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一戰成名天下知

蕭啟被張掾帶回去後并未昏迷,大抵是經歷過一次被重傷,再受傷便也不覺得有多可怕的了。他雖一臉汗水,也還是忍耐着,直到入骨的箭頭被拔出來時才忍不住叫了一聲。

張掾在一旁看得渾身不對勁,仿佛自己身上也多了個窟窿,痛得直發顫。他只好轉過身去,不敢再看正在上演的血腥一幕。

等到軍醫清理完傷口,又上了藥,張掾才轉過身,問道:“他這傷沒多大事吧?”

軍醫點點頭,道:“所幸的是傷口不深,未及要害,世子不用擔憂。”

張掾松了口氣,把軍醫送到營帳外,才回轉身來,道:“也是你小子福大命大!我說你何必時時往前沖呢?你原也不是個要出頭的人啊。”

蕭啟自行披好衣服,坐了起來,道:“我也只是想報仇而已,不然這心裏總擱着件事,怎麽也過不去。”

張掾湊到蕭啟床邊,悄聲道:“你怎麽不想着把陳孚給弄死了?他才是禍首。你要是真想報仇,就幹脆讓他輸了這場仗,今上自然有法子收拾他。”

蕭啟不明白張掾緣何要說這番話,是希望自己和他站在同一陣營嗎?還是出于道義好心說了句話呢?他們可從來都不是一樣的人啊。

“你說這話,是什麽意思?”

張掾也沒想到自己會把這大實話說出口,可他實在不想看着蕭啟不要命地往前沖。他們早已不是那憑着一時血氣上陣殺敵的年紀了,如今他們已明白,他們與敵人的關系并非全然對立,這中間夾雜着利益的權衡,根本不是純粹的敵對關系。

“我希望你,站在今上這邊。”

蕭啟哈哈一笑,盯着張掾道:“你明知不可能,卻還這樣說,這又是何苦呢?”他是真不明白了,張掾覺得汝陰侯向今上投誠了,作為兒子的自己也要追随而去嗎?他可沒有這樣的念頭。

張掾未必沒有料到蕭啟會這般回應,因此他也就是稍稍失落了一會,就接着道:“也罷,人各有志,強求不得。今後我倆要真是對上了,我肯定會放你一馬的,如此也不枉咱倆這些年的交情。”

蕭啟無奈搖頭,笑道:“你想得未必太遠,往後的事,誰說得準呢?或許,你會站在我這邊也說不定。不管如何,真要刀刃相見之時,我也會放你一馬的。”

張掾也知道自己憂心這些為之過早,可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他在皇室中真找不到什麽知己,唯有這蕭啟算得上半個知心的,他還真不願意到時候因為沒有事先設想過就錯手殺了他。

“我也不多叨擾你了,你先休息。”說着,他開始往帳外走,走到一半,又回轉身,道:“對了,那個曾經重傷你的家夥在回營途中被人暗算,聽說一直昏迷未醒,估計命不久矣。”這話說完,他才走了出去。

蕭啟不知自己到底是以何心情在聽這個消息,只是覺得心上突然被什麽重重擊打了一下,雖是不痛,卻會讓人不得勁。他曾經想過要讓慕容忱死,可那念頭到底是随着時間淡去了。如今卻猛然聽說這件事,真是不知喜憂。慕容忱若真這麽去了,他心裏确實會少了一件挂心的事。慕容忱要是沒因此喪命,他心中估計又會懊惱不已。

再看慕容忱這邊,自白天有人将他遭遇暗算的事情傳給西狄王後,全軍上下都在等候援軍的到來。只見他臉色蒼白地躺在營帳內的床上,嘴唇發紫,額頭冒汗,青筋突起,簡直像只是被藥吊着半條命的模樣。

一幹将領無措地守着他,指望他快些醒來。等了許久還是不見動靜,只好依次出去了。到了帳外,他們才開始說話。這個說:“咱王子也沒惹着誰,到底是什麽人設下了埋伏呢?”那個道:“陳家父子倒是有可能,畢竟他們狼子野心,不講信用。他們定然是料到咱們要走那條路才會下如此狠辣的手,等到大王來了,咱們定要沖進西塞城裏,把那對父子給剁個稀巴爛!”這話一出,各個将領都開始附和稱好。

次日天明未明時分,西狄王就已率領了先行軍隊數百人來到駐紮地,急急忙忙沖進了慕容忱的營帳。但見那慕容忱血色褪盡,出氣多進氣少,奄奄一息,的确是行将離去之象。西狄王看後大驚失色,湊到床前,千呼萬喚,卻沒能再聽到任何回應。他在一旁坐下,大喝道:“快把那軍醫叫來!”

軍醫哆哆嗦嗦地進了營帳,有板有眼地又檢查了一番,跪在地上道:“禀大王,王子所中之毒實在無解,小人無能啊!”

西狄王一腳踹翻了軍醫,從袖中掏出了一把匕首,接着扯過慕容忱的手,在他手心上劃了一下,傷口上流出的血已然變黑。西狄王顫抖着手扔掉了匕首,整個人都跪在了床前,緊緊抱住慕容忱露在外面的手,依然還是不相信這個聰明果敢的孩子将要離開自己了。

這時候,營帳外突然傳來慌亂的腳步聲,西狄王警醒地起身,走到帳簾處停下,聽到了外面的厮殺聲。他知道定是有人來突襲了。想到營帳內的慕容忱,他一邊取過挂在帳上的兵器,一邊對軍醫吩咐道:“你好生看着他,敢讓他少半根汗毛,我定不饒你。”軍醫一邊抹着額上的汗,一邊戰戰兢兢地應了。

西狄王到了帳外,只見外面迷蒙一片,好似降下了一層濃霧,卻帶着嗆人的味道。他左右環視,發現營中火把都未曾點着,只有幾道不知從哪兒傳來的看不清楚的火光。感覺有一人從眼前經過,他一把拉住,問道:“來的可是西塞守軍?”

那人裝作恭敬地低頭,正要回答之際,他突然一個擡手,向西狄王攻擊過去。西狄王未曾防備,差點被他擊中,往一側後退了好幾步,又問道:“你是西塞守軍?”

那人并未回答,眼見着就要掀開帳簾了,卻又被西狄王給打退了。那人無法,只好先解決來自西狄王的阻撓。他向前橫戟,作勢要鬥,西狄王看不分明,直接沖向前來同那人打了起來。那人一邊應對閃躲,一邊借着自帶的火折子的微光,看清了西狄王的模樣。只見他穿着戰服,身軀魁梧,滿臉都是濃密的胡子,目露兇光。

西狄王見了火光,立即向那人撲過去,那人向後倒,趁勢用火折子點燃了營帳。見此,西狄王只好一心二用,一邊應對那人的攻勢,一邊想法子滅火。那人迅速找準了西狄王的弱點,開始四處點火,然後趁西狄王不備之時用長戟刺向了他的後背。

沒過多久,西狄王就因失血暈倒了。那人沖進帳內,看見了軍醫,二話不說就上前将人拍暈了。再轉過身來,他卻沒了剛才的那股狠勁。看着床上躺着的人,他依舊有些不敢相信,這人怎麽突然脆弱成了這副樣子。他一步步走向慕容忱,蹲下身來,看見了手心上的傷口,不由得大驚。他湊到慕容忱耳邊,喊道:“慕容忱,我來了,咱們還沒鬥個輸贏呢!”原來,那人竟是蕭啟。

慕容忱沒有給予他任何回應,可嘴角卻流出了一道黑血。好一會兒以後,慕容忱半睜開了眼睛,笑道:“蕭啟……”話未說完,他全身一個痙攣,身子扭曲,以一種極為痛苦的姿态離開了人世。

蕭啟呆愣愣地看着毫無生機的慕容忱,他半張着的嘴一直沒有合上。眼前的人明明前些天還在同他策馬厮打,好似要争上一輩子,一轉眼這人就沒了。他的全身開始顫抖,不由自主地抱住了慕容忱。他想,慕容忱肯定是很痛的。要是他方才就抱住他,他應該會舒服一點。

帳外,張掾默默守着。他剛才看見的似乎解釋了一切他不明白的東西,為何當初蕭啟沒說出對他下毒手的人是誰,為何蕭啟不願意讓他插手報仇的事,蕭啟又為何要搶下陳孚布置的突襲的任務。

前一日傍晚時分,陳孚召集所有将領,說西狄有大舉入侵之意,如今的三千騎兵不過是先行試探,西狄王子遭到暗算之事可能是西狄人的陰謀,是想要借機入侵,占領西塞。斥候來報,說西狄軍隊派人去請西狄王了。為今之計,是派人前往西狄軍隊駐紮之地查探軍情,如有能耐便拿下西狄王子,作為兩軍對陣時的人質。

本來此事與蕭啟、張掾二人無關,論官職,他二人也沒有資格參加此會。可偏偏他們都有着世子身份,陳孚就算是做樣子也得把他二人請去。

蕭啟一聽陳孚所說,便立即道:“我有法子,讓我帶人去吧!”

陳孚早已斷了解決蕭啟的心思,因為汝陰侯已經被今上嫌棄了,實在沒必要再添上一筆。如今他卻說要帶人突襲,陳孚還真不相信他有那個本事。更何況,他還有傷在身,要真出了意外,自己可就難辦了。

“你還有傷,就別勉強自己上了。不如把這法子說出來,我另外找人去辦。”

蕭啟卻不答應,只說別人辦事沒他了解地形,恐會得不償失。陳孚向來聽說他倔強,今日才有了體會,一邊覺得好笑一邊又有些生氣。這時候,張掾就跳了出來,道:“這有何難,讓我帶着人,蕭啟帶着我,這事不就解決了!”

陳牧立刻出聲阻止,道:“世子以身犯險,是忘了自己的身份嗎?”

張掾素來我行我素,自然不可能被陳牧這句話吓退,便道:“陽陵侯此言差矣,今上派我來這西塞,本就是希望我抛下身份,好生歷練。你屢次三番提起我的身份,我便要用我這身份問一問,我若定要去,你攔得住我嗎?”

其實,張掾要去送死,陳牧一點也不想管。可偏偏蕭啟要去,這可就是一件難辦的事了。不讓他去,他估計會記恨上。讓他去,又惟恐他有性命之憂。

“世子要去,不是不可以,只是蕭啟,到底有傷。”

蕭啟這時候卻突然坐不住了,道:“慕容忱是三年前傷我之人,我定是要手刃他的,這件事,我一定要去做!”

陳孚父子頓時有些心虛,若是不讓他去,估計他會懷疑到自己身上。看來,此番只好讓他去了。若是他丢了性命,也只好對人道是他報仇心切了。

于是,四更時分,蕭啟和張掾就帶着一衆早已睡了好幾個時辰的軍士往西狄軍隊駐紮之地去了。蕭啟在未到那片林子時就讓軍士停了下來,令他們開始砍樹。砍到足夠多的樹後,他又讓軍士們把部分樹幹捆在一處,做成木筏子,剩下的樹幹都被放在了木筏上。

做好這一切後,蕭啟帶着衆軍士來到了河邊。在花了相當多的時間把木筏上的樹幹點燃後,他讓軍士們把木筏子推進了河裏。木筏子順流而下,正好往西狄軍隊駐紮地而去。他随即又派幾個軍士扛着稍長一些的樹幹沿河流而下,打算在适當的地方攔住木筏子,不讓它們繼續往下流。蕭啟一行人自然沿河緊跟在後,打算解決沿途的敵方斥候。

因為此時多刮西北風,所以燃燒樹幹所釋放的濃煙很快就随風往東南方向飄去。西狄軍隊的駐紮地又恰好在東南方向。等到蕭啟覺得濃煙已蓋住整片營地後,他們便發起了進攻。這就是為何西狄王一出營帳便見一大片如濃霧的白煙的緣由。

由于他們提前備好了火折子,所以在混入軍營後能夠快速解決障礙,頗有破竹之勢。軍士們還四處點火聲東擊西,配合默契,同時利用西狄人的馬匹,使得西狄軍隊大亂。幾個時辰後,濃煙早已散盡,西狄軍隊幾乎全軍覆沒,唯有幾個頗有難耐的将領上馬逃走。張掾綁了西狄王,帶着剩餘的幾十名西塞守軍及俘虜往回趕去。

至于蕭啟,他徹底點燃了慕容忱的營帳,算是送了他最後一程。等到火光滿天之時,他才一步一回頭地策馬離開了營地,往西塞歸去。此時,天已大明,如同火球的太陽升起,林中的薄霧化作了露水,洗去了煙霧留下的痕跡。一切,煥然如新。但是蕭啟知道,他心裏永遠地有了一個名字——慕容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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