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蕭容出世正春朝

次年早春時節的一日卯時,汝陰侯府傳出了一聲嬰兒的啼哭——蕭啟的女兒出生了。他給女兒取名蕭容,小字春朝。名“容”是為了提醒自己和顧容的曾經,小字“春朝”是因為這孩子出生在春日的早晨,總像是帶着一點希望。

汝陰侯夫人歡天喜地地抱過小小的孩子,恍惚間憶起曾經抱着蕭啟的時候。其實,起初她一點也不期待蕭啟的降臨,因為他是自己不怎麽甘願而有的結果。可是,随着他一點點長大,她好似找到了一點樂趣。那胖胖的小手和胳膊,那笑起來純真無比的雙眼,還有那仿佛一個不小心就會摔個粉碎的脆弱。她終于意識到,她長大了,要保護這個軟軟的小家夥了。

一轉眼,這個軟軟的小家夥已經為人父,而她也不再是當初那個年少的她了。她一時激動,淚水不打招呼便流了下來。她的孩子啊,也長大了。

她側過臉去看着蕭啟,想要從他臉上找到幾分喜悅,可是她只看到了平靜,毫無波瀾的平靜。這種平靜,也曾在她自己身上出現過。她頓時如同墜入了深淵,眼前一片黑。她的孩子,也走了她的老路!身邊陪着的不是心心念念的那個人,而孩子也不是自己所期待的。

她不再興致勃勃地抱着新生的蕭容,而是默默背轉身去,抹了抹淚。此刻的淚,卻像是擦不盡一樣,只顧流了。她越想越覺得對蕭啟不起,蕭容的名字是再明顯不過的暗示。

她不也是一面安安心心地做着汝陰侯夫人,一面又偷偷摸摸地和蕭钰私會嗎?她沒有什麽可以作為依仗的了,她自己都已經不是個很好的榜樣了。她哪還能說他的不是,她能給他的,只有憐惜了。

如此一想,她便愈發待不住了。因此,她只待了一盞茶的功夫就離開了蕭啟的院子。

在她走後,蕭欽終于姍姍來遲。其實,他很激動,只是礙于汝陰侯夫人在這裏,他不想進來。等到她走了,他才心安理得地走進來,想要看看這新生的小千金。

他瞟了蕭啟一眼,自然很快就看出他神情不對,便問道:“你這是做什麽?孩子出生了,你為何還板着張臉?”他只恨當初沒能毒死顧容,居然由着他活到了蕭啟回來的時候。甚至是已經離開了的現在,都還如影随形般在蕭啟左右發揮着影響。那小孩兒的名字就是最好的證明,凡是知曉這件事的,有幾個不是嘴上不說心裏如明鏡。

蕭啟微微擡了擡眼皮,繼而緩緩道:“沒什麽,只是擔心自己養她不好。”

蕭欽覺得他這話說得沒道理,好端端的孩子,倒不了的汝陰侯府,還怕什麽養不好?他心中不忿,道:“你這是在詛咒些什麽?”

蕭啟知道他父親的疑心病又犯了,便道:“沒什麽,我只是擔心自己無暇照顧她,她到時會恨我。”

蕭欽可算是聽出了些門道,說白了,蕭啟就是在怨他們,怨他們一開始對他管得太少,後來又管得太多。可是,為人子的,不管雙親如何都要好好聽着,哪能起絲毫不平。看來,他這段時日對蕭啟實在是太過放縱了,才會讓他生出些不該有的忤逆雙親的心思。

“你的這些話休要再提,咱們汝陰侯府可是百年基業,要是你都這麽說,那外人怎麽看咱們。”

蕭啟不再回話,只是去了女兒身邊,捏了捏她的小手,嘴上帶了點笑意,臉上也露出了柔和的神色。說到底,他對于這個孩子,還是很喜歡的。他只是一時接受不了有了孩子的事實,也接受不了顧容已經離開自己好幾年的事實,這才會如同沒睡醒般故作平靜。

蕭欽見自己被忽視,只好也湊到孫女身邊,上上下下看了個遍。多少年了,汝陰侯府多久沒有過這樣的喜事了。一個孩子,一個鮮活的孩子,滿園的寂靜似乎要被打破了,春天也要如期而至了。孩子,真好。

蕭啟的孩子出世的消息很快就傳到了南邊,接到這個消息時,顧容正在進行最後一場戰役。

自打他回到南邊後,各方勢力都希望拉攏他,可表面上又都和和氣氣的,好似不管他選擇了哪個勢力都無所謂。可是,真到他表現出要選哪支勢力時,底下的争鬥就開始明顯了。

因此,他就利用各勢力間的這種複雜關系,将他們從內瓦解,而後再各個擊破。

其實,各勢力在最後也意識到了他的目的,可那時候已經晚了,晚到就算他們聯合起來也打不敗他了。

然而,顧容的最後一戰打得很勉強,因為對方同他勢均力敵,他完全沒有把握打敗對方。每次對方好似要敗了,不久之後就會如同獲得了新生一般卷土重來,常常令顧容措手不及。

顧容總覺得對方要麽是想要和他死拼到底,要麽就是在以疲勞戰術令他生厭、憤怒。他不敢妄下定論,便找來了陳妙的父親陳琦。

陳琦知曉了他的意圖後并沒有立時進行分析,而是略顯尴尬,好似不知該如何開口。

顧容着了急,便道:“大将軍但說無妨,此役的勝負可是關系着南方的未來,我便是赴湯蹈火也要打個勝仗的!”

陳琦又看了他好幾眼,才道:“其實,那人名喚尤循,論起祖宗來,當年也是同一家的。他向來喜歡陳妙……”話說到這裏,陳琦便住了嘴。

顧容一聽就知道他的意思了,看來他是希望自己放棄婚事,成全尤循,這樣還能獲得一員絕對忠心的大将。

其實,在當初得知蕭啟的妻子懷孕後,他就起了成親的念頭。可合适的人選總是很難找到,他便耽擱了一段時間。後來不知怎的,他想到了陳妙,就跑去陳琦府上提親了。陳琦那時可能是礙于他的面子,沒把尤循的事情說出來,這才讓他與陳妙有了婚約。他本打算在戰事結束後便同陳妙把婚事辦了,如今看來,這定是件辦不得的事了。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你回去問問陳妙的想法,她若同意便毀了婚約吧。對外的話,就說是我喜好男色,仍未忘記故人。”

陳琦一面感恩,一面感激,因為他沒有看走眼,眼前的顧春朝的确是能夠對天下懷仁之人。南方終于得以太平,他們這群前朝之人也終于可以放下心中的負累,好好生活下去了。

“謝主子成全!”除了這話,他又還能想到哪句話來說呢?

陳琦走後,顧容一陣恍惚,繼而露出苦笑。其實,陳妙真是個妙人吶!可惜,那人從來都不是他的。或許,自己只是貪戀和她在一處的歡笑,才會誤認為那是喜歡吧?或許,自己只是覺得借着陳妙可以忘記蕭啟,才會裝出移情別戀的模樣吧?

想到蕭啟,他不由得就想到了今晨接到的消息,他的孩子出生了,取名蕭容,小字春朝。蕭啟不可能知道他的真實名字,所以“春朝”二字真是巧合。但是,這又未嘗不是在告訴他,他錯過了一個真正牽挂着他的人呢?蕭啟,蕭啟,他的心上不停出現這個名字。最後,他也只是無聲地說了句:“蕭啟,恭喜!”

不過,這些念頭在他的腦海裏也只存留了一瞬。很快,他就開始着手準備另一項事務了。

南方戰事結束後,他想要着手發展南方的商人勢力。南方多山,自古偏僻,又兼瘴氣重,百姓們大都貧病交加。如果不使此處有可仰仗的生存法寶,那南方便再無光輝之時了。

他記得南方臨海處有一座島嶼,那裏常有外族人的船只停靠。島上的人喜歡和外族人做生意,買來外族人的新鮮玩意後就用船運到國都去賣,能賺不少錢。

他惦記這項買賣很久了,如果外族人不肯來岸上,那他就主動去找外族人。不管怎樣,都要把這項買賣搞到手,然後讓南方真正繁榮起來,讓南方的百姓生活和樂美滿。

不久後,尤循接到了陳琦的來信,知道陳妙的婚約被取消了,便十分利落地收了兵。其實,他也沒想到顧春朝能和他對抗那麽久。在他眼中,顧春朝其實是個甘為下乘的人,做出了身為男兒最不齒的事情,應該是個最沒志氣和膽識的。哪裏想到,顧春朝作戰時的智慧和勇氣絲毫不遜于他,有些智謀更是令他也拍案稱奇。如今,這人又主動退讓,他不真心服他怎行?

最終,南方這場戰事宣告結束,雙方握手言和。同時,這也意味着南方已被顧容全盤掌握。

而在京中,此時已經是汝陰侯府擺滿月酒的時候了。衆多賓客雲集于此,各人臉上笑意堆滿,頃刻間滿府裏都是人聲笑語了。

張大娘依舊盡職盡責地做着傳話的事情,把府裏的好事都說到了汝陰侯夫人跟前。蕭欽依舊對汝陰侯夫人不冷不熱,大概是想要一點一點地消磨掉自己對她的耐心。蕭啟禮數周到,笑得恰如其分,迎來送往都做得滴水不漏。不少人見了,都暗道汝陰侯府有福,終于有個子孫能文能武,擔得起責任了。

可是,蕭啟心中到底是如何想的呢?他覺得自己好像變了個人,變成了一個最圓滑的人。該笑的時候笑得适合,該哭的時候哭得适度,看似刀劍不入,其實就是一片虛無。

他很累,裝得很累。他不知道怎麽才能讓自己即使不裝都能與這個朝堂和諧共存,更不知道自己當初讓顧容離開是對是錯。顧容啊,太單純,太直率,對這世間的好與壞都有最真實的反映。如果任由他繼續待在自己身邊,難保有一天自己會護不了他。可是,讓他走了,自己的心也就空了。

正想着的時候,陳侃走到了他面前,輕輕推了他一把,在他身邊坐下,問道:“你想些什麽呢?”

蕭啟不欲與他交心,自然不會以誠相待,只是随口道:“不過是些瑣事,在想今日是否有遺漏之處。”

陳侃也知道蕭啟那難以親近的性子,只好轉移話題,道:“我跟你提起的那個慕容珍,她好像挺信任我的,真想看看她知道真相後的樣子。”他絲毫不畏懼地說了出來,因為他知道蕭啟早已對這些事情心知肚明。

蕭啟臉上出現了不一樣的神色,大概是擔憂。他對慕容忱總懷着一絲愧疚,總覺得如果他能早到一點,也許他就不會死,也許那未盡之言裏還有些別的東西。他不忍心看慕容珍被陳侃利用,可是又能如何呢?他勢單力孤,如何能扭轉局勢?

“她好歹也助了你一臂之力,到頭來還是放她一馬吧。”

陳侃不知慕容忱那一樁事,只覺得這是蕭啟婦人之仁,便道:“斬草還需除根,不然後患無窮啊!你這人就是太過仁慈,真不知道你在戰場上是如何殺人的。”

蕭啟只是笑笑,沒再說話了。戰場?他倒是真想去那裏。如今,他終于領會到了張掾當年沒追回秦遙夜時的愁了。

沒多時,蕭敏和蕭放也來了。見他二人只是坐在那裏發呆,便笑道:“你們何必在這裏裝模作樣,要喝酒便直說啊!”

陳侃頓時樂了,他确實想喝酒,就是不知道這兩人是如何看出來的。其實,他剛剛想起了秦遙夜。一想到她還在蕭敬身邊,他就既生氣又無奈。當初他本想半路把秦遙夜攔截了帶回來,可是當時實在不适合這麽做。他唯有等待,等待合适的時機,然後再把她搶回來。

侍從們很快就送上了酒,天色也漸漸晚了,這四人也就無所顧忌地喝了起來。一邊喝着,一邊聊着,好不痛快。蕭啟和陳侃兀自喝着酒,只是不怎麽說話。蕭敏和蕭放也知這二人向來有些合不來,便盡心地做着中間的調解者。因而,這一場景看來倒是蠻和樂的,蕭欽見了,也是心滿意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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