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野獸獠牙初露相

這是蕭啟有生以來遭遇過的最可怕的場景。他渾身是傷地躺在山坡底下,感覺到血從右肋下不住地淌,被馬蹄踩踏過的雙膝根本使不上力讓他站起來。他不僅意識到了時間的流逝,也意識到了自己生命的流逝。

不遠處傳來了搜尋的聲音,他擔心那是別有所圖的人。來不及多想,他掙紮着起身,卻被痛得動彈不得。他心內萬分焦急,可現實卻容不得他改變半分。他想,自己是真要命喪戰場了。想到父母和家中的顧容,他的眼角滲出了一滴淚。那滴淚滾燙滾燙的,他卻感覺不到了。

這件事還得從三天前說起。那日斥候來報,說是有一支五萬人的軍隊在百裏之外,不日将要來犯。陳孚立時召集軍中将領,做好了對戰安排。蕭啟和張掾作為新進半年的僅有虛職的小兵,居然各自被分配了五十人進入作戰。

第二天,前方來報,說是那軍隊已在二十裏外安營紮寨,不多時就要集結兵士攻打城門了。陳孚向來不愛坐以待斃,一聽這情況,就決定主動出擊,打對方個措手不及。而且,不出城門也無法實施他的另一項安排。想到這兒,他不由得露出了奸邪的笑。

等到所有出戰迎敵的兵士都集合完畢後,陳孚走到蕭啟和張掾二人面前,和善地道:“這是你們頭一次上戰場,可千萬不要心軟,放過敵人便是在削減自己。”

蕭啟恭恭敬敬地應了,道:“謝大将軍,卑職定會立功而返!”而張掾卻是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随口道:“知道了。”

陳孚同陳牧一般,都不喜歡吊兒郎當的人,對孟祯是如此态度,對張掾自然不會好到哪裏去。可是偏偏這張掾是肅王之子,他們二人惹不起,只得好生供着每日來膈應自己。軍中不少知他二人品性的,都在背後偷偷笑他們總算遇上了個中高手。

陳孚聽張掾這麽不知禮數的回答,心中也是火大,偏又不能發洩出來,只能生生忍下,尋思着找個機會好好回報張掾一番。

大軍出城時已接近日落時分,西塞的遼闊更襯得天空的低垂,遠處的彤雲火燒般蔓延開去,低矮的樹叢堆滿眼前,給人沉悶之感。這一切,都預示着這會是一場殊死之戰。

對方是西塞附近的一流動民族,早些年也曾統一政權,建立國家。不久後因為各派勢力争鬥頻仍,王朝瓦解。如今入侵西塞的正是那些勢力中最為強悍的一支——西狄。西狄早已得知大軍出城一事,故而在詫異之餘也已做好迎戰準備。

西狄男兒自小騎馬,故而最為擅長馬上作戰,那馬蹄騰空而起,再而落下恐就會奪去一條性命。而西塞守軍向來以步兵為主,只使戈矛,又兼馬匹不多,馬上訓練也少,故而甫一開戰便處于下風。

蕭啟和張掾畢竟是頭一次上戰場,看見血肉橫飛的場面,他們不由得心驚膽戰,不敢向前。可是,所有人都已經在與敵方進行搏鬥,他們哪有資格再守在後方。給了彼此一個眼神暗示後,他們往前方沖去。

一直以來的默契讓他們配合得當,一個攻擊馬上之人,一個攻擊馬腿,很快就讓同行士兵發現了突破點。接下來,不少西狄士兵都被挑下馬來,不得不與西塞守軍短兵相接,近身作戰。這樣一來,西狄人的短處便顯現出來,他們只能在馬上逞逞威風罷了,下到地面,完全無法與訓練有素的步兵相抗衡。

可是,這一局面只維持了半個時辰。很快,天完全黑了下來,正是敵我難分之時。這時候蕭啟發現,他同張掾失散了。遠處一匹馬朝他飛奔過來,他找尋同夥不着,只好模模糊糊地往下方使力,想要攻擊馬腿。可是,那馬背上的人靈活得很,一個閃躲後直将一長戟朝他刺來。蕭啟慌忙閃開,卻還是被劃破了右手手臂。

蕭啟知自己無法獨力打贏這馬上之人,只好往後退去。他知曉這後方有一片樹林,方便躲藏。進到林中後,那人還是跟在他身後緊追不舍,他只好找了一棵大樹爬了上去。

不久後,月亮高挂,蕭啟終于在那些微的亮光裏看出了那馬上之人是誰。那人身披铠甲,手執長戟,策馬逡巡,眼觀四方,正是那西狄首領之子。蕭啟可不覺得自己這麽個不知名的小兵有什麽值得他來追殺的,此時,他已覺出了不妙。而且,他還選擇了最不應該的躲避之地,簡直是把自己送進了敵人的包圍圈裏。那個人肯定知道自己就在附近,因為他身上有傷,血的味道不僅能吸引野獸,還能吸引他。

沒多久,一些飛蟲就開始在蕭啟身邊徘徊不已,想要嘗嘗血的味道。蕭啟不敢動彈,因為練武之人的耳力也是不一般的,他怕那人一轉身就發現他。

這時候,偏偏有一只小猴子爬到了那棵樹上,定定地望着他。蕭啟頓時有了仰天長笑的念頭,可心裏的真實感受卻是哭笑不得。他不打算搭理那只猴子,可是那猴子一步步靠近他了。突然,那猴子朝他伸出了爪子,把他臉上撓出了幾道血痕。他沒敢出聲,可還是加重了呼吸。

那人很快就朝他這裏策馬過來了,甚至還擡頭望了眼他躲避的那棵樹。正在蕭啟以為那人要發起進攻時,另一邊沖出一個人,俯身半跪下來道:“見過西狄王子,不知那蕭啟解決了沒?”

蕭啟睜大了眼睛,那人身上穿着的,分明是西塞守軍的衣服。單只聽聲音,他分辨不出那是何人,可是那身形頗似陳孚身邊一得力下屬。此時他也顧不得那麽多,徑自從樹上跳下,往林深處跑去。

西狄王子聳聳肩,對那西塞守軍道:“本來要得手了,你偏偏來得不合時宜。要是他活着回去,你家主子想必要好好懲罰你了吧?”

那守軍臉上煞白,知道自己壞了事,只好道:“不知王子是否需要在下相助,今日是定要取了他性命的。”

西狄王子輕蔑地瞧了他一眼,道:“你是在拖延時間嗎?我可要去追人了。”說完,他立刻策馬往蕭啟逃走的方向追去了。

那守軍無論如何也不能放心,便跟在身後疾步追着,想要在适當的時候給蕭啟致命一擊。

西狄王子追着蕭啟到了重山疊疊之處,黑夜裏,那層層林木透着陰森可怖的氣息。躲在裏面的人心驚不已,策馬在外的人卻是不屑一笑。對于西狄王子而言,這裏是他再熟悉不過的地方,自小他父親帶兵侵擾西塞,就會把他留在這裏。

蕭啟聽着馬蹄聲,不由得向前走,越往裏走心越慌。更兼耳邊還傳來不知名獸類的叫喚聲,他實在是驚出了一身冷汗。

這時,那馬蹄聲停了,馬上之人似乎是出自好心,道:“再往裏走,可就要遇上大蟲了!”

蕭啟不知他所言是真是假,可也不敢再往前走了。他從旁取道,想要開出一條小路,那人又道:“不管走哪邊,你都找不到路的。”

蕭啟總覺得自己被那人戲耍了,便回道:“有本事咱們正大光明地比一場!”

那人嗤笑一聲,道:“之前我沒有正大光明嗎?你這人還真是颠倒黑白,不識好歹。”

“你若當真要正大光明比一場,就從馬上下來!”

“也不是不可以,不過咱們得換個地方,這裏要是有了血腥味,很多猛獸都會出來的,我可不希望你到時候屍骨無存!”

蕭啟知曉自己被小看,就從林中走了出來,那支戟被他一手單執托在身後,在天上月光映照下,他的身上鍍上了一層白光,像是一個自林中走出的俠士。

那西狄王子未曾料到自己要解決的人竟生得這般好模樣,便笑道:“你被那家夥使暗箭,莫不是因為他嫉恨你生得好?”

蕭啟哼了一聲,道:“聽你這意思,似乎要放我一馬?”

“怎麽說?”

“你以為我當真不知道背後是誰嗎?那家夥不過是明面上用來承擔罪責的。你這般跟我說,難道不是在暗示我只要不追究背後之人,就放過我?”

“哈哈,有意思!不過,你想得到底是太多了,我只是想誇你好看罷了。”

蕭啟何嘗不明白那人的意思,便道:“那就勞煩西狄王子趕緊給我找個風景秀麗的葬身之所吧!”

那人卻不動身,接着道:“我叫慕容忱,你可別再稱呼我西狄王子了!”

蕭啟覺得這人真是怪脾氣,告訴一個臨死之人他的名字,是要閻王給他立功德碑嗎?

半個時辰後,蕭啟跟随慕容忱來到了一開闊處,兩人竟然氣氛融洽地閑聊了一陣。突然,慕容忱道:“你若大難不死,回去後想幹什麽?”

蕭啟有了茫然的神色,說實話,他壓根沒法為難陳孚。如今的情形,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他又不是看不分明。更何況,他可不覺得自己能活着回去。想着,他在夜風裏打了個冷戰。

“還是別說廢話了,趕緊的吧!”

慕容忱扔了長戟,朗聲道:“先試試不用兵器!”蕭啟自然奉陪。

一番打鬥過後,兩人筋疲力盡地躺在了草地上,慕容忱道:“你練武是為了什麽?”

“起初只是不得不學,後來則是為了保家衛國。你呢?”

“我們啊,練武是為了活着,不去搶奪,我們就會沒有吃的,就只有死路一條。”

“方才算我贏了,下一局,希望你別手軟!”

很快,兩人各執長戟打了起來。這一晚的月亮接近滿月,大大地,橫亘在兩人之間,照亮了整一片草地。

突然,蕭啟轉身時沒防備,被慕容忱的長戟刺中了右肋。他頹然倒地,面露痛苦之色,汗水立時流了下來。慕容忱收回長戟,嗅了嗅那殘留的血的味道,才道:“我這個人,從來不知手軟為何物!”

言罷,他扔開長戟,走到蕭啟身邊,拉過他的右手,拖着他往高地走去。蕭啟痛得渾身顫抖,不住地發出哀嚎。到了高地後,慕容忱轉身就走了。

蕭啟以為他是要把他扔在這裏自生自滅,可他實在低估了慕容忱的心狠程度。一會兒後,馬蹄聲愈來愈近,蕭啟只來得及看見馬兒騰空,接着雙腿就傳來令他撕心裂肺的痛。兩只馬蹄正好落在了他的膝蓋上,隐約間還聽見了骨頭碎裂的聲音。

蕭啟痛得差點暈了過去,迷迷糊糊間,他看見慕容忱向他走來,狠狠地踢了他一腳。他順着坡勢,一直往下滾,時而被石頭硌到傷口,時而被帶刺的草劃過臉龐。直到地勢漸趨平坦,蕭啟才沒再往前滾去。

好一會兒以後,一個腳步聲靠近了,那聲音的主人蹲下身來,道:“我便在這兒陪你到天明。天明時你若還活着,我便走;你若死了,我便把你埋了。”

蕭啟知道那人是慕容忱,一個嘴上說着不手軟,實際上還是有點心軟的人。剛剛經歷的一切雖然令他後怕,可是這時候有個人靜靜待在自己身邊,的确能令他安心不少。

天明時分,蕭啟醒了,而慕容忱已沒了蹤影。至于那個打算在适當時候給蕭啟致命一擊的西塞守軍,慕容忱離開時順手解決了他,還道:“我要留的人,哪能給你殺了去!”

沒多久,張掾帶領的一批人就找到了昏迷在山坡底下的蕭啟,将他帶回了軍中。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這篇小說是BE來的……希望我說得不晚……(PS:小說裏面我已經暗示了很多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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