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南方雙傑共籌謀

林間透過斑駁的日光,蔥茏的樹葉不斷擺動,躺在樹下的人不由自主地睜開了眼睛。倒不是被這光線刺激到了,而是因為這時節是他頭一次獨自度過,他總是很難睡去。

才睜眼,他就被身邊伺候的人發現了,那小丫頭忙上前來問道:“主子有什麽吩咐?”

他無力地擺擺手,整個人都處于懵懂之中。他其實困倦極了,可翻來覆去也睡不着。身下躺着的涼席未能減去熱度,四圍放置的冰塊冒着寒氣,他卻還是焦躁難安。他索性自個兒起身,費了好一番氣力才站穩了,問道:“英姐今日如何了?”

那小丫頭低眉順眼的,瞧也不敢瞧他一眼,道:“公主身體尚佳,只是吃不下。”

武英向來身體好,都沒有怎麽患過病。可是此次卻突感不适,一病就是好些日子,引得那群虎視眈眈的人只好默默觀望。他卻知道,這病并非一朝一夕的事,其實由來已久。梁述,就是武英心口上的疤,一日日地流着血,這才病由心生。

“你別跟着我了,我要去書房了。”一句話打發了小丫頭,他腳步輕快地往書房去了。

書房是他的地盤,未經允許,任何人都是進不得的。他自回到這南方後就不得不開始全面地布局和籌劃,有個完全屬于自己的地方才好辦事,也免得那些心懷不軌的小人趁機拿住他的把柄。

如今的他只覺得在京中所經歷的一切都好似夢幻一般,那隔着一層紗的喜歡真是美妙極了,可那被驅逐的結果卻令他怎麽也忍不下去。自那日武英讓他獨自回來以後,他就明白了自己的強大才是真正的有擔當。

如今南方各勢力蠢蠢欲動,他不能再如同當年那般任性地不管不顧,而是要真正地着手管理了。

想着想着,再一擡頭,竟不是到了書房,而是來到了武英父親的門前。他對這個人的心情很複雜,因為只要這個人願意扛起所有責任,他就可以潇灑肆意地過完這一生了。可是,這個人卻寧願裝傻充愣,不露出半分精明。

他自嘲般笑了笑,正要轉身,身後有人喊道:“春朝,來了就進來吧!”他全名顧春朝,小字阿容。

他只好轉身,進了門,給那人行了個禮,才道:“春朝見過舅父。”雖是隔了好幾代人,顧家和柴家仍舊以親戚相稱。

他舅父拉他坐下,一邊着人給他上茶,一邊問道:“這些日子可還習慣?”

而顧春朝只是低着頭,笑了笑,道:“哪有什麽不習慣,這裏才是生我養我的地方。”

“你可是恨我?”他舅父突然問道。

他倏地擡起頭,繼而掩飾起來,道:“并不,這種境地,不是我的,也會是別人的。我不見得比旁人更适合,可我比旁人明白什麽叫責任。”

他舅父一陣沉默,等到茶上了才道:“柴家歷經這麽多年,早已倦了。若說這天下什麽最重要,身居高位者所認為的往往都不是對的,只有普通老百姓才知道,這天下歸于天下人才是對的。若是戰火又起,誰又能保證做得了那開天辟地頭一個聖明君主?一切都是老路,一切都是換了瓶的酒,哪有什麽不一樣。”

顧春朝不知道他舅父緣何如此消沉,好似人生在世不過是一場夢,一場沿着舊路行進的夢。他有些坐不住了,竟連茶也沒喝就走了。而他舅父在他走後露出了一抹無奈的笑,其實,論起身上所承擔的壓力,誰也沒有他的重。

顧春朝在這座巨大的庭院裏走了好一會兒,卻又迎面撞上了一個黃衣女子。那女子生得嬌俏,正是豆蔻年華,十分惹人喜愛。偏又是個善解人意的性子,和她走在一處并不覺得難為。

“春朝哥哥,你可知道,朝廷派了另一個姓蕭來咱們這兒!”

他其實知道這件事,先前睡不着多少也與這件事有點幹系。他不曾忘記答應蕭敬的事情,可是眼下一切都甚是艱難,當初的豪言壯語可真是不知世事的沖動。

“你所言我早已知曉,不知你從何處聽來?”

那黃衣女子其時年歲尚小,還是一副天真性子,說起話來帶着股子嬌憨,倒也別有一番風韻,只聽她笑着道:“自然是從父親處聽來!”

顧春朝得以在初回南方就站穩腳跟,其實也有賴于這黃衣女子的父親——前朝大将軍的後人陳琦。而這黃衣女子名喚陳妙,人如其名,确實是個妙人。

“你父親可有托你帶話給我?”

陳妙的眼珠子轉了好幾圈,一副将說不說的樣子,只顧着逗弄人。可見顧春朝只是笑,只好放棄捉弄,悶聲道:“有啊,父親說會派人去打探消息,弄清楚那新來的是個什麽人,讓你不用為此憂慮。”

顧春朝見狀臉上笑意更甚,只覺得這小姑娘着實好玩。可惹人生氣了總得賠個不是,他便道:“我那裏還有不少冰鎮楊梅,你可要吃?”

陳妙一聽立時忘了方才的不愉快,拉着顧春朝就往他那裏去了。

而另一邊,初來乍到的蕭敬正帶人四處巡查,想要摸清南方的地形。他早已接到消息,知道顧容此刻已在南方,他一直在找機會去見他。

他來南方時只帶了秦遙夜,蕭骛和蕭瑾都還在東邊守着。在今上看來,成王的部下,再不濟也不會通敵叛國。而他是由蕭骛扶植起來的人,對蕭骛定會言聽計從,不敢有半分叛逆之心。可今上哪能想得到他是成王後人,還想見那前朝後人并與之聯手。

初接到今上的诏令時他還覺得莫名其妙,把蕭鎮換成自己,這南方不也還是在蕭家人手中嗎?今上既然不信任蕭家人了,又何必多此一舉?如今他也算是明白了。想必今上下一招就是要用他來對抗陽陵侯了,畢竟當年陳侃着實冤屈了他一場。今上的棋子,總是落得意味深長啊!

不多時,他在外巡查結束,回到了府中。他與秦遙夜至今尚未成婚,倒不是他不想,而是東邊諸人對秦遙夜頗有微詞,都不願意接受她。其實原因并不複雜,源頭在于秦家跟着陳家意圖篡逆,這些人實在瞧她不起。他那時才明白,天底下的事真不是完全在自己的掌握之中的。他的确可以不管不顧娶了她,可那樣他就對不住跟着自己浴血奮戰的兄弟和部下了。他不是只靠自己就能成事的,他的所有都是別人的白骨堆砌而成的。

正是因為他的這種認知,秦遙夜一直都是沒名沒份地跟着他。初時的驕傲好像是午夜時分綻放了一瞬的昙花,不久就謝了。她只有把自己磨得光滑,才能與蕭敬身邊的人打成一片,才能獲得他們哪怕一丁半點的認可。

看見蕭敬回來,她忙上前迎接,道:“這些日子日頭毒,我為你煮了綠豆湯,等會你喝了,也好降降暑。”

蕭敬拉她坐下,臉上滿是愧疚,道:“我原要給你最好的,卻不料只是讓你跟着我吃苦。你放心,縱使咱們就這樣無名無份一輩子,我身邊也只會有你一個人。”

聽他這麽說,秦遙夜怎會不為之感動。其實,自來到他身邊以後,她一直受到他的照顧。他真是處處都為她着想,生怕她受了委屈。唯有在面對家裏那兩位老人和部下的時候,他才會不過分寵着她。她向來都知道,他真把她放在了心尖上,疼是疼在他心,暖是暖在她身。

“你不用這麽說,我心裏明白。自我放棄京中所有來尋你開始,我就已經決定把一切都托付給你了。阿慎,你要信我,也要信你自己。”

蕭敬喝着她親手做的綠豆湯,涼意瞬間侵入肺腑,令他輕松了不少。想到要去找個見顧容的時機,他并未在秦遙夜身邊多留,而是獨自進了書房。

他不是不相信身邊人,而是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和顧容之間的約定最好只有天知地知,這樣才能保證萬無一失。

他展開南方的地圖,只見崇山峻嶺無數,小溪暗流成群。他現在所處的地方正是地勢開闊的平原地帶,再往南跨過兩座山便能到前朝後人聚居之地。想必顧容也是在那裏的。

他尋思着要以什麽借口往南走,不知不覺間就到了薄暮時分。窗外歇下了一只小鳥,叽叽喳喳地,也不知在叫喚什麽,直擾得他心神不寧。他幹脆起身,走到窗邊,打算趕走那只鳥。

那只鳥乖覺得很,見他來趕便歇在了他的肩上,肆意地擺弄起尾巴來。蕭敬轉怒為笑,只覺得這小家夥靈性十足,起了捉起來養着玩的念頭。

正把那只鳥捉到手裏,蕭敬就見鳥腿上綁着東西。他早已告知東邊的人莫要如此傳遞信息,那這只鳥又是何人的呢?

他立時關好窗,解下了鳥腿上的東西。待到展開時,只見上面寫着:“端午時自來。”短短的五個字給了蕭敬無限希望,他知道這是何人所寫的了。除了顧容,還有什麽人呢?

秦遙夜發現這幾日蕭敬心情很好,難免要問緣由。可蕭敬有心隐瞞,只道:“昔日故友要來。”

秦遙夜心中生疑,且不說如今此地距京中甚為遙遠,只說蕭敬在京中并無幾個知交,也知道這故友來得蹊跷。但是,她什麽也沒說。蕭敬在感情上向來是個坦蕩蕩的君子,她沒必要想些有的沒的。

到了端午那日,蕭敬臉色愈發好了,平日要打要罰的,這一日都只是罵了一頓了事。有些部下都覺得那是秦遙夜的功勞,把這嚴厲的主子變成了個溫柔的人。

蕭敬等到了日中也不見顧容,午飯也吃得心不在焉。秦遙夜見了,不由得好氣又好笑,道:“這是哪門子的見故友,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見雙親吶!”

這算得上是秦遙夜來到蕭敬身邊後鮮有的一次開玩笑,他立時停下筷箸,盯着她,道:“你若是每天都這麽開心地同我說話,該有多好!”

秦遙夜頓時一愣,這才想起自己小心謹慎久了,已經許多時不曾這般随意地說過話了。但是,她不想給他負擔,便道:“同你在一處,我就已經很開心了!”

蕭敬知道她是在安慰自己,心中觸動,只恨不能把她揉碎在懷裏,一直一直抱着。

飯後兩人對弈了半晌,秦遙夜直犯困,便去歇着了。蕭敬則是去了書房,靜靜等待那将到之人。

果不其然,蕭敬在書房靜候半個時辰後,顧容就來了。他似乎是跳牆進來的,腳上沾了些後牆的泥土,衣服上也有幾片後院樹上才有的葉子。不過,這一切都沒有掩蓋住他的光華。

“你這地方,讓我好找!”話未說完,他就提起桌上的茶壺灌了自己一嘴。路上行了大半日,他實在渴得慌。

蕭敬見他那樣子沒有半分做作,也沒有半分悲哀,不禁感嘆世事多變。

“你來這裏可方便?我記得南方勢力諸多,恐怕對你來找我這件事心懷怨憤啊!”

顧容放下茶壺,随意地坐下,道:“這個無妨礙,他們如今可沒空攔住我,只忙着內鬥。”

蕭敬一聽就知道這家夥回南方後幹了什麽事,他居然真打算把南方勢力瓦解,從此還南方一片太平。

“你來找我,必然不是簡單地見一面吧?”

的确,顧容來此另有目的,他道:“你從京中過來,可知道蕭啟如何?”蕭敬接了今上诏令後先回了趟京中,這才出發來到南方。

雖是早已料到顧容會有此問,可蕭敬真聽到了還是覺得可嘆,他道:“他定然是好的,他妻子已經身懷有孕了。”

顧容聽後笑得誇張,道:“那可真是恭喜他了!這般,我也可以放心了。”停了一下,顧容又接着道:“不提他,你且告訴我你是怎麽打算的,是想要趁亂謀利嗎?”

蕭敬點頭,道:“确實,西狄餘部定會來襲,那時候陽陵侯定會全力還擊。一旦戰勝,便會立刻挑起戰端。今上定然就等着這一天,我會被派去與陽陵侯作戰,然後接手西塞的兵力。自此,東、南、西三面都将在我的掌控之中。那一日,不遠了。”

顧容又恢複了先前的吊兒郎當,道:“那好,你作戰,我給你提供錢糧。我也不做那前朝後人了,只做一個商人就好!”

蕭敬聽後大笑,道:“你這想法挺好的,就是不知道做不做得成。”他知道,南方向來貧瘠,生財之道真沒多少可循的經驗。

顧容但笑不語,只賣弄神秘,他早已胸有成竹。眼見着日頭漸漸西斜,顧容只好向蕭敬告辭,起身離去了。他不能離開那座大宅院太久,不然真會引人懷疑。不過,此番前來也了了他的一樁心事。既然蕭啟已經開始了新的生活,那他自己也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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