世一般。只要服下解藥，便可蘇醒。”

羲和靜靜聽完阿玳的述說，唇邊露出一絲微笑：“阿玳，朕謝謝你。”

“奴婢不敢，奴婢只是做了該做的，陛下和夫人待奴婢一家恩重，奴婢無以為報。”

“解藥現在何處？”羲和問。

“就在這裏。”阿玳剛想從袖中取出，羲和阻止她說：“且慢，先留着，等送她到安全的地方再讓他醒過來吧。”

阿玳略遲疑：“陛下的意思是……”

羲和看着青翎和阿玳，緩緩地說：“這些年來，你們為朕，為漪蘭，做過太多事情，朕由衷感激。朕最後再拜托你們一件事，跟雲冽會合，幫朕送走漪蘭，然後你們便遠走高飛吧。”

“陛下！”青翎一驚，也跪倒在地：“臣并非貪生怕死之人，亦知前路兇險，讓臣留下輔佐陛下吧。”

“這是聖旨，你敢違抗？”羲和目色平和，輕輕說：“你們還有孩子，朕不希望沅芷同朕一樣，小小年紀便無人可依。再說，你們護蘭兒的平安，就是幫朕最大的忙了。”

青翎和阿玳俯首默然，知道羲和的心意已決，阿玳暗暗咄泣。青翎擡首說：“陛下放心，臣定然護送夫人至安全之地，萬死不辭！”阿玳帶着哭腔說：“謝陛下。”

青翎出門前，羲和叫住他，輕聲說：“這支玉簫你帶上，若她醒了，留給她做個念想也好，若她看了傷心，便毀了吧。”羲和又從懷中取出一張紙遞給他：“這幾年我一直在暗中派人查訪宗真姨娘的下落，總算有了點眉目，你把這個給雲冽，若有機會，讓他去找一找吧。”

沅芷在登上馬車前回頭看了羲和一眼，然後提着裙子，一路小跑來到他身邊，仰頭問他：“皇帝伯伯，你不跟我們一起走嗎？”美麗的眼睛閃着純真的光芒。

羲和摸摸她的頭發，微笑着說：“伯伯還有事，你們先走吧。沅芷，你要記得，日後要好好孝順你的爹娘，還有，幫伯伯照顧柳姨，知道嗎？”沅芷聽罷，鄭重地點了點頭。

羲和站在閣中，目送載着她的馬車一點點遠去，這一回，這世間存在着她的存在，他是必須要遠離了。緣分已盡，氣數已亡。斬斷一切情絲，只為能讓她有個更加光明的未來。人們都認為花好月圓是幸福，生離死別是至苦，其實只要經歷過、擁有過，便無所畏懼。花開驚豔，花落清冷；生而絢爛，死而靜美。相遇然後相別，物理之必然。不必癡留過去，不必苛求來世，今世天不遂人願，就讓我們就此相別罷。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