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一波三折終歸位
“夫人不過是愛屋及烏,又何必找理由來搪塞我。”
“侯爺,如今朝中局勢早已不複當初,陽陵侯未必願意永久臣服,咱們侯府不論如何尋求自保,都難以落得個好下場。倒不如……”
“夫人!你憐惜蕭敬,那阿蒙呢?誰是你親子,誰是你骨肉?!”
“侯爺,難道你真覺得如今還有明哲保身的可能嗎?若是惹怒了今上,咱們侯府可就全完了!”
“夫人真是好伶俐!當初,我蕭欽最瞧得上的就是你這性子了!”
蕭夫人不禁啞然,她縱有千百個理由可尋,千百個借口可道,聽了這話,也沒了聲。若無他當初的求娶,又何來她如今的尊榮。她攥緊了手,猶豫着,想要收回方才的話——過繼蕭敬。可是,她不願意,蕭敬,是個好的,還,像極了他。更何況,她父親早已派人告知她,說今上要的人就是将來的汝陰侯。無論她願意與否,蕭啟總歸是要進宮的,這已經不容改變的了。
“侯爺……我早已修書一封,将此事告知了叔叔,想必他就快趕回來了。”
蕭欽不可置信地看向蕭夫人,指着她道:“你可真是……深謀遠慮啊!我蕭欽這些年可有半分薄待過你!你緣何還要執着于他……”這“他”指的是誰,便只有這二人心中如明鏡似的。
“侯爺,事已至此,我也不欲多言。若侯爺不懼門楣有損,便賜我一封休書吧!”她倒也不是真要蕭欽休了她,不過是一時怒火攻心,才說出了這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話。可是她心中未必不忐忑,她害怕蕭欽對她已不堪忍受,會順着她的話應承下來。
蕭欽卻忽然沒了怒氣,轉而牽過蕭夫人的手,道:“雲卿,我又怎忍見你沒了歸處呢?在我蕭欽身邊,好歹還沾着個蕭字。離了這兒,你又能去哪兒呢。”
蕭夫人頓時軟了下來,不再故作鎮定,緩緩地靠在了蕭欽的肩上,哽咽着說:“你待我如何,我又怎會不知……”
這時,外間有人通報,道是蕭啟來了。蕭夫人趕忙退開幾步,回到幾案邊坐下。
蕭啟一進屋便覺有異,可還是不帶異色地給雙親行了禮,這才規規矩矩地落座,道:“母親喚兒子來可是有事?”
蕭夫人先未說明是何事,只是問:“蕭敬這人如何?”
“挺不錯的,人很大度,是個值得結交的。”他對蕭敬印象極佳,不過幾個時辰的相處,就已經使得蕭敏和蕭放也抵不上他在他心中的地位了。
“那……你可願意讓他做你的弟弟?”
“母親這是何意?他本就是兒子的弟弟啊!”
“我的意思是……”
“管你們什麽意思,都先住嘴!”這聲音從天而降,低沉卻不喑啞,含着幾分劍氣,好似脫鞘之刃破空而來。
一個人影打門外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他明明穿着寶藍色的衣裳,卻像是裹着一身黑布,把他整個兒沒進了黑幕裏。可待到他走至蕭夫人面前時,他又像是一輪明月般照亮了半暗的屋子。他瞧來四十多歲的模樣,留了胡須,含着若有似無的笑,湊成了一張老成卻又灑脫的臉。
蕭欽見着來人,慌忙起身,行了個禮,道:“叔叔安好,不知此行是為何事?”
蕭夫人緊跟着也行了禮,雖然沒有任何言語,卻是面帶愧色。
那被稱為叔叔的人便是蕭钰的父親——蕭瑾。他并沒有搭理蕭欽和蕭夫人,而是來到蕭啟面前,仔細地看了又看,說:“這便是你們的兒子?少了點果斷,成器之路多磨折啊!”
說罷也不等蕭欽夫婦回話,又接着道:“你方才欲說之事,我是不會同意的。”
蕭夫人一時不解,道:“難道叔叔寧願讓他進宮做太子伴讀嗎?”
他看也不看蕭夫人一眼,只是說:“你那點心思,難道還想逃過我的眼?”說着他又瞥了眼蕭啟,示意蕭欽讓蕭啟先回去。
等到蕭啟離開後,蕭瑾才道:“你夫人的心思,你當比我更清楚,但你沒有完全順着她的道理。你的心思我也很清楚,但你別忘了,你父親是怎麽交代你的。”
“父親說過,整個侯府都要為了叔叔随時待命。可侄兒如今,還是不明白,這到底是何意?”
“你二人雖各有所圖,但還是信得過的。如今說了,便是事關重大,只擔心你們承受不來。”
蕭夫人略一思索,繼而面色凝重,道:“可是與成王有關?”這并非是她所想,而是她父親猜測的。當年汝陰侯全身而退,而成王卻服毒自殺,其中糾葛哪怕是親身經歷過的人也很難看得明白。據傳聞,當年汝陰侯已被下獄,即将處死,而成王也即将被貶為庶人。可後來,因為成王畏罪自殺,汝陰侯得以被釋放。若說這成王與汝陰侯府當真了無瓜葛了,那可沒幾個人會相信。
蕭瑾瞥了她一眼,繼而點點頭,說:“正是。當年成王自請認罪之後,尚有一房妾室為他生下了兒子。當年的汝陰侯念及成王救命之恩,将此子認作己子,撫養長大。”
蕭欽已料到那人是誰,可還是悄聲問道:“那人,是誰?”
蕭瑾卻嗤笑一聲,道:“你又何必揣着明白裝糊塗呢?你該知道,阿慎……不能進宮。”
在那叔侄二人商量對策之時,蕭夫人眼前忽而出現了一座本該忘卻了的園子,園子裏有兩個人,一個是含羞的少女,一個是多情的少年。然而,不過一刻,那少女就悲痛地哭泣起來了,還說:“我父親嫌棄你們家門楣低,打算毀了婚約。”那少年如同被定住般站在原地,想了好久,才說:“如此說來,我只能負了你了……”
一時間,蕭夫人臉上就多了兩行清淚,她怨過,她恨過,卻絕沒有想過會在這一天明了了當年的緣由。當年的少年并非要負她,而是種種牽絆令他脫不開身。他身上的秘密,真像是一把未開刃的匕首,割得她生疼卻又沒有見血。
她想,她有千百個理由,千百個借口,去見他了。
于蕭欽而言,便是很難接受那個令他膈應了這麽多年的人,居然有着這般複雜的身份。難道,将來還要聽命于他嗎?他實在是有些不甘心。
蕭瑾把這二人的反應看在眼裏,有些不屑地笑了笑,說:“倒也不是想用身份壓你們,我們也從未想過要恢複身份,我們,只想活着。此行,只是想提醒你們注意分寸,別為了一己之私欲葬送了整個汝陰侯府。”
這話一出,蕭欽夫婦恍然驚醒,夢裏所有化作了一團青煙,有的随了上乘,有的随了下乘。可有些青煙難免會掠過人前,迷了夢中人的眼。
“按照叔叔的意思,此番,只有讓阿蒙去了?”蕭欽不太敢肯定地問道。
“你當皇家人是傻子?除了你兒子能繼承侯位,還有誰?接到命令時你就該定下人選,不然何至于到如今這般不可收拾的局面?”蕭瑾常年在外漂泊,早已視禮節為無物,又兼長輩身份,壓根不想顧及蕭欽夫婦的顏面。
一時間,蕭欽夫婦臉上神色各異,卻看得出并不愉悅。蕭欽從小自視甚高,家中兄弟對他敬愛有加,仕途也無坎坷,向來都認為自己是個頂天立地的大丈夫。被蕭瑾這般一說,自然覺得顏面無光,心中也有了怒氣。而蕭夫人自是聽出了蕭瑾的言外之意,他是在怪她攪亂了一潭清水,差點壞了侯府的名聲,斷了侯府的後路。
蕭瑾不樂意再與這二人細聊,便招呼也不打地離開了。總之,他的目的已經達到了。至于那二人到底會如何,又與他何幹呢?成王曾為這心之所系負了蒼生,他可不願重蹈覆轍。更何況,他心中無所系,亦不顧惜蒼生,當真是個無牽無挂之人。
這邊的蕭啟自離開父母居處後,心中頓時暢快,一掃之前被輕視的不虞,悠哉游哉地走回了沉香苑。
而在沉香苑裏,顧容和蕭敬正不鹹不淡地聊着,聊的話題都還是關于蕭啟的。蕭敬總是誘使顧容說出些愛慕蕭啟的話,常常逗得人面紅耳赤。偏偏顧容又總是着了他的道,同樣的陷阱可以跳進去數次。
蕭啟一見着二人,就道:“你們猜我今兒個見着誰了?”
二人齊齊擡頭看向他,就等着他的後話,他倒也不賣關子,接着道:“我見着叔祖父了。”
顧容向來不知有這號人物,便面有疑惑;而蕭敬則是驚異不已,心中觸動:他的這位祖父,當真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人物,想要見上一面,那可難比登天。
“阿慎,我看啊,你的事有轉機,叔祖父壓根不樂意讓你進宮。”
“你倒是想得簡單!我不去誰去?你去。”
蕭啟即使不經他點撥,也是明白的。但面上卻絲毫不顯悲哀,只有為蕭敬而高興的神色。說實話,他可真不習慣欠別人的,要是最後還是他進宮,他心上會輕松不少。
顧容也聽出了一二,自然明白蕭啟是逃不過進宮做太子伴讀的命運了。他頓時心口一痛,竟将每日的離別在腦中演練了一番,臉上愈顯哀戚。他本就是水中飄萍,無着無落。如今好不容易求得一方庇護,卻又要孤身自處,他怎生也覺得難捱。
“蕭阿慎,縱然是我去,那也是應當的。我雖才華平平,卻還是明白點世事的。如今陽陵侯一個勁地惹怒今上,今上遲早會與他翻臉。論及祖上戰功,咱們汝陰侯府未必比不上,今上這招無非是想要為太子造勢,同時震懾陽陵侯。”
“你倒是深藏不露,我還以為你就是個草包!”
“你這話我愛聽,我蕭啟不就是個草包嘛!我母親中意你,若我将來有個閃失……”
“你說的什麽話,我不是侯府的人,你可別拜托我!”
“我平生所見之人,除了顧容,便只有你能讓我托付一二了。”
蕭敬嘆了口氣,覺得蕭啟把事态想得太過嚴重,便安慰道:“如今尚未定下人選,就算是選上了,也未必有禍無福。今後若有煩憂,你可去找我,我定會竭盡全力幫你。”
當然,蕭欽夫婦商量過後所定下的人選自是蕭啟了。今上得了答複,便立即着人拟好聖旨,往汝陰侯府去了。
蕭啟在接旨的那一刻仍舊有些恍惚,他總覺得,這一步,便是要邁入深淵了。他不由得望了望侯府大門,感覺侯府像是一只即将吐出血肉的猛獸。而他,便是那即将被吐出去的一塊血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