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陳統領惑慕容珍

這年冬天下起了好大的雪,整個京中銀裝素裹,不少人嘴上都說着“瑞雪兆豐年”,可這瑞雪緣何就兆了豐年卻是沒多少人明白的。王公貴族相約着賞雪賞梅,一時之間關于雪和梅的詩文都多了起來,不少年少有才之人的名聲也被傳了出來。

而普通百姓們有的為生計煩擾,有的想着多做點雪天的生意,只為了衣食飽暖度日。可不管如何,這場雪沒有掀起多大的變動,這也只是人們習以為常的雪中的一場。

可就在這漫天大雪的日子裏,一輛囚車緩緩來到了京中。路中央的人有眼色地分到兩邊,為這一行人馬讓開一條道路。可是,幾乎每個人都會對那囚車裏的人看上幾眼。一來是好奇,二來是好看。囚車裏的人不是別人,正是西狄人的首領慕容珍。

在慕容珍戰敗之後,陳孚寫了一封文書傳回京中,今上便着人将她押解進京。一路上走了許多路,到了這日才将将抵達。她心中的想法很多,她在想象當年父親被押解進京時的場景。一個頂天立地的偉男子被囚于這麽一輛破舊的囚車裏,一路上不被人做人看,到了人多的地方又要被人當作稀奇物件觀看,心中的苦悶定是如何也消除不了的。

而她呢?不僅無法為之報仇,還走了這條老路,若是不以死來謝罪,又拿何面目去見父兄呢?眼見着圍觀的人越來越多,曾經遭遇過的被窺視、被吐口水、被扔東西的經歷瞬間湧上她的腦海。她從來不知道,她會遭遇這些對待。她好怕,到了這京中同樣會是如此。

然而,她所擔憂的情況并沒有發生。不少人在對她掃過冷淡的一瞥後就不再看她了,那眼神裏除了一閃而逝的驚豔再無其他。還有些人雖是對她懷有憤恨,可礙于周邊的軍士,還是不敢輕舉妄動的。她不是很明白,京中的人為何像是沒有多少愛恨的模樣呢?

其實,也不怪她這麽去想。因為京中多聚集王公貴族,富豪士紳,他們的子弟不常去戰場,即使去了也不至于殒命,因而對于入侵之人并不會有切膚之恨。可家中有人在戰場的尋常百姓則不同,他們最恨的就是這害人性命的禍首,又加上多年來的仇恨沒有發洩之處,因而才會對她施以小小的報複。

沒過多久,她就被帶到了宮門前。囚車打開,有人将她扯了下來,又加了一層綁縛,便帶着她進宮去了。

一路上,宮女內侍都只是拿眼睛看着地下,并不看她,她倒也不覺得有多難堪。只是這裏着實冷得慌,讓她不住地打寒顫。行至一宮門前,有一統領模樣的人看了她一眼,接着便攔住了他們一行人。

這統領與押着她的人說了番話,接着拿過手中的劍砍斷了她的腳鏈,再小心翼翼地給她解開了腳上的枷鎖。看着自己滿是血污的雙腳,她沒來由一陣自卑,覺得此時的自己真是可悲極了。

那統領對押着她的人說道:“到了宮裏,量她插翅也難逃,綁得多了倒費時辰,今上等得急了,恐對你們不太好。”随後,他便頭也不回地走遠了。

慕容珍感激他的善舉,像是在黑暗裏覓到了一絲光亮,有了活下去的勇氣。正走着,只聽見她身邊的人道:“陳統領果然是經事多,知道為咱們謀劃。”而另一個則道:“說到他,那可真是了不得!聽說他最擅長射箭,上次狩獵在一衆別國高手面前拔得頭籌,今上高興極了,說是要把公主嫁給他吶!”

後面的,慕容珍就聽不下去了。她只知道,在得知他可能要娶公主的時候,她的心像是被什麽東西悶住了,呼吸間都是阻塞,像是有什麽在把她的心拼命往下拽,卻又拽不下去。要是他是西狄人,要是她還是公主,他們是不是就能夠相知相識,最後相契相愛呢?

的确,如他所言,去了腳上的枷鎖後,她走得快多了,不久就到了皇帝要見她的地方。這裏的威嚴不同于西狄的簡單,而是被一層層奇怪的信仰和重重金銀銅玉鑲嵌出來的,透着神秘和莊嚴,也透着古老和不可理喻。

她一步步邁上在她眼裏毫無意義的九十九級臺階,然後由着人推進了大殿之中。她一時不防,摔倒在地,頗為狼狽,卻又擡頭看見了他。她無聲喊道:“陳統領……”可她到底還是西狄人,不一會兒便整理好裝束,像一顆松樹般立在大殿上了。

兩旁立着幾個官員,除了這陳統領,還有不少文武官員,數來竟是有十個。她直視殿上皇帝的眼睛,一句話也不說。今上則是眯起了眼睛,想起了曾經也在這殿裏待過的西狄王。

約莫半柱香後,今上開口道:“你西狄如今已是強弩之末,你若是能夠說出逃跑的西狄将士身在何處,朕可饒你不死。”

她在心中冷哼一聲,她早已不懼生死,他的威脅哪有半分作用,只道:“要殺便殺,要剮便剮,說些廢話作甚麽!”

今上聽後隐隐有了怒色,一邊的臣子就對她勸道:“我朝不比西狄,不至于衣食難保。你若是能夠服點軟,今後你的生活定是按照公主的慣例來安排,那可叫一個錦衣玉食、仆人滿院。”

她心中愈發不以為意,這裏的人一個來硬一個來軟,真沒意思,還不如他們西狄,一戰定成敗。她向來不喜歡和文人打交道,就怕他們的酸腐氣,哪料到今日就這麽碰上了,還得聽他說這麽一番話。這心裏越想越氣憤,臉上的神色也冷了好幾分。

衆人見她并不回話,還不把他們放在眼裏,那原先存有的幾分敬意也消散殆盡了。底下的臣子交頭接耳,說的都是她蠻橫不知禮節,果然是個外族人。

今上眼中透出了殺意,因為這女子确實沒有什麽價值,留着倒是個禍患。更何況,西狄如今已是散兵游勇,就算再次集結也無甚厲害之處。可要是真殺了她,今上又覺得有點可惜。畢竟這女子做出的事實在太過引人注目,其人也秀色可餐。

正猶豫間,只見那陳統領站出來道:“此人性格剛烈,未必能為我朝所用,然殺之亦是不可。不若派往別院,好生看管起來,也可為陛下保有一個仁君的美譽。”

此話正中今上下懷,只聽他道:“既然是你提出的,那人便由你帶去看管,就押去京中北邊的幽篁裏,還望切莫粗心大意。”

那陳統領領了命,便着幾人押了慕容珍,出了宮,把她往一輛馬車上裝了,便朝北去了。

那幽篁裏建在一片竹林之中,風景秀麗,風聲獨特,可向來都是偏僻去處,來了的人大多在這裏壽終正寝。可慕容珍并不知道這一點,只以為是換了個地方做牢籠,因此對那陳統領也有了幾分瞧不起。可轉念一想,又覺得自己的瞧不起實在是私心作祟。陳統領自然忠心于他的皇帝,對她的一時關注本就是無心之為,她哪能企望還有第二次。

可不想,那陳統領下馬後就立刻着人替她備置了衣裳,還令人燒好了熱水來讓她沐浴。這一系列的作為可并不像在對待一個犯人,她實在不明白他的意思了。

這一日晚間,她梳洗已罷,飯菜便已經擺在了外間,騰騰地冒着熱氣。她不得不承認,自來到幽篁裏,她過得很舒适。

她來到外間,發現陳統領正背對着她站在門邊,而門外守着的人早已不見了蹤影。聽見她出來的聲音後,他才轉過身來,請她就座。她也不扭捏,立時就坐下了,還問道:“陳統領,你這番對待可令我不明白啊!”

他卻笑了,望着她的面容,道:“我可是姓陳,你就不能想到旁的人嗎?”

她頓時憶起遠在西塞的陳孚父子,又想到陳牧的年紀,有些不可置信地道:“你難道是陳牧的兒子?”

他點點頭,道:“這一路讓你受苦了,我先代我祖父、父親向你賠禮道歉。”

慕容珍到底沒經過多少事,一時也分不清眼前人所言是真是假,心下雖有存疑,可還是寧願選擇相信,道:“你們一家子到底在打什麽主意?”

他見她着急,便道:“西塞之事實在是不得已,祖父和父親不欲傷你西狄軍隊,可西塞軍營裏有今上的人,他們只好擒了你,随後再做打算。”

她愈發不明白了,怎麽感覺陳家有不少事情是見不得人的呢?

“你到底是何意圖,說出來便好,別繞彎子!”

他給她斟了一杯酒,又将酒杯推到她手邊,道:“這事,咱們一邊喝一邊說。”說着,也給自己斟了一杯酒。

她雖有了懷疑,可又急于知道這件事的始末,便立刻一杯酒下肚,又接着道:“我已經喝了,你快點說來我聽!”

他低頭一笑,也喝了一杯酒,突然悲傷起來,道:“其實,你父兄與我祖父和父親都認識,他們一直以來都是合作關系。也就是說,你父兄原本打算助我祖父奪得天下。”說到最後一句話時,他放低了聲音,湊到了她面前。

她從來不知道父兄與陳家有這樣的勾連,對他的懷疑也重了幾分,可還是不由自主地問道:“我父兄緣何要助你陳家?”

他粲然一笑,道:“你兄長早已厭倦了馬上求活路的生活,他十分羨慕我朝的安居樂業,助我陳家,也不過是為了将來能夠永久生活在我朝。”

她自然很驚訝,因為她哥哥确實是這麽想的,原先對他的懷疑也消失得一幹二淨。想到他知道哥哥的想法,她便覺得他也許知道哥哥是怎麽喪命的,便又問道:“那我哥哥,到底是怎麽去的?”

他的臉上露出了哀容,道:“此事說來還是我祖父沒有照看到,那日你兄長帶着三千鐵騎回營,路上被人埋伏,中了毒。因為這毒無藥可解,後來才西去了。我祖父為此事查探了許久,最後才知道,竟然是肅王之子張掾下的毒手,此事定然是今上命令的。”

想到那個指出了她所有錯誤的仿佛世外高人一般的張掾,她有些不敢相信他會做出這種事來。可是,眼前這人比那只見過幾面的張掾更加值得信任,不是嗎?

“那你想要我怎麽做?我要怎麽才能報仇雪恨?!”

他又給她斟滿了一杯酒,接着又給自己斟了酒,道:“與我合作,我陳家打下江山之日,就是替你報仇雪恨之時。”

可是,她依舊有些不明白,為何陳家要反呢?想到這裏,她也問了出來,道:“你們是為了什麽才決定謀反的呢?”

他先她喝了一杯,低垂下腦袋,眼神有些晦暗,道:“不過是些前塵往事,皇家人薄情寡性,對我陳家實在不公。我爺孫三代若是不反,将來定然無顏去見祖宗。”

她知事情定有隐情,也知道他不會輕易說出來,便轉移話題道:“你說的合作,是怎麽辦?”

他也恢複了先前的平靜,道:“把你部下的召集命令告知我,待我祖父起兵之時,也需要他們從旁協助。”的确,陳孚不敢妄自起兵,他怕西狄人學會了中原人的狡猾,從後面偷襲。那時候可就是腹背受敵,難以逃脫了。

她本就對他沒了懷疑,這時候自然是推心置腹地說了出來。就這樣,西塞守軍與西狄又一次從反目走向了合作,只是這一次是否又會像當初那般以反目收場,以悲劇收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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