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城門閉鎖如鐘碎

時值春末夏初,整個京中要冷不冷,要熱不熱,這天氣簡直是六親不認,不管是誰都被折騰得不知該如何穿衣。哪怕是王公貴族,也是一會裹多一點一會又脫下一件,實在是煩人得緊。

對于成年人來說,這天氣已是難耐。對于小孩子來說,自然更為難辦了。蕭容出世也才幾個月,對環境的适應還不是很迅速,一個不小心就因為着涼而病了。整個汝陰侯府都為她的病着了慌,每個人都打起十二分精神來照看她,生怕她熬不過去。

不過,這場病沒用幾日就過去了。汝陰侯府正松了一口氣,卻不料,西塞守将自立為王,即将揮軍東來的消息傳到京中了。頓時,汝陰侯府裏的不少人都徹夜難眠了。

汝陰侯輾轉反側,又興奮又擔憂。其實,當初他和陽陵侯合作并非本意,而是迫于形勢。今上并非全然信任汝陰侯府,處處都防着點什麽,還讓蕭啟随軍打仗,這讓他不太樂意為今上披肝瀝膽。這一點其實還不足以讓他參加叛逆之戰,真正的因素在于蕭钰。

自年少時喜歡上唐雲卿以後,蕭欽就一直看不慣蕭钰,也曾暗暗地詛咒他早點去死。後來,唐家提出毀了婚約,他高興了好久,立馬就派人上門提親了。他原本以為,唐雲卿就算是塊石頭也要被他捂熱了。但是,她壓根沒把他放在心上。不僅如此,還做出了與蕭钰茍合的事來。

汝陰侯府是百年大家族,極其看重名望和聲譽,就算出了這樣的事,他也不能輕易休妻。更何況,他還是希望唐雲卿能夠回心轉意的。于是,他只好把矛頭對準蕭钰。

然而蕭钰身份複雜,他又不能親自動手,更不能揭露蕭钰的身份。這個時候,陽陵侯府要求合作,他便答應了,順便提出了一個要求,事成之後幫他殺了蕭钰一家。

因此,這一晚對于蕭欽來說,真是既難熬又喜悅的時刻。他感覺,已經離蕭钰的死期不遠了,也離自己重新擁有唐雲卿不遠了。

而蕭啟呢?他是完全不想摻和進這件事裏,但是他是汝陰侯的兒子,他不得不參與其中。如果問他希望陳孚是勝是敗,他也說不清楚。勝了,他們一家都有從龍之功,榮耀非常;敗了,他們一家就是待罪之身,死生難料。

按理來說,他該期待的應該是陽陵侯的勝利。可是,曾經在西塞的幾乎身亡的經歷以及慕容忱撲朔迷離的死亡,一次次地提醒着他,陳氏父子不可信,他也不願意相信。

這麽一想,他就又成了一個多餘的人。不管這朝堂如何,他似乎都不喜歡,都像一個游蕩在邊緣的人。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出路在哪裏,或者幹脆去找個山林隐居起來都好過跟這朝堂打交道。

且說西塞這邊,陳孚決定發起叛亂的前夜還使了個計謀,他讓那些西狄人裝作神明上身,然後指着他,說他身上有龍之氣象。西狄人本就是外族,其力量本身就是神秘的,這時候又突然指着陳孚說這樣的話,守軍們都很詫異。然而在詫異之餘,又不免深為信服。

當然,其中也不乏不以為然者。當晚,陳孚就派人把那些存有異議的人給暗殺了,他們的屍首上還留有奇怪的文字模樣的圖畫。西狄人見了,大呼是他們族的古老文字,大概意思是說上天佑龍,特為之除異己者。頓時西塞軍中無人再敢反對陳孚,他們都擔心自己會不知不覺就丢了小命。

如此一來,西塞守軍們都忠心于陳孚了。陳孚再發動叛亂便是師出有名,還有了最忠心的手下。

陳孚所率領的軍隊先是攻占了西塞,繼而開始東去,打算直逼京中。這一衆将士都是身歷數戰之人,作戰經驗早已豐富,因此一路來都有破竹之勢。再加上西狄人在後方協助清理殘餘勢力,他們并無後顧之憂。這麽一來,西塞軍隊的行進速度便更快了。

不過,陳孚不是急于求成的人。他知道欲速則不達,今上未必沒有準備着這一天,贏得太快反而像是有更大的陰謀和陷阱在等着他們父子。

果然,他們還未打到阰陽城,就聽聞蕭敬率領的十萬大軍正急速趕來攔阻他們。這蕭敬他們可不陌生,他曾與陳侃有過過節,這次勢必會與他們有場惡戰要打。

一切正如他們所預料的那樣,蕭敬的軍隊訓練有素,且只聽從他一個人的命令。再加上上下一心,都是打算打贏陳孚,然後把西塞變為新的駐守地。因此,全軍都一直處于士氣充盈的狀态中,無人不向往一場最後的勝仗。

陳孚自認為在戰場打過不少戰,剛開始還并沒有把蕭敬放在眼裏。哪裏想到,這小子在行軍打戰方面頗有天賦,更是研制了不少可以對付他們的武器,常常讓西塞守軍在不知不覺間就丢了性命。

這一日淩晨,蕭敬又令人先發起了攻城,結果攻到一半他又撤退了。陳孚手下的将領一時緊張,以為他們等會就會來。哪知道等了好些個時辰,也不見蕭敬軍隊的身影。

到了日中,有個西塞士兵發現自己的手開始腐爛了。他趕忙到了軍醫那裏,結果軍醫也束手無策,說這種情況他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緊接着,又有幾十個士兵來到軍醫這裏,說他們的這裏或是那裏也開始腐爛了,又癢又疼。随着來此人數的增加,軍醫便着人把此事告知了陳孚。

陳孚一聽就料到此事絕對與蕭敬有關,等到他來到軍醫處時,已經有好幾百人出現了這種情況。此時還難以預料是否會有更多的人出現這種身體腐爛的情況,陳孚便問軍醫:“這種情況可是有解?”

軍醫告道:“小人從未見過這種病症,方才翻閱古籍,發現這種情況可能是南方的一種樹的汁液造成的。此樹古名毒蠍子,最高不過一米,樹分雌雄,春季交合後雌樹會用汁液殺死雄樹,然後汲取雄樹的養分來開花結果。果落地後會自然裂開,同樣也會流出汁液,殺死附近的草木來作為發芽的養分。此種汁液無色無味,若是沾染上也很難發現。若要找尋解法,小人學識尚淺,恐無能為力。”

陳孚自然也未曾聽說過這種古樹,他自小便生活在京中,後來也只去過西塞,對于南方壓根不熟悉。但是,蕭鎮絕對熟悉。他讓軍醫想辦法穩住病情,立刻就修書一封,派人喬裝打扮後飛馬趕去京中,令他将此事問個明白。

這邊軍醫對那些身體腐爛的士兵道:“其實,法子也不是沒有,只是你們要考慮一下,是命重要,還是你們的手、胳膊什麽的重要。”

那些士兵好歹也是經歷過數次生死了,當然明白軍醫的言下之意。他們都選擇了自己的命,軍醫也就着人做好準備,開始為那些士兵們治療了。可是,即使有麻沸散,那群士兵們也還是拼命嚎叫着,因為實在是太痛了。

那些沒有沾染上的人一邊慶幸,一邊又被這嚎叫聲驚得不敢動彈。他們很慌張,生怕下一次蕭敬率兵前來的時候,自己也不小心沾染上這種汁液,然後也要遭這份罪。

一時間,陳孚所率領的西塞士兵們人人自危,不敢應戰。蕭敬帶兵來攻城時,他們都戰戰兢兢地往後退,就怕一個不注意就被暗算到了。

如此一來,西塞士兵們節節敗退,蕭敬所率領的軍隊士氣高漲,很快就把陳孚他們打退到了西塞附近。

陳孚暗感不妙,可偏又無可奈何。西塞士兵們士氣低落,完全無心應戰,只顧保命。這時候,只要能夠想出個法子牽制住蕭敬,一切就好辦了。

正想着,陳牧進來了,随後的是被綁着推進來的張掾。陳孚頓時眼前一亮,這個張掾可是要好生利用一下才對。

陳孚剛剛起事的時候還不敢動張掾,因為他在軍中的威信很高,動了他恐怕會引起軍心不穩。因此,張掾一直都是被看守着的。可是,這時候也顧忌不得了,再不用他就會大敗了。

于是,次日的戰場上,張掾被人綁着放到了西塞軍陣的最前面,身邊有一個士兵押着他。他寧死也不跪,押着他的人也不敢動手,就由着他直挺挺地站在那裏。

張掾的內心其實很平靜,因為他覺得蕭敬救他的可能性并不大。不僅是因為救他會贻誤軍機,還因為他們之間的關系。他們實在是太像了,只要有人細心觀察就會知道他們之間有着不可斷的關系。那個時候,危險的就是蕭敬。蕭敬肯定巴不得他死了,這樣還能少一個威脅。

至于蕭敬意欲如何,就不在他的考慮範圍之內了。這一次,他必死無疑,就算蕭敬将來要起兵謀反,也不是他能管的事了。這些日子裏,他也知道蕭敬作戰十分勇猛,作戰策略也極為巧妙,可謂是智勇雙全。要是将來他真的起兵謀反了,恐怕真的沒有人能夠攔得住他。此時他唯一希望的,就是蕭敬能看在同宗同族的份上,對皇室中人稍微好一些,給他們一條活路。還有心裏那消除不掉的希望就是,蕭敬能夠永遠對秦遙夜好,永遠只有她一個人。

蕭敬看到張掾時有些意想不到,畢竟他一直以為這人已經逃離了陳孚的控制,奔回京中去了。他哪裏想過,有朝一日,張掾也會成為他的掣肘。不過,此事也并不難做出選擇。張掾,他是要救的;陳孚,他是要打的。

只見蕭敬立時抽出弓箭,拉滿弓,搭上箭,對準了陳孚父子那裏,一副随時準備射出去的樣子。而其餘士兵也立即半跪着拉滿弓,搭上箭,準備迎戰。西塞士兵立時往後退了幾步。他們可是聽那些缺胳膊斷腿的士兵說了,當時蕭敬所率領的士兵就是用箭沾了毒液射過來的。

陳孚看了那群沒出息的士兵一眼,繼而對蕭敬大喊道:“你是不想救張掾了嗎?他可是你主子的好侄子!”

蕭敬并未因此放下弓箭,而是遞了個眼色給身邊的一個将領,那将領立刻喊道:“老賊,咱們将軍勸你趕緊投降,不然這沾了毒液的箭可就不留情面了!”他雖是對陳孚說的,實際上卻是說給一衆西塞士兵聽的。他們深知這些士兵心中所懼,便也就順勢利用了一番。

西塞士兵們又慌忙往後退了好幾步,張掾也被連帶着往後退了。這時候,押着他的士兵悄聲對他道:“世子,我放了你,你救救我!”

張掾倒是沒想到會有這麽一出,可還是很快調整過來,道:“你解開綁着我的繩子,然後往後退。”既然有了這個機會,他可不會再由着陳孚父子掌控他了。

那個士兵按照他說的做了,不久兩人就退到了陳牧的戰馬旁邊。張掾一腳踢了馬腿,然後于電光火石之間抽出了身邊士兵的刀,橫在了側倒下來的陳牧脖子上。

一時間,局勢逆轉,張掾挾持着陳牧往後退,原先押着他的士兵也跟在他身邊。西塞士兵們自發地讓出了一條路,沒有一個人攔着他。一來是因為擔心動手傷了陳牧,二來是因為他們有心放張掾一馬。

蕭敬放下弓箭,看着對面發生的事情,若有所思。看來,他倒是又看輕了張掾了。他示意一隊人馬去接張掾,然後得意地對陳孚喊道:“陳大将軍,你這可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啊!謝謝您老嘞!”

陳孚在馬上被氣得吹胡子瞪眼,眼見着陳牧被綁上卻無能為力。他立時抽弓搭箭,對準了未加防備的張掾,射了出去。蕭敬眼見不妙,随手扔出了一樣東西,使那箭失了準頭,射落在了地面。

張掾見此神情微妙,他沒想過蕭敬會救他,這一次,可真是欠上人情了。

陳孚見自己沒有射中張掾,心頭火大得很,本想率領士兵與蕭敬那方硬碰硬,可看士兵們的模樣,他就知道逞強已經不行了。

他灰溜溜地率領軍隊回城,城門閉鎖上的聲音像是一口鐘被人敲碎了,而陳孚的報複之路,似乎也要終結了。遠處,日暮時分的彤雲密布天空,一只單飛雁凄厲地叫喚着,不久就飛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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