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楚漓番外 - 被愛的才罪大惡極,不愛了都情有可原
極簡北歐風格的Q & L的會議室裏,冷氣開得極其足。諾大的空間裏,僅僅坐了六七個人,顯得有些許空曠。江年和幾位年輕的合夥人,正心情忐忑地望着首位上的宋澤。萬年抗拒dresscode的江年,被堅硬的領子勒得幾乎要窒息,想一把扯開又不好意思動作。
他當然是怕露怯,也怕宋澤會發覺。可宋澤的目光始終只落在眼前的文檔上,只見他一頁一頁翻閱着自己這邊一改再改的合同,神态自始至終都沒什麽起伏。偶爾也會就內容問上一兩句,在得到答複之後,微微颌首。
宋澤不嚴肅,不冷酷,甚至還會笑着對人說話。可江年依舊覺得如履薄冰。他心想,“真有派頭啊…”自我感覺良好如他,此刻打量着四兩撥千斤的宋澤,竟也不由得有些自慚形穢起來。
終于,宋澤将合同放回玻璃會議桌上,禮貌地環視一周:“Nice Work,各位。”他又轉向江年,“江總。方才合同上提到的一些細節,稍後我會讓助理再次和江先生複核一下。沒什麽問題的話,Q& L很期待這一次和貴公司的合作。”
江年如釋重負,起身向宋澤伸出手,“應該的!感謝宋先生能給我們這次機會,我們絕對不會令您失望的。”
宋澤輕輕一笑,伸手和江年回握。“江總過謙了。合作本就是互惠互利的事兒,談不上誰給誰機會。互聯網是最需要新鮮血液不斷注入的産業,江總和您的同僚們年輕有為,我個人也很期待未來貴公司的發展。”
宋澤的手溫暖而幹燥,言語中更是謙和有度,得給足了自己面子。江年強忍住想傻笑的沖動,咳嗽一聲,“宋先生太給面子了。不知道一會兒方不方便,請宋先生吃一個商業午餐?”
宋澤得體地拒絕道,“不巧,今天有一些另外的安排。可能不能相陪了。”
“當然,那下次有機會的話,還請宋先生務必賞光!”
兩人并肩往公司外走,宋澤颌首道,“一定。”有意無意道,“對了,我看谷總監這次好像沒有出席會議?”
江年暗叫不好… 偏偏是這個節骨眼上主要負責人不在。于公,他擔心宋澤會覺得公司不夠上心,于私,他也不願宋澤會就此事對谷津産生看法。
想到這兒,江年裝作一拍腦袋,“噢… 瞧我這記性,都忘了跟您說一聲。谷物.. 不,谷總監因為一些私人原因請了事假,所以這次沒辦法及時趕過來。但是請宋先生放心,她回來以後還是會跟這個case。而且她也一直在遠程關注着,一定不會耽誤您這邊的進度。”
宋澤看上去頗有些意外,“是這樣嗎?我和谷總監倒是有些交情,也非常欣賞她的工作能力。她在這個時候請假,想必不是小事兒… 不知道我有沒有什麽能幫得上忙的地方?”
事及私人原因,江年本來有些猶豫。但見宋澤态度誠懇,又不想給對方公司留下消極怠工的賠錢印象。于是隐晦着說,“宋先生有心了。主要是谷津的未婚妻發生了一些意外,需要手術。傷勢比較嚴重,所以谷津請了假在醫院陪護。”
宋澤面上露出了然之色,“居然發生了這樣的事兒… 真令人心痛。假如江總方便的話,一會兒可否将醫院地址發給我?我也好送點什麽略表心意。”
看來宋澤對谷物的确是相當欣賞啊… 好事兒好事兒。江年點點頭,“當然好。”
交代市場部的人送江年到電梯間,宋澤收起多餘的表情,走回自己的辦公室。讀着郵箱界面的閃爍出的地址,他略微思索,按下了助理的專線,“Samantha, 我最近的一個空閑時間是什麽時候?”
助理的聲音有些遲疑,“宋先生,您接下來三周的日程都是滿的。不過假如您有需要,本周四晚上16號,也許可以為您清出來。您下周二需要飛一趟柏林,再往後就要排到三周以後了。”
宋澤揉揉額角,“好,那就麻煩你把16號空出來。再幫我給小漓打個電話,問她當天晚上有沒有空,”
“好的,宋先生。還是為您安排Spiaggia的位置可以嗎?”
想到楚漓,宋澤的臉上多了些切實的笑容。 “不必了,告訴她回家來,我燒給她吃。”
聽筒中,楚漓的纖細聲音摻雜着風聲,“哥?你那邊結束了嗎?”
宋澤疲憊地靠在酒店套間的沙發上,松開領口的紐扣,“嗯... 有那麽幾個難纏的人。剛剛結束。你到醫院了?”
楚漓輕輕點頭,望向醫院進口處的旋轉門,“我在外面。林助理已經把花籃送進去了。一會兒我就讓他送我回去了。”
聞言,宋澤睜開疲憊的眼睛。心情複雜道:“... 不進去看看她嗎?”
話筒那頭安靜了一會兒。少頃,楚漓說:“不了吧,我進去也不過是惹她讨厭而已。”
“小漓。”宋澤口吻登時透出幾分嚴厲,“我之所以告訴你谷津在那裏,不是為了讓你去自怨自艾的。我想過了,這件事的确不應該由我出面。而是應該由你自己來解決。假如她真是你認定想要的人,就要全力以赴去争取。”他頓了頓,“小漓,哥永遠不會逼你做任何事。但我唯一不希望的,就是你事後會後悔。很多事情只有當下立判,否則就再也沒有挽回的餘地。”
“哥,謝謝你。我明白的。”
挂斷了電話,楚漓靜靜地看着眼前暗紅色的醫院樓。正盛的日光直直曬在臉上,溫度高得令人疲累,可她又不想回車上去坐着。恍惚間,眼前仿佛浮現出那個人的五官神情。她下意識拉低帽檐。反應過來時,感覺自己特別好笑。
“當下立判嗎?我是在逃避着什麽呢?”楚漓自嘲着搖搖頭。正打算坐回車上時,不遠處一個抱着玫瑰花束的人影忽然出現。楚漓擡起頭。那個身影如此熟悉,她不由得怔在了原地。
醫院門口有一名護士熱情地迎上來:“哎~ 寶貝你今天也來得這麽早嘛?哇!好大的白玫瑰花束,又是要送給你可愛的未婚妻的嘛?”
她背對着自己,表情看不到,可聽她的口吻無比愉悅自然:“嗯哼!Rose你今天也還是這麽光彩照人。”
兩個人聊得極其投機。楚漓悄然走了幾步,切換着角度。直到那個人的臉逐漸清晰起來。果然,她眼角眉梢都是笑意,眼睛也彎彎的,裏面盡是光彩。
Rose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好啦~ 訂了婚的人就少說幾句。早上我看她精神不錯,還在讀書呢。你快進去吧。”
“嗯!那一會兒見。H□□e a nice day!”話音未落,她已然快步走向旋轉門。就像是迫不及待的樣子。一個轉身,就消失在了自己面前。一如當年。
望着她消失的地方,楚漓久久不能動彈,許久,她喃喃開口:“谷津... ”周圍的人兩兩三三地經過,陽光依舊無比刺眼。無人經過的旋門緩緩減速,終于徹底停了下來。就像是一場徹頭徹尾的幻覺。
“楚小姐,您挑的藍色繡球花籃已經送到了病房了。也同樣照您所說的,以宋先生的名義附上了卡片。您想這會兒回市區嗎?”
回過神來,楚漓對着林助理嫣然一笑,“嗯,我們回去吧。林助理,有勞了。”
林助理謙然低頭道“楚小姐客氣了,應該的。”回身為楚漓打開後座的車門,楚漓沒有立刻坐進去。她回望了一眼旋門的方向,才說道:“謝謝。”
車子緩緩開出了醫院範圍。林助理悄然看了一眼後視鏡裏的楚漓。只見她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流動的景色。一半側臉隐在陰涼當中。看不出她在想什麽。
不愧是兄妹,還真是連不說話時的神情都很相似,林助理不由地想。
楚漓疲憊地合上眼:五年了。你高了,瘦了。一張人畜無害的娃娃臉,居然也長出了幾分棱角。你的品位變好了,終于不再沒完沒了地T恤牛仔褲了。你看上去比以前還要得體,和護士談笑的時候,一派美式口音流利自然。我都快要不能回憶,當年在走廊裏,看着你被罰着磕磕巴巴背英語課文的樣子。
和你在一起的日子,都像是上輩子發生的事情。可是你的笑容沒變,眼睛也還是那麽清澈。你大概不知道吧,從前每當我望進你的眼睛,都會有些失神。像是一整片森林,撲面而來的生動氣息,讓我幾乎都快要忘記世界是多麽虛假,功利、惡心的地方。
這本該是多麽好的事兒。可對于當時的我而言,這樣的感覺讓我害怕極了。見不到哥哥的那段時間裏,我是帶着不被愛的堅決,才度過了最黑暗的歲月。而你的出現,幾乎要将我好不容易建築起來的牆壁徹底覆沒。
我貪戀你的溫暖,可我不敢。所以我瘋狂地傷害你,折磨你,我以為這樣你就會選擇離開我。那樣我才可以重新回到我的殼裏,疏離而清醒地看着身邊的一切。
可你沒有。甚至我越是折磨你,你好像就越是堅定。無數次我恨不得攥住你的領子逼問你,你為什麽還不走?!你就沒有自尊心嗎?!你的心難道就不會痛嗎?因為随着時間推移,連我都漸漸發覺,我對你每一分每一毫的傷害,開始十倍百倍地報應在我自己的身上。
——你分明受傷的表情,你努力克制的樣子,你掩飾時輕描淡寫的神情… 全都在不知不覺之中,烙印在我的腦海裏。我傷害了你。羞愧的感覺讓我不能自己。可我又忍不住… 我忍不住想知道你的極限到底在哪裏,以及,你能無條件愛我的原因。
你為什麽能愛我呢… 我不明白。可是我忍不住又想,假如,假如你能通過我的層層考驗,是不是我就能擁有你?一個真正能接納我全部的你。這樣的渴望讓我躍躍欲試,也讓我忐忑不安。我想失望又不想失望…
于是,我開始忽冷忽熱對你。我在你面前和其他人調情,我故意在你面前說起其他人是怎麽追逐着我。我對你的好意不屑一顧,甚至侮辱你為我寫的詩。再在你黯然神傷的時候,若無其事地給你一點鼓勵。看着你的心情起起落落,看着你無數次把自己撿起來,重新笑着出現在我面前。我說不清自己內心是快樂,還是心痛更多。
我在心裏對自己發過誓:我要和你賭一局,賭上我的時間精力,賭上我心中的殘餘的全部情感,賭你不會離開我。
假如你真能像超級瑪麗裏面一樣,穿過層層關卡。我就會在通關的地方讓你找到我,擊潰我。那時候,我會把自己徹底交給你。我會好好對你,好好愛你。之前我對你做錯的這一切,我會拿餘生通通補償給你。只要你不要讓我失望。
可就當我欣然注視着,即将摘下通關的旗幟的你。你卻面無表情地告訴我:你在等我離開你。那一刻我幾乎要站立不住:我所認定的,世界上唯一一個無條件愛我的人,那個說過會無條件接納我的人,對我說,她在等我離開她。多麽諷刺…
是啊,你會說當時我只是撂下一句狠話就走了不是嗎?可你可曾看出我強撐着,幾乎落荒而逃的背影?我害怕假如我再在你面前流連一秒,我就要扔掉我那可悲的自尊心。跪倒在你面前,泣不成聲着懇求你不要放棄我。
有什麽值得懷疑的?我真的會那麽做。我會對你說:你可不可以再有一點耐心?你看到懸我頭上的藍色進度條了嗎?它就快要走完了啊,你馬上就要得到我的一切了。你怎麽能在這時候放棄?
可我忘記了… 這一切都是我臆想出來的賭局。你怎麽可能看得到呢… 任何人都會說,我簡直是不可理喻,連我自己都這麽覺得。而你大概就是徹底看清了我,才會頭也不回地離去。留下我一個人,就像一件被放棄的獎品。
而你,所向披靡,通了關的你,甚至不屑于現身認領。
無數個不眠的夜裏,我默念着你留給我最後的一句話。我咬牙切齒,一字一頓地念着。仿佛要将短短是六個字刻在我心裏。眼淚流的悄無聲息。
你說:人非聖賢,誰能盡善?從前疚責,自此煙消。你多麽偉大啊,在我對你百般折磨以後,你還能寬恕我。甚至還扯上聖賢來為我的行為作解。你明亮刺眼的光環,都快讓我自慚形穢了。我很想問問你,看到我這樣無處遁形的樣子,你是不是會很得意?你是不是從來不會想起我?畢竟離開我,你一定一點兒都不遺憾。
谷津,直到今天,你大概都覺得你是這段感情的輸家吧?但我想告訴你,實際上我們兩個之間,那個贏家始終是你。左顧右盼的人是我不假,可是我不會跑遠,只要你肯追幾步找找我,我就一定會乖乖跟你回去。
然而你,看似愛的更多的人。當你選擇從容轉身的時候,就是一切的終結。
現在想想,是不是人在小的時候,都會覺得自己什麽都明白?可這會兒想想,實際上我對人生一無所知。可我真的以為你s是不會離開我的。我以為你所有的愛都只有我一個人能占有,你讓我感覺你的存在幾乎是理所當然的。所以當你轉身的時候,我幾乎是猝不及防地接受了這一切。
谷津,你知不知道我有恨你?我恨你明明可以輕而易舉地拯救我,卻偏偏半途而廢。你不是說你愛我嗎?你不是自诩聰明過人嗎?那你本應該輕易看透我全部虛張聲勢背後,讓我羞于承認,無法親口吐露的深深愛戀。
我恨你,你本該狠狠扯住我,告誡我我的眼裏只能有你一個人,否則你就會憤而離去。你甚至應該一巴掌讓我從夢境中驚醒。讓我明白我必須要好好對你。可你選擇了漠視,一言不發,在一旁觀賞着我,是怎樣踐踏着我的好運氣。
他們說的沒錯。我承認我深深傷害了你。我承認是我的自私、愚蠢、貪婪,将我們的關系一步步推向了萬劫不複的境地。可我從不覺得你就有資格心安理得。你根本就不是什麽高尚的騎士,你是個卑鄙的人。面對我這樣一個愚昧的,一無所知的小女孩,你本應該教會我克制,謙卑,珍視。而你卻将這一切鮮活的智慧悄然藏在自己身後。以最遷就、寬容的姿态助長着我的卑劣。
我是做錯了,從一開始就做錯了。可你知道嗎?在我眼裏你比我更自私。你自顧自選擇得體,選擇不作為。你根本就不像你所宣稱的那樣忠誠 —— 因為如果你是忠誠的,你就不會放縱我,也不會先一步放棄了我們的感情。
在想明白這些以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甚至直到今天我來醫院以前,我都迫切地想見到你。我要你在我面前親口承認,你也辜負了我。我要你為你的部分負起責任。你想要煙消雲散那是你的事兒,可只要我的心裏還沒有過去,這一切都不算完結。
可當我真正見到你的時候,我感覺我的心一下子就空了。沒有郁憤,沒有不甘,空空如也。你臉上耀眼的笑容。飽滿到吹不進一縷風,容不下一粒沙。你這樣的表情讓我不得不望而卻步,同時也讓我的心裏,再度湧起了無處栖身的迷失感。
我突然覺得我很可笑。這麽多年我究竟在忿忿不平着什麽?忿忿你離開了我嗎?可我自己都覺得那時候的我無可救藥。明明我一個人不開心,還要拉着你和我一起痛苦。
我不得不承認:是我太想被愛了,也太想被救贖。我将沉重的希望全部寄托在你身上。可是我忘記了,當年的你,也僅僅只是一個十七歲的小女孩而已。我卻自說自話地把你視作全知全能的寄托。真是的… 我都替你覺得委屈了。
谷津,你相信嗎?現在的我,甚至有那麽一點想去守護你的開心。對,那個你眼裏從來自私的,刻薄的,冷血的,不知感恩為何物的楚漓。居然也有學懂為別人付出的一天。你會怎麽想?我凝視着你,想象着那樣的畫面。想象你的臉上會轉而浮現出什麽表情。
時至今日,你也該拿走你當年的成果了。替你保管這麽多年,我也煩了。我曾經以為我就是你夢寐以求的獎品,事實看來不是。那麽,我就給你同等價值的賠禮。
你不喜歡我,喜歡自由對嗎?
那麽我就給你不被我打擾的自由。從今以後,任何可能有你的地方,我都不會再出現惹你讨厭了。還有啊,你如今身邊的那位,一定更像你所期待的那樣,溫柔聰明又有耐心吧?不然你也不會看上去那麽幸福,幸福到連我都會不忍心,再讓你回到我身邊受苦。
人非聖賢,誰能盡善。
所以谷津,我還是想告訴你。如果我知道你只會在我人生中,出現那麽一次。我一定會死死拉着你,絕對不會給你哪怕一個離開我的理由。
從前疚責,自此煙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