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有情無情總是情
蕭啟回到沉香苑後,清若湊上前來,小聲道:“公子,阿素今兒個下廚了,給你做了點心。”
說來清若當是母親的人,可自從進了這沉香苑以後,無一處不是在維護他二人。他雖心內存疑,卻還是不願意把人往壞處想。
卻不想,清若好似看穿了他一般,接着道:“我這般不是為了公子,而是為了阿素。若有一日整個汝陰侯府都與阿素為敵,我也會護他到底。”
蕭啟慶幸自己沒有看走眼,這般堅定的決心,是怎麽也做不得假的。他雖介意清若看顧容比看自己要重,卻并不會因此與顧容有了芥蒂。他所希望的,本就是顧容能有個值得信賴的随從。
想到顧容今日又為他下廚,便加快了腳步,往內室走去。一進門,便瞧見顧容在桌邊左右移動,細細端詳着點心盤,一副生怕上面沾了灰塵的模樣。他高興地在桌邊坐下,道:“今日可是辛苦你了,沒被燙着了吧?”
顧容第一次為他下廚的時候差點把小廚房給點着了,所幸的是當時的顧容只是燙傷了手,沒過多久便好了。可這事給蕭啟留下了陰影,他是斷不敢再讓顧容下廚了的。但是,顧容生性倔強,非要學會做菜,總是趁他進宮就溜進小廚房。清若向來管他管得嚴,在這件事上卻由着他。因而他越發放肆,常常在他在家時也要露幾手。
顧容把雙手在蕭啟面前晃了晃,笑道:“你也太小心了,我好歹學了一年了,怎麽還會把自己燙傷?別說這些無關緊要的了,你趕緊嘗嘗味道怎樣!”
蕭啟嘴上擔憂,心中卻還是歡喜的,他拿過一塊點心,慢慢地送進嘴裏,嚼了幾下後,笑道:“你這是打算給我送行吧?”嘴裏的點心不是一般地難吃,初入嘴還以為沒有味道,嚼了幾下後又覺得是各種味道夾雜在一起,總而言之,言而總之,難吃。
顧容哈哈大笑,在座位上已坐不定了,捧着肚子,一臉扭曲,道:“才沒有,只是讓你感覺一下我的心。阿蒙,你吃出來了嗎?”
蕭啟那将要脫口而出的“難吃”只好生生忍住,道:“還行,吃出來了,滿滿的都是你對我的情意。”
正在這時,門外傳來一陣放肆的笑聲,原來是蕭敬來了。說來,自那年逃離了做太子侍讀的命運後,蕭敬時常會來汝陰侯府同蕭啟一塊兒打發時間。日子久了,他也看出了幾分意思,只是他沒有戳破的念頭,就當是在看戲。他偶爾還是能觸及到清和的目光,見她似甘心又似不甘心,便勸蕭啟要提防着點。可蕭啟總是念着那點舊情,狠不下心來把人送走。
卻說這時,顧容見了蕭敬,怪他壞了興致,氣不打一處來,瞥了他一眼,就道:“這個時辰,你來作甚?”
蕭敬知他緣何有底氣,也不欲計較他這般言語,指了指窗外的日頭,道:“今兒個來是早已約好的,只是我因事誤了時辰,這才來得晚了些。”
前些日子蕭啟便約了蕭敬上府,說是要交代一些要緊事。蕭敬當然知道所謂的要緊事是因何而生,便也急急忙忙地在這一日早上就趕來了。
卻不想,出門轉了個彎,到得繁華市井,只一眼,便瞥見了一個妙人。那人瞧來十三四歲,神情甚為高傲,臉上挂着嘲諷的笑,一副萬事不放諸心上的模樣,三月桃花未必勝得此人一分嬌豔,六月荷花未必勝得此人一分聰慧,九月菊花未必勝得此人一分奪目,臘月梅花未必勝得此人一分高潔。總而言之,于蕭敬來說,此人必是人間從無,天上少有的人物。
一切都是開天辟地頭一回,那人也是從古至今僅一個。直到那個身影飛快地閃過他的眼睛,蕭敬才在那一瞬的深思迷茫中了悟了。他追尋着那個身影,來到陌上人煙稀少之處,卻不防被人從身後偷襲。他迅速轉過身與那人厮打起來,卻發現那是他所追尋之人。
他與那人作了好一番解釋,才得了停手說話的機會。畢竟是沖動的年紀,蕭敬也好似忘了委婉,脫口便道:“你是哪家姑娘?可有婚配?改明兒我讓媒人上府說親!”
那姑娘霎時間變了神色,臉上的笑含譏帶諷,眼睛裏直射出無情的光,道:“你這小子倒是想得好,也不看看我是誰,就敢打我的主意?!滿京城都知道我秦遙夜,你卻道不知,莫不是裝傻充愣,想要讨點便宜!”
蕭敬當真不知,他平日裏除了去汝陰侯府,就是去深山研究地形,對于京中風流人物,他實在是知之甚少。這自稱是秦遙夜的姑娘,他往日也未曾聽聞過其名號。
“你別誤會,我可真沒有聽說過你。我極少出門,也不關心時下風流人物,你這人我還是頭一回見吶!”
秦遙夜頓時羞紅了臉,她以為自個兒聞名京中,凡人都知道她的名號,都會稱贊她幾句。可眼前這人卻偏偏是個例外,像個打山裏來的,竟然不認識她。她倒不是覺得氣憤,只是隐隐地有些不悅,既然這人不識得自己,那就讓他好好瞧瞧自己的能耐吧!
“既然你這麽說,我便不與你計較了。但是,我可不想告訴你我是哪家的,要知道你就自己去問。看你穿得也不寒酸,料想出身也是不錯的,但要娶我的話,到底還是差了點兒。我呀,要嫁也是嫁給皇室宗親,你?算了吧!”
言畢,秦遙夜昂着頭就走了。可是蕭敬哪會容她離開,立時沖上前去,道:“我可今生就你一人,皇室宗親哪能做到我這般地步!”
秦遙夜不由得一怔,愣愣地看了蕭敬許久,見他眼神無半分欺騙之意,竟也有了觸動,道:“你命由你,我命卻不由我。你今日能說只我一人,往日亦能對旁的人說起這話,你自信你自己,我卻是不信的。”
蕭敬見狀心內焦急,他可真舍不得這人,今日千萬得留住了,不然往後上哪兒去找這麽個難尋第二的人物。想着,他拉住她的衣袖,道:“今日的話,你不信我也不在意。咱們是初見,你不信我是應該的。只是,相逢一場,算是難得,就此錯過,未必不會成為一生的憾事。方才,你說你叫秦遙夜,我還未告訴你我的名字。我叫蕭敬,小名阿慎,你可喚我蕭阿慎。”
秦遙夜揮動手臂,掙脫了他,冷笑一聲,道:“小子,你可別得寸進尺!就此別過,往後就算見着了,也別說認識我,我可受不起!”說罷,她竟是要走了。
蕭敬整個兒身子撐開往前攔住,急切道:“若我做了那天下第一的人,你會否信我?”
秦遙夜頓時睜大了一雙杏眼,四下裏張望了一番,道:“你這話說得大逆不道,當真是膽子不小!你就不怕我把你告了去,讓你明日頭懸城樓!”
蕭敬癡癡地望着她,道:“自見了你,我這命便可有可不有了。現在,總可以讓我知道你是哪家的了?”
秦遙夜怕了他的死纏爛打,話也不說,只想着施展功夫立馬遁走。蕭敬自然知道她的意圖,進行嚴防死守,怎麽也不放她走。結果,秦遙夜被逼急了,哭吼道:“你這人怎麽這樣?不願意就是不願意,你這和那些個逼良為娼的有何區別?你不過是見我一個人,覺得好欺負!”
蕭敬哪見得她哭,頓時沒了主意,只好道:“我不是欺負你,我……我哪舍得呀!你若告訴我你是哪家的,我便讓你走。”
秦遙夜眼珠子直轉悠,想了想,道:“要我告訴你,也不是不可以。你陪我去收拾一個人,我就告訴你。”
蕭敬哪會搖頭,一個點頭過後就被秦遙夜拉着去了街市,轉眼便在一條小巷裏埋伏上了。
蕭敬此時正把那趣事說到興頭上,顧容突然問道:“你們孤男寡女的,旁人也不見怪?”
蕭敬道:“那丫頭就是個渾不吝的,旁人說什麽她壓根不在乎,反倒以此為樂!”
蕭啟覺得此人定非世俗中人,不由得好奇道:“那她到底是哪家的女兒?”
蕭敬嘆了口氣,有了幾分無奈在裏頭,道:“她是秦太師的孫女,我這等出身,的确是配不上了。”
這秦太師是今上當太子時的太傅,有傳授之功。又因其敢于直言,堅守谏臣之道,深得今上敬重。就在不久前,肅王之子張掾便與秦太師的孫女秦遙夜定了婚約。而秦遙夜想着要設伏的目标亦是張掾。
且說那時,蕭敬随着秦遙夜埋伏就緒,打算只等着人走過來,就一個上前抱住張掾的頭,一個上腳狠命地踹,想要把人教訓一頓。哪知道,那張掾竟是個練家子,根本就沒有被捉住。反倒是秦遙夜被那張掾一個偷襲,摔倒在地。
蕭敬見了張掾,非但沒有劍拔弩張,反而生出了相惜之感。眼前這人,分外熟悉,就像是每日迎面都能撞上那般。張掾亦是覺得奇怪,眼前人怎麽有幾分像自己呢?
正在蕭敬發愣時,張掾道:“你是何人?”
未及蕭敬回答,秦遙夜早已拍拍衣服站起身來,大聲道:“他便是那癡兒蕭敬!”原來蕭敬每日往深林裏走,又一副沉迷其中的模樣,早被京中人傳成了“癡兒”。
這話一出,張掾了然,笑道:“你倒是好本事,把這麽個人給我拐來了。不過,咱們的婚約還是沒辦法取消!”
秦遙夜聞言,氣得跳腳,沖到張掾面前,揪住他的前襟,道:“你這小子,說話不算數!你說過的,我給你找來個奇人當臂膀,你便毀了你我婚約,任我逍遙自在去!”
蕭敬在一旁看得有些不解,怎麽這二人早已認識,似乎還達成了協議。他欲上前問個究竟,可這場面着實令他不知該如何下手。換作是兩個男人打在一起,他肯定上前把人拉開。可那裏是秦遙夜,他怕自己下手沒個輕重,傷了她。
張掾使了巧勁,把秦遙夜那只手從胸前隔開,道:“我那是玩笑話,你竟也能當真。京中人都道你狡黠,看來你還是嫩了點。”
說完,張掾不在乎地離開了。只是他對于蕭敬,有了幾分懷疑,臨走時還瞥了他一眼。
秦遙夜被張掾的話刺激到,整個身子都在發抖,哭道:“你看,我命,不由我……”
蕭敬初聽這話時還不甚明白其深意,這時再聽,心下滿是憐惜。身不由己的人哪只是她一個呢?随後,蕭敬把秦遙夜送回了太師府。
臨別之際,秦遙夜對他說道:“蕭敬,我今日利用了你,你竟然絲毫不在意,還送我回府。就憑着你這份真,我秦遙夜将來若能脫離這苦海,定對你忠貞無二!”
顧容聽到此處,突然大笑出聲,道:“蕭阿慎,她能利用你第一次,便能利用你第二次。你,莫不是把她這話當了真吧?”
蕭敬自然是當了真,聽顧容這般說,心內火起,道:“你自己這般,便覺得旁人也這般。”
顧容想要繼續與之争論,可他又顧及蕭啟,便起身飛快地走了出去。他想,要是再待一會,他可要與那蕭敬打起來了。
見顧容走了,蕭啟才道:“他就是個嘴上沒把門的,別與他置氣了。更何況,我還想将他托付于你。”
蕭敬自覺方才有失風度,便道:“他也是為我好,怕我受騙,是我錯判了他的心思。你想要将他托付于我,可是要防着什麽?”
蕭啟點頭,道:“我怕他走,又怕我父母趕他走。我這一去,定然會是好幾個年頭,我顧不到他,只好拜托你了。”之後,他又拜托了蕭敬好幾件事。
蕭敬自是一一應承下來。不管怎麽說,蕭啟都算是他惟一的朋友,他沒有理由不管顧容,也沒有理由不相助一番。只是,閑下來時,他仍舊還會記起那與秦遙夜相遇相識的種種。縱然知道她與那張掾已有婚約,可他仍不想放棄。世間物也好人也罷,多因難得而被珍惜,又因常有而被離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