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離別處終見真情

蕭敬安全回府,蕭钰及其夫人終于安心。接着卻又聽說他要跟着蕭骛去東邊,兩人心中不舍,從早到晚,連番上陣,勸說他不要輕率行事。

可是,蕭敬在獄中之時就已經下定決心遠離京中了。一來,秦遙夜已然接受那般的命運,他實在不想親眼看着她嫁作他人婦。二來,他一身所學已經因為莫須有的罪名沒了用武之地,再待在京中亦是無益,倒不如遠走天涯來得值當。

蕭钰夫婦見勸說無果,便想來硬的,只鎖了房門不讓他出去。還吩咐府裏小厮萬萬要看緊了,別讓他偷溜出門。然而,向來自由慣了的蕭敬哪受得住他們平白加上的束縛,離家之心愈發迫切。

這日,蕭骛終于正式登門拜訪蕭钰,把蕭敬之事說了個大概。他見蕭钰怎麽也不同意,就罵道:“做父親的沒本事,就指望兒子也沒本事嗎?他是天縱之才,你竟也忍心讓他屈居下位!”

蕭钰心中直呼冤枉,可也不敢說出口,只是道:“他生得頗似皇族中人,如若入仕,恐會招致不測。”

蕭骛冷笑一聲,道:“你膽子小便以為他的膽子也小嗎?你再怎麽養着他,他也不會變成你那樣!”

蕭钰知道自己這性子實在是謹慎過頭,這也是父親蕭瑾不喜歡他的一個原因。可是,人處一世,不小心細謹又哪能求得一條活路呢?還是說,他本就是個無能的,只有這般才能求得立足之地?

在蕭骛來之前,他從來不會往後一種可能想去。可是如今,他竟也有些動搖了。他大概真的就是那種無甚才能的人,只是守得住家底,未必算是本事。

“那他去了東邊又能怎樣呢?總不能真讓他……”

話未說完,蕭骛就打斷了他,道:“你父親和我常年在東邊,他去了也有照應。留在這裏,保不準又被些小人構陷,你是個說不上話的,蕭欽又是個顧慮大局的。而我,縱然在皇帝面前有點面子,可也不能每次都及時相救啊!”

蕭钰知道話是這麽說,理也是這麽個理,可是那是他的孩子,他哪能輕易放下心來。更何況,他夫人是怎麽也不肯的。她就這麽一個寶貝疙瘩,要是讓他離了家,她恐怕也不會再待在他身邊了。

“這孩子要是走了,他母親,唉……”

蕭骛知道他未盡之意,便說:“你便問她,是要她兒子命喪京中,還是要她兒子飛黃騰達。她哪會不明事理,到底是舍不得罷了。”

言畢,蕭骛徑自起身,去尋蕭敬了。到得蕭敬門外,他輕輕地叩門,朗聲道:“我來了,快開門。”

蕭敬十分歡喜地迎他入門,道:“你勸服他們了?”

蕭骛點頭,道:“小老兒還是牙尖嘴利的,你還能不放心?”

蕭敬哈哈直笑,倒了一杯水,推到蕭骛面前,道:“那就好。只是不知,那顧容如何了?我入獄這些天,總想着他,生怕蕭啟回來找我算賬,說我沒照顧好他的人。”

在蕭敬入獄前,顧容突然大病一場,幾乎沒了半條命。他本打算去看望,沒曾想當晚就被召進宮中。回到家後,父母又不讓他出門,他心內焦急也無用,只好托人請蕭骛幫忙看顧。見他來了,自然要好生詢問一番。

其實在蕭骛看來,顧容是個極陰狠暴躁的人,只是對人總是一副良善的模樣。他記得,蕭瑾收到的那封信便是出自他的手筆。他不知道何時汝陰侯府藏了這麽個人物,但他也不會不喜歡,更不會去拆穿。

“那孩子,是個好的,你能這麽快出來,也是托了他的福。改明兒你要走了,可得記得先去看看他。”

蕭敬對顧容的印象還停留在他的毒舌不饒人上,哪能料到自己獲救還有他的功勞,便纏着蕭骛想要問個清楚。

可是蕭骛從來都是這樣,話說到一半,吊人胃口,然後就不說了,是出了名的嘴上有把門。蕭敬見挖不出什麽來,便尋思着改天親自去問顧容。

蕭敬出發前兩天,終于得了見顧容的機會。他進了汝陰侯府,也沒去拜見汝陰侯和蕭夫人,直接就去了沉香苑。

相比以前,苑內少了生氣,多了沉悶。那個有眼力見的清若也不見了,只有幾個人傻愣愣的杵在那裏,還有一個人陰沉沉的躲在那裏。

他見苑內的人無意招呼他,便徑自往裏走,門也未敲,闖了進去。只見顧容仍舊躺在床上,臉色仍有蒼白,他慌忙上前,趴在床邊,道:“你怎生還不見好?”

顧容見他來了,硬是擠出一抹笑,道:“能活着已是不幸中之大幸,我這樣都還算是好的了。”說完,他竟又咳了起來。

蕭敬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麽事,見他這副模樣,自然料到事情不簡單,便試探道:“是那清和?”

顧容揚眉,眼睛裏有了笑意,卻帶着嘲諷,道:“她不過是個小角色,能蹦跶出個什麽?更何況,她是個十幾歲的姑娘,哪有弄死人的狠勁。”

蕭敬一聽,便知是何人了。他為顧容擔憂,甚至想着不去東邊了,可是顧容接下來的話卻讓他改變了主意,只聽顧容道:“可是,他再怎麽狠也是弄不死我的。我可不介意接下來的幾年陪他好好玩玩,阿蒙走了,我正好無趣。”

聽着這話,蕭敬卻有了疑惑,看着顧容的模樣,突然有了一絲陌生。他可不會認為那是因為蕭啟走了和汝陰侯對他下毒之事,一個人性情的轉變哪會這麽快。

“你這是……暴露本性了?你到底是何人?”

顧容無意瞞他,自從蕭骛出現以後,他就已經改變了一些想法。蕭骛對他說,這天下需要的不是動亂,而是一代明君。他不覺得自己有做明君的潛質,更無把握保證再無動亂。他雖不是一個絕對的好人,可也希望天下太平、百姓安康。從這一個層面上來講,憑着蕭敬的本事和本性,他應該會是一個合格的盟友。

“我姓顧,你覺得我是何人?”

蕭敬平日裏多看兵書,同時也會涉獵史書,他記得,前朝有一公主便是嫁給了一顧姓男子。他突然覺得,他最近似乎知道了太多了不得的事情。

“你是前朝後人?那你對蕭啟……”

顧容見他似乎找錯了重點,打斷他道:“我待阿蒙,是百分百的真心,不然我何必在你面前不加矯飾。蕭敬,你可知道你去東邊意味着什麽?”

蕭敬原本只是想逃離京中,對于去東邊一事并未細想,因此只是搖了搖頭。

顧容卻道:“當年成王事敗,他的不少部下都去了東邊。蕭骛那老頭之所以能令皇帝低頭,可不僅僅是因為他救過皇帝的命。皇帝忌憚他,多是因為東邊的勢力。”

“他是……成王的部下?”

顧容沉思了一會,理清了當年的事,才道:“是也不是。他與成王算是好兄弟,不過年歲較小,多受照顧。他也知曉,當年成王和汝陰侯蕭骥之事。他帶你去東邊,是想要把那邊的人都交到你手裏,你可明白了他的意圖了?”

蕭敬整個人都恍恍惚惚起來,一瞬間,往日不曾有的責任和壓力都湧了上來,亦把那股子癡勁兒也喚醒了。他不明白,按理來說,他和顧容該是水火不相容的,怎麽他卻像是要與自己和平共處的樣子。

“你告訴我這些,就不怕我一出門就出賣了你,來換得一生的榮華富貴?”

顧容聽後咳了幾聲,笑道:“我視你為友,你還不明白?往後若有不稱意之事,盡管來找我,我定将竭盡全力助你!”

就這樣,兩個将來的風雲人物在他們十幾歲的年紀就定下了協約,成為了永遠的朋友,為幾十年後的盛世打了下最初的基礎。那個時候,蕭敬還記得這天是個陰沉的天,這人是個頂好的人,這瞬間是個值得永遠銘記的瞬間。可惜,早已物是人非事事休。天下風雲未曾停歇,有的人走了,有的人來了。念舊的人剜骨剖心,喜新的人裝瘋賣傻。

出了汝陰侯府,蕭敬漫無目的地走着,等到他醒悟過來之時,他已經走到了曾與秦遙夜打鬥過的郊外。他苦笑一聲,為自己的癡情,亦為自己的即将離去。他搖着頭轉身,打算就此離開。

不想,迎面就是一個拳頭,差點撞上他的鼻梁。他連忙還手,卻看見那人是她。他頓時停了手,問道:“你怎麽在這兒?”

秦遙夜紅了眼睛,眼眶裏竟是打着轉的淚水,她道:“你都要走了,卻不來跟我告別。要不是我差人去打聽,你還真打算這輩子都不見我了嗎?”

蕭敬本已打算這輩子真不見她了,就算将來能如顧容所想登上絕頂,他也不想見她了。可是,她這番話又是何意呢?

“你可知道,你這麽說,會讓我念念不忘?”

“那你可知道,你就這麽走了,也會讓我念念不忘?”

蕭敬好似被人給了一悶棍,腦子裏亂亂的,整個人也暈乎乎的,他實在不曾料到,她也會懷有與他一般的心思。

“那……你的婚約呢?”

秦遙夜這次沒再猶豫不決,亦不再認命,而是異常堅定地道:“給我三年時間,如果三年後張掾還沒回來,我便去找你。就算前方有千萬人擋着我,我也會一往無前!”

于蕭敬而言,這是怎麽個高興了得!他有些不知所措,卻也還是上前抱住了秦遙夜,在她耳邊輕輕道:“我信你。我蕭敬發誓,你若來了,便是千軍萬馬逆向而行,我也去迎你!”

之後,二人又依依不舍了好久。臨走前,秦遙夜掏出一個小香囊遞給蕭敬,裏面裝着她的一簇頭發,她說:“三年後,你可得把你的頭發也放進去!”蕭敬則掏出自己的一把小匕首,遞給她道:“我将來若是沒有守約,你便用這把匕首取了我的命。”

終于到了要走的時候,蕭骛不想見那送別的場景,便早早地出了城門,在一簡樸酒家處坐着了。等了好半晌,才見載着蕭敬的馬車飛快駛來。他起身攔住,一個起跳,就坐了上去。接着又掀開簾子,往裏面坐下了。

蕭敬見他進來,突然就覺得這個人狡猾無比,道:“你讓我去找顧容,就是為了讓他助我一臂之力吧?”

蕭骛撚須閉眼,一副悠閑自得的模樣,全然不管蕭敬在那裏如何不滿。蕭敬見他不說,也知道自己定是無從得知了,便也學着他半靠在馬車上,閉眼沉思去了。

直到馬車駛出郊外,來到一處廣漠的平原時,蕭骛才睜開眼,道:“成王生平所願,不過是天下太平、百姓安康。他若能助你,這于天下而言亦是好事一樁。”

蕭敬卻是不滿地哼了一聲,道:“若真指望天下太平,你何必還留着那些人?你心裏肯定是還存有念想的,我說的對嗎?”

蕭骛又閉上了眼,緩緩道:“我當初說你有先祖之風,可不是憑空捏造的,你值得。如果你沒有這樣的野心,你哪會在知道真相後還跟我走呢?”

蕭敬笑出聲來,給了蕭骛肩頭輕輕一拳,道:“你這老頭子,嘴上還是不饒人!”

之後,他二人就再沒說過一句話。一個在想着去了東邊後可能的際遇與生活,一個在想着該怎麽做出後續的安排。馬車在大地上滾動向前的聲音漸漸遠去,他們走進了自己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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