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族中老人來相救
蕭敬心神忐忑地随使者進了宮。一路上,他都在分析事出原因,怎麽想也沒往陳侃那邊想去。天愈發黑了,幾只燕子飛掠過暗夜的天空,留下不安的身影。蕭敬又一次陷入了初遇蕭夫人時的慌張失措,甚至比那次還要不明未來。
腳步越來越快,他的身體卻移得越來越慢,他想起離家時父親那擔憂的神色,還有母親那不明所以的歡喜。一家人,突然就處在了三個不同的地界,有了不同的想法。
前面的人快步走着,後面的人也似催着,遠處近處的燈光都灼燒了蕭敬的心,他的心跳個不停,像是被火點着的人在四處躲避。
終于,前面的人停下了。蕭敬順着目光望過去,只見眼前矗立着一座巍峨的宮殿,好些個內侍宮女一動不動地立在殿外,臉上的神情叫人看了直發冷。蕭敬的手心沁出了汗。但是,他想起自己已變了裝束和容貌,又稍稍放下了心。
正想着,殿裏出來個人,傳道:“陛下有令,宣蕭敬進殿。”
蕭敬不敢怠慢,緩緩走入,只見裏面點着好些盞燈,照得殿內如白晝般。他還未行禮,就聽見一聲喝斥,道:“大膽蕭敬,竟敢對肅王世子妃無禮,真是沒把皇家放在眼裏!”
蕭敬這下自然知道所為何事了,心中頓時輕松,道:“禀陛下,不知這肅王世子妃是何人,小人并不曾見過她啊!”
今上早已派人打聽過,這蕭敬确實與秦遙夜會過面,舉止不算疏離。如今聽他這般說,心頭火大,便道:“好啊好啊,你當朕是個昏君嗎?若無證據,我何以在這盤問你?”
蕭敬知道事情不像自己所想那般簡單,甚至覺得自己是被當成了棋子,現今不論是服軟還是硬扛着不認,他都會被逼着認罪。畢竟他還沒怎麽辯解,就已經被今上曲解成了他認為今上是昏君,這般對上不敬已是大罪。
“禀陛下,小人原先是真不知她是世子妃,後來知曉後,便也沒再見了。小人自知人卑地微,哪敢有意無禮。恐是有人嫉恨世子妃與皇家結親,惡語中傷,想要連累了世子妃。”
今上聽着他的辯解,也知道自己師出無名,但是,這麽個好機會他怎會輕易放過?他要的不是汝陰侯府的投誠,而是整個蕭家的忠心。縱然蕭钰此人無甚才能,也無意升遷,但是他背後的人卻是能夠掌控整個蕭家的人。蕭瑾的确是個浪蕩不羁的人,可他有着嫡子身份,又是長輩,族中人沒幾個敢忤逆他的。如若能夠把蕭瑾召回朝堂,加以利用,到時候整個蕭家都會成為他的助力。
“你所言并非沒有道理,但那也只是你的辯解之詞,是常人之理。你若當真犯下此事,哪還能以常理觀之。”
蕭敬聽了此話,那可叫一個難捱,心中無數個念頭閃過,最終還是低頭了,道:“既然如此,小人便認下這過錯了。”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今上早就着人準備好了罪狀,論其不敬、無禮,就等着蕭敬簽字畫押。如此一番過後,蕭敬被押入獄中。
最先得知這消息的其實是顧容,他雖已令武英回了南方,可武英卻将留下的人都給了他。他令那些人時時關注蕭家的動靜,為蕭家人掃除攔路的小人,只為讓蕭啟在戰場上少些幹礙。他一聽說蕭敬被宣進宮,就知道事情不妙,等到半夜也未得着他回來的消息,就知道果然不好了。
接到蕭敬被收押的消息後,他立刻差人去探聽宮中的動靜,想要知道事情緣由。同時,他還修書一封,着人去打聽蕭瑾的動向。
接着得知這消息的卻是汝陰侯,自蕭啟去了西塞,他就被調回京中了,因而消息極為靈通。可是他無意相救,只揪住祖宗家法,說蕭敬罪不至死,還未到相救的時候。蕭銳本來極為尊崇蕭欽,可這事卻令他怎麽也意難平。蕭敬之罪,本就是莫須有,蕭欽不去相救,難道等着蕭钰那小小的中郎将爬着去求嗎?
其實,汝陰侯是在為整個蕭家着想,他以為蕭钰一家的秘密已經被今上知曉。如果此刻他前去求情,恐怕會連累整個蕭家。倒不如裝作不知,以示劃清界限。
可是對于蕭钰來說,這卻是一個足以令他徹夜難眠的消息。他怎麽也料不到事情會發生這樣的變化,他想救蕭敬,卻無能為力。他長着一張頗似肅王的臉,向來不敢顯露于人前。如果湊到今上跟前去求情,那這幾十年的躲躲藏藏都可能要付之東流了。
這件事,是自當年不得不離棄唐雲卿後的第二件令他為難的事。
當年,他沒有想過求助父親,而是自己狠下心來解決了。可如今,這件事他已經無能為力了。這張面孔從未給過他驕傲,而是永遠的卑微。他做不到像父親那般不管不顧,因為他還想好好活着。活着,多麽簡單卻又多麽艱難。
蕭钰夫人擔憂地望着他,她那敏感的心已經察覺到事情的不簡單。她希望他能給她一個答案,而不是一臉愁容地坐在那裏,什麽話也不說。
“夫君,你可得想個辦法啊!”
蕭钰渾身一顫,有些陌生地看着她,深深地看了許久,才道:“如今,我也沒辦法。且容我修書與父親,待他回來後再行商議。”
蕭钰夫人覺得此番耗時太久,那時蕭敬恐怕就要被判罪,這輩子還沒開始就要完了。她無論如何也等不到那時,腦內急急忙忙一想,道:“夫君,咱們可以去求汝陰侯啊。當初阿慎差點成為太子侍讀,他們可是欠了咱們人情的。”
蕭钰知道蕭欽的脾氣,就算去求也是做無用功,可偏又不能明說,不然她定會打破砂鍋問到底。
“這種事還是別牽累了侯府,父親回來後定會解決此事的,你不必憂心。”
她聽了自是不滿,對他的怨怼亦擺上了臺面。她氣沖沖地出了門,打算自己去求蕭夫人。
到得汝陰侯府,她已然傷心痛哭。到了蕭夫人跟前,自把那事情說了個清清楚楚,道是還望相救。
蕭夫人雖對她不甚喜歡,可還是念着她當初的大義,允諾道:“此事,我定将竭盡全力相助,你且放寬心。”
她得了這般承諾,心中大石這才落了地。閑聊上一個時辰後,她同蕭夫人告了辭,半喜半憂地回家去了。
回到家中,她也不同蕭钰說話,只是坐着生悶氣。經過這件事,她越發覺得他無能。要是他願意求得更高的位置,阿慎哪會惹來這莫名其妙的禍事。
而得知此事的秦遙夜則是心驚不已,她第一個想到的人就是陳侃。她不知道自己為何沒像蕭敬那般落下壞名聲,她已經默認為是蕭敬一人扛下了所有。她一時氣憤不過,出了府,打算尋着陳侃後教訓他一頓。
可是,這幾日陳侃卻做起了正經的世家子弟,乖乖地去家學裏念書了,壓根抓不到人。這下可把秦遙夜急壞了,偏又不能跟自己的父親和祖父說起此事,不然到時候可就怎麽也洗不清了。如此一來,豈不是平白浪費了蕭敬的一番好意?
這番日思夜想之下,秦遙夜生生急出了病來。她在病中精神恍惚,一時夢見自己身在沙場,一時又夢見自己含淚作別,夢醒時分心中愈發惆悵,攪得這病也愈發重了。
縱使太師府把這事藏着緊緊的,她這病終究是走漏了風聲,坊間編出流言,說她這是因為情人入獄憂思成疾。秦家人一邊忙着尋大夫救治,一邊還得解決這謠言問題,一時便有些怨怼今上小題大做,壞了她的名聲。
另一邊,這日蕭夫人見着蕭欽回府了,便差人送去茶果點心,自己則在後面細細思考,慢慢走着。
見着蕭夫人,蕭欽還是懷有欣喜的。又見她打扮過一番,還送來東西,便以為她是終于要向自己服個軟了。卻不想,他聽到的卻是蕭夫人這樣的一句話。
“侯爺,蕭敬的事,你該是聽說了吧?”
蕭欽知了她的來意,便冷下了心,道:“自是知道的,可這事容不得我插手,我須得保住整個蕭家。如今我無法得知今上是否知曉了蕭敬的身份,貿然求情,只會引來禍端。”
蕭夫人以為他拒不相助是因為自己和蕭钰的往事,便也有些氣憤,道:“總是念着過去不放的人難道不是侯爺嗎?蕭敬只是一個孩子,他是無辜的。難道你非要等到叔叔回來,才肯出手嗎?”
蕭欽覺得她簡直不可理喻,就算他在處理這件事時含了私情,可到底還是從大局出發的。他是族長,他要做的不是保全個人,而是保全整個蕭家。他原本以為這些年的相處會讓她理解自己,可到頭來證明了什麽呢?他做得再多也比不上她的那場夢。
“如果這就是你認為的我的話,那便再也別來找我了,我是不會幫他的。”
蕭夫人左右拗他不過,更兼本就不怎麽想與他言論,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她就不信,這世間除了蕭欽她就沒了可以倚仗的人了。
回到房內,她立時修書一封給父親,然後着人送了出去。她父親是禦史中丞,也是在今上面前說得上話的。奈何他也沒有答應這件事,反而訓斥她,回道:“唐家趟不起這趟渾水,你怎生如此沒見識!”
蕭夫人看見了回信,自是愈發受不住,更覺當初所做錯得離譜,只恨不能回到那時,拉着蕭钰就浪跡天涯。如此也好過如今被兩邊抛棄,騎虎難下。而今,她只有再去找尋蕭瑾,希圖他能回來挽救敗局。
那麽,這麽多人在想念着的蕭瑾又在何處呢?此時的他正好收到了顧容的來信,心中煩悶,拉着一個老者在喝酒。
那老者瞧來七十歲模樣,雙頰通紅,笑得雲淡風輕。可是,這一切都被蕭瑾的一個問題打破了,他問道:“我父親當年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那老者嘆了口氣,道:“知道了又如何呢?如今天下太平、百姓安康,這不都是他所期待的嗎?”
蕭瑾咽了一口酒,入喉皆是苦澀,道:“我還是不明白他為何要毀了自己,來救那個人。”按理來說,那個人把蕭瑾撫養長大,他合該稱呼他為父親,可他自從知道身世後就再沒叫過。
老者起身,雙手交叉于後,看着漫天飛雨,檐滴垂珠,道:“情之一字,能成人亦能毀人。你若不懂,又何必再問呢?你往日不曾如此,可是發生了不好的事?”
蕭瑾便将顧容來信之事告知了老者,老者道:“此事你不便處理,就讓我去吧。不管怎樣,皇帝還是會賣我一個面子的。”
老者自行來到了京中,直接去了汝陰侯府,驚得蕭欽慌忙來迎,道:“叔公,您怎麽不先來信,讓我好去接您。”
這老者名喚蕭骛,是這世間唯一一個還記得成王的人,也是蕭氏一族中最為神秘的人。聽了蕭欽的話,老者卻是頗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才道:“你,倒是個明白的。可惜,私念太多,終究會害了你。”
蕭欽頓時連頭也不敢擡,只能點點頭,道:“叔公說的是,蕭欽定會好好改正。”
次日,蕭骛進宮,今上亦是一驚,親自下階來迎,道:“何事驚動了老先生?”
蕭骛只是笑,卻不說話。今上覺得自己多此一舉,便老老實實道:“老先生可是為了蕭敬一事?”
蕭骛這才點頭,道:“那孩子的确沒什麽見識,陛下便把他交由我來處置吧,我帶他去東邊,教他識識禮數。”
今上無意推脫,立刻就派人去把蕭敬帶了來。蕭敬在牢裏待了好些日子,雖沒遭受刑罰,可臉色到底是差了點,老者看後自是心疼不已。
“孩子,這些日子,苦了你了。”
蕭敬瞪大了眼睛,想問點什麽,卻終究沒有開口。直到出了宮以後,他才動了動筋骨,迫不及待地問道:“你怎麽來了?要他放了我,你們答應了什麽條件?”原來,這蕭骛正是那個說蕭敬有先祖之風的族中老人。
蕭骛神秘一笑,道:“哪需要條件?我救過他好些次,夠他還一輩子了。”
蕭敬還想問點什麽,卻覺得蕭骛不會告訴他,便轉移了話題,問道:“你怎麽知道我被抓了的?”
“有個小友寫信給你祖父,你祖父恰好在我那裏。我覺得自己的面子比較大,就來了。”
“祖父也來了嗎?”
“他沒來,他可一點都不想來。你想去找他嗎?我可以帶你去。”
“好啊,我就向往他那種生活。”
“那可說好了,不準反悔!”
“我蕭敬一言既出驷馬難追,後悔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