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幾經輾轉方回京

蕭啟、張掾二人回到西塞城內後,一衆将士都是笑臉相迎,臉上堆滿了喜悅,一伸手便勾住了這兩人的脖子,好一頓贊許。與這一衆将士不同的是,這二人心中全無喜悅之情,一個低落至極點,一個在想着事情。

卻說在回城途中,張掾等着蕭啟趕上來後,問道:“你與那家夥到底是何關系?”

蕭啟一臉茫然之色,竟狠狠搖了搖頭,才道:“亦敵亦友吧,此人若生逢亂世,我定會追随其後,助其成就霸業。奈何他生不逢時,命運乖舛,最後落得這般境地。目下尚不知那施害之人是誰,若有朝得見,我也是會為他報仇的。”

張掾冷笑一聲,道:“你倒是好氣性!他曾那般傷你,你竟絲毫不計較,還想着要為他報仇。你怎不想想那被西狄鐵蹄踐踏過的百姓,他們下手之時可未嘗想過心軟!”

蕭啟不由得笑張掾癡,前些時日還一副看開了世事的模樣,如今卻俨然化身衛道士,到底意欲如何?

“你前些日子還說讓我站在今上這邊,任由敗績,不管百姓死活。如今卻來指責我為敵人報仇,你到底怎麽想?”

張掾頓時啞然,幾次三番話欲說出卻還是收了回去。因為,蕭啟确實說出了真相。他想要黎民安泰,可又希望今上在這場與陳氏父子的争鬥中取勝,可事實卻是這二者不可兼得。這如何成了個悖論呢?

就這樣,蕭啟自沉浸于失了良友的悲哀中,張掾則在思考如何解除這種現實的困境。因而這二人回到城內之時,實在是高興不起來,臉色也并不好看。

陳孚父子見了,只道他們是夜間未睡,又兼在突襲時受了點驚吓,方才如此。他們只顧着處理西狄王的事情,然後準備大開宴席,犒賞得勝歸來的蕭、張二人以及其餘軍士。

當晚的筵席上杯盞往來不歇,倒酒的小兵樂呵呵地倒了一杯又一杯,但一派盛景之後依然還有少許不可言說的沉痛。去的時候是百人突襲,回來之時只餘幾十人,另外的幾十人早已葬身敵手。少許同那些人相識的湊在一起,唉聲嘆氣,一個道:“他們算是狠的了,也都這麽地去了,換上咱們,也不知能鬥上幾場。”另一個道:“你別這麽說,再說啊,我可就要想起我那老娘了,不知道這會子她是不是還在燈下納鞋底。”這時候,一個聲音插嘴道:“那西狄王都被抓住了,離休戰便不久了,咱們還愁個什麽勁!”這話一出,衆人倒都笑了,許是前景明了,身家可保之故。

宴席之上,蕭啟無心應對勸酒之人,來一個便喝一個,來兩個便喝一雙,心裏早存了一醉方休的念頭。張掾在他對面看着,心中疑惑未除,也是無心應對,來了個人竟也半分不察,弄得衆人不敢再勸酒。

好些時辰過後,筵席方散,張掾扶着醉糊塗的蕭啟回了營帳。到得營帳內,張掾突聽耳邊傳來一聲醉醺醺的猜疑:“你說,慕容忱那事,是不是陳孚幹的?他慣會使些小技倆,暗地裏傷人的事也不知做了多少樁,我真懷疑是他。”

張掾聽後心中一喜,以為蕭啟這是要同他齊心協力搞垮陳孚父子了。待到把這人扔到床上,才見他已經熟睡了,方才的不過是說夢話罷了。

張掾氣惱不過,回到自個床上坐定,卻還是想不明白之前的問題将要如何解決。想了好半晌後,營中聲息已然難聞,只聽得呼呼而來的北風刮到了人心上。張掾還是沒想出個究竟來,只好往床上睡去,他怎麽也不知道該如何解決這個問題。不過,他隐隐約約覺得,百姓是天下之本,君王卻是可以換的,解決陳孚父子的法子也是可以換的。

次日天明時分,陳孚拟了文書,着人騎快馬回京報告蕭啟、張掾得勝之事以及西狄王被俘之事。諸人散盡後,陳牧在帳內道:“如今西狄大敗,卻仍有将領潛逃,往後恐有一場硬仗要打。”

陳孚不以為意,道:“西狄人善戰卻不善謀,空有一身武力,全無半點聰慧,一旦涉及利益,便會四分五裂。縱然在逃将領願意回來報仇,西狄人也會意見不一,最終不了了之。而且,尚有幾個部落欲吞并西狄,他們的王可不會由着西狄人卷土重來。”

陳牧自然知道西狄的狀況,也知陳孚所言深有其理,可他不相信西狄人會就此放棄。若是他們再來叫陣,恐怕只有斬草除根才能永除後患了。來日他們父子若是事成,西狄人難免不會糾纏不休,若容他們繼續騷擾,百姓定會永無寧日,他們父子的天下也會坐不穩。

“若是西狄人再來之時,父親可要徹底斷了他們的後路,切不可縱虎歸山。”

陳孚好歹是混跡官場、戰場數十年的人物,當然知道西狄之不可留,便點點頭,道:“此事還可緩緩再議,眼下的難事是蕭啟和張掾該如何處置。這次,今上定會尋着借口召他們回去了。”

“張掾可是個有心眼的,他手裏未必沒有咱們的把柄。容他回去,恐怕不妙;不容他回去,于情于理都說不過去。咱們要不要再施一計,讓他銷聲匿跡?”

陳孚沉吟一聲,搖頭道:“不必,等他回京,自有事情纏住他,那秦太師不會讓他分神去今上跟前獻殷勤的。你自做好安排,等他二人走時有人接替便好。”

當京中诏書傳來時,西塞軍中一時嘩然。今上敕令張掾立時回京,另派人馬将那西狄王押解進京,卻給蕭啟封了個五品宣威将軍,讓其駐守西塞。張掾離開之時對蕭啟道:“京中定是有了異動,不然此番咱倆怎會同來不同歸。你且安心,我會向今上求旨,令你早些歸去。”

蕭啟自接到诏書後便一直悶悶不樂,他原以為此番軍功足以換得回京一事,豈料今上心思難料,竟繼續讓他留在西塞。張掾的話,他也信不得,倒不是不信張掾,而是不信他能說動今上。可此番離別又不知何時能再見,他到底不願再出口傷人,便道:“你且放心回去,我在這裏自有樂趣,回了京倒是束縛。”

張掾可不信他,笑道:“你別嘴上逞強,你家裏的那位,你未必不念着。前些日子還聽你半夜叫喚他的名字,那可是難得的。”

蕭啟不想聽他瞎扯,他向來沒有說夢話的習慣,這人擺明了是在套他的話,真是讓人又恨又愛。他無意同他繼續說話,便趕緊推他出了營帳,催他早早出發,早日到得京中。

待到張掾回京,尚未歇息便被召入宮中。今上與他談了半宿,出來時張掾面如土色,行動間颠颠簸簸,似那将傾未傾的高樓。他可不曾想過,秦遙夜竟會以尋他的理由離家出走。

那時,秦太師大怒,說此番已無顏與皇家結親,只恐壞了皇室顏面。張掾苦求今上莫要收回四年前的聖旨,說他只願求娶秦遙夜。可今上以秦遙夜行為肆意,遲早要給皇家丢臉為由拒絕了他的請求。因而出宮之時,他才會如同丢了魂魄般,渾渾噩噩地走着。

走出宮後,一個小厮模樣的人攔住了他,道:“見過世子,太師有請。”

張掾立時有了精神,挺直了身軀,随着那人去見秦太師了。

秦太師并不在府上,而是在一家酒樓裏。入得房內,張掾拜見了秦太師,只見這人須發盡白,雙頰紅潤,自有仙風道骨。

見張掾進來,秦太師不加寒暄,徑自開口道:“遙夜之事,還請世子海涵。若非得知她一路向東,老朽定然不會提出取消婚約之事。”

張掾無心聽他這般說道,只是發着呆,雙眼無神,不知在想些什麽。好久以後,才聽他說道:“太師,若有一日她回來了,煩請告訴她,我張掾等着她。”

秦太師聽聞,心中一喜,道:“老朽正有個不情之請,遙夜是個弱女子,獨自一人去了東邊,老朽實在放心不下。可好歹要顧及秦家顏面,明面上也不敢着人去追,暗地裏的又都被她趕了回來。若是世子當真有意,何不一路東去,未嘗不能成就一段姻緣。”

張掾眼前一亮,不假思索道:“太師放心,我定将她追回來。”

自此,張掾無暇顧及朝中風雲,一路往東奔去,只想着要找到那不知去了哪裏的秦遙夜。

且說蕭啟,他自被封為宣威将軍後,在軍中便覺不自在了。倒不是因為張掾走了無人同他說些體己話,而是那陳孚父子開始對他格外客氣了。他還記着那年的仇,自然不會當真同他們親熱起來,反而在想他二人是否換了策略,想要拉攏他。

不過,這些都是不甚重要的事,眼前最令蕭啟着意的是請旨回京之事。他不願意坐以待斃,早早寫了文書遞回京中,只盼着回京之事能有個善果。

可這一盼,便又過了好幾個月,這才得了允許的诏令。幾日後,他別了西塞衆将士,帶了一行人,策馬回京去了。

回京途中,他又經過了當年前往西塞時途經的山川風貌,此時的心境卻早已不複當初。如今有着宣威将軍的頭銜,他的一舉一動都将落入不少人眼中,稍有不慎就會招來禍患,哪還能把那一分灑脫表現得徹徹底底呢?他竟莫名覺得,陳孚父子整日裏不喜無規矩之人是有道理的了。

當晚,他歇在了阰陽城的一家客棧,與四年前的是同一家。半夜時分,他突然聽到了一陣埙的樂聲,空靈悠遠中透着思念與彷徨。他不禁聽得入了迷,竟忘記了睡覺一事。等到那樂聲停了,他耳中還在響起餘音,容他沉浸其中。

次日天明登途,他朝那客棧又望了一眼,好似要看看那吹埙之人是否隐在其中。可他終究無所得,只得策馬上歸途。

回到京中後,他好一番拜見了今上同雙親,确認過那沉香苑裏還有顧容,這才有喜有怯地往那裏走去。

來到門前,那副對子已不複當初的光彩,墨汁洇開,表面粗糙,那時看起來寫得不錯的字也變得難以入目了。懷着忐忑的心緒,他走了進去。一擡頭,就見一人身着雪青色衣袍立在三米開外的地方,嘴角含笑,一如夢裏畫中。

“阿素,你讓我好想!”

顧容也不來迎他,只等着他走向他。眼前的人,比幾年前要高了,壯了,眼睛裏也有了滄桑了。真是怪事,他倒是從未夢見過他。他仔仔細細地瞅着他,想要把這幾年的份都給看了。這人要是沒有回來,他可真不信他還活着。

“阿蒙,這些年,可還好過?”

蕭啟慢慢走向他,解下了身上的披風,覆在他的身上,笑道:“阿素見我回來了,還不知我好與不好嗎?”

顧容的右手覆上蕭啟的臉龐,初時只拿食指在他臉上點上一下,後來就把五指都放在了他的臉頰上,最後才把手掌心也貼在他的臉上。

“如今,你自是好端端地站在這裏。可你心裏,當真是好端端的嗎?”

蕭啟深吸一口氣,擁住顧容,滿足道:“知我者,莫若你了。”

顧容回抱住他,在他耳邊道:“你可讓我好想!今天我可不放你再出去了。”

兩人在院中相擁良久,之後才相攜着進了房內。這一日,沉香苑終于有了生氣。那一派黯然之色消失殆盡,縱然如今是寒冬天氣,也能令屋內的兩人感到不可忽視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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