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陳家戰敗一事了
或許,陳孚早已料到了今日的局面。只是陳侃怎麽也接受不了,束手就擒可不是他來西塞的目的。而慕容珍,她本是西狄人,如今的戰敗在她眼裏其實并無多大意義。同時,對于那些跟随了陳孚這麽些年的将士來說,早日結束戰争才是他們所願,至于勝敗,他們已經不在意了。
這一日的厮殺是以西塞将士不加還手輕易決定了輸贏的。陳孚氣定神閑,立于馬上,對于将士們是否動手已經不加臧否。陳侃看得眼急心亂,他還在喊打喊殺,也還在陣前搏鬥,他根本不信陳家會敗。他的祖父那麽英勇,他的父親那麽威猛,而他也絲毫不怯懦,憑什麽他們陳家要輸!
一旁的慕容珍更像一個旁觀者,她頭一次感覺到一場戰争的潰敗,頭一次發現将士們并不愛殺戮。她活了十多年,好像一直沒有認真思考過死亡意味着什麽,她有些迷茫了。
但是,當蕭敬的箭射向陳侃時,慕容珍還是第一時間推開了他,以身替之。那一刻,她終于知道了自己死亡的意義,那就是毫無悔恨。她不想看着陳侃倒下,那麽,就讓自己倒下吧。
陳侃頓時失去了氣力,有些不敢上前察看慕容珍的情況,他只看到了長長的箭在顫抖。其實,他第一次幫助慕容珍的時候是沒有任何個人意圖的,他只是不忍心。後來,他意識到了這人是誰,這才開始利用她。其實,她對他的好他都看在眼裏,記在心裏,她想要的他也都知道。
那次,慕容珍沒有幫助他搶回秦遙夜,他根本沒有很生氣。一來是知道了自己不該對秦遙夜再懷有執念,二來就是因為他并不想對她發脾氣。他好像,習慣了這個人替自己謀劃,也習慣了她跟在自己身邊。他也想過,戰勝以後,他要娶她。
但是,現在他還能娶她嗎?他顫抖着爬到她的身邊,又顫抖着抱住她。懷裏的人很痛苦,在顫抖着,臉色蒼白,嘴也似有若無地動着。陳侃把耳朵貼在她的唇邊,只聽她道:“陳侃,我舍不得你,但我不後悔。”
陳侃抱起她,發了瘋似的去找軍醫,可是軍醫早已收拾包裹行李跑路了。他不知道該怎麽替她包紮傷口,也不知道她是否還在。這時候,人群裏閃過一個女子的身影,她給了陳侃背後一刀,然後搶走了慕容珍。
陳侃倒在地上,想要掙紮着爬起來,卻根本動不了了,那一刀傷得他太重了。他眼睜睜看着那女子把慕容珍帶走,眼睜睜看着西塞将士們大敗,而後支撐不住地暈了過去。
那麽,那個女子是何人呢?她生得一副好相貌,臉色卻甚是冷淡,不是旁人,正是武英。她帶走那慕容珍不是為了救她,而是為了報仇。當年梁述死在了西狄人手中,如今她要把這西狄人的首領帶到梁述身亡的地方,以她的血來告慰他的在天之靈。
蕭敬、張掾自然也看到了武英的出現,但是他們并不确定她是何人,也不知道她為何要帶走慕容珍。蕭敬是一軍統領,自然不能走,張掾只好自己去追。
張掾追了一路,很快就找到了武英。武英本身武功不高,又加上帶着慕容珍,速度相對要慢很多,也就不可避免地暴露了行蹤。
那麽,她又是如何知曉這慕容珍在西塞的呢?
南方到底還是在顧容的掌控之中,蕭敬又是他決定扶持的人,所以他一定會去關注秦遙夜的去向。對于西塞,只有去過的武英更熟悉,因而是派了她來襄助。結果她卻發現了慕容珍,于是她在秦遙夜被救走後留了下來,打算解決了慕容珍再回南方。
張掾不知道武英究竟是何人,只好一直跟在她後面,也不現身。最後,他跟着她到了一處多山的地界,一直走到了無路可去之處。
他在離武英不遠的地方停了下來,只聽她道:“梁述,今日我把慕容一家的最後一個人帶來了,當年你是怎麽走的,我就讓她怎麽走。”
張掾一聽就知道武英要幹什麽了,他連忙走出去阻止,道:“住手!”。要知道,這慕容珍雖是沒有什麽用處了,但在京中卻會是很好的震懾西部其他部落的人質。要是她死在了西塞,西部的各部落難免不會趁此機會集結兵力,說今上不知善待投降者,将來也定會派兵攻打他們。
武英不知來人是何人,但又見他穿着蕭敬那派的軍服,便道:“是蕭敬讓你來的?你回去告訴他,這個人我殺定了!”
張掾不知道這女子如何識得蕭敬,但見她說得似有那麽一回事,便道:“蕭敬不希望你添亂,還請把這人還回去。”
武英冷笑一聲,道:“我和這人有仇,還不得!”
張掾可不記得慕容珍有招惹過這個人,便道:“她可是西狄人,你怕是看錯了吧?”
武英蹲下身,把慕容珍的臉轉了過來,道:“我看得很清楚,就是她,她是慕容忱的妹妹,不是嗎?當年,他就是被慕容忱的手下逼退到這裏,才會跳下去的。”
張掾聯系了當年關于慕容忱的一些事情,能夠讓他的手下逼死一個人的那件事,就只有他中毒一事了。
“你口中的他,可是下毒之人?”
慕容珍暗道不好,眼前這人恐怕不是蕭敬的人,而是另有主子,便問道:“你是何人?為何知曉那件事?”
張掾立即拱手,道:“在下張掾,當年慕容忱戰敗之時,我也曾參與突襲。”
這個名字,武英并不陌生。這個姓氏,武英更不陌生。她頓時冷了幾分,道:“我勸你趕緊離去,不然,等會我處理完她,就來處理你!”
張掾有點摸不着頭腦,聽武英所言,似乎自己也曾惹過她,可是他從未見過她啊!
“你……到底是何人?我不記得有見過你啊。”
武英提起了暈死過去的慕容珍,正要往下扔。張掾此時立刻上前攔住,道:“你口中那人已經殺了他哥哥,一命償一命罷了,如今你又殺了她,豈不是欠了慕容家一條命?”
慕容珍的眉頭一皺,她仿佛聽見了哥哥的死因,也聽到了是有人殺了她哥哥。她想要再聽得明白一點,可是意識走遠了,她的血也冷了。終于,她到死也沒能知道是誰殺了她哥哥,也沒能為他報仇。
武英感覺到手中的人一下子僵了,便知道她已經沒得救了,便把人又往地下一扔,自己往後退了幾步,道:“你認識蕭啟嗎?蕭啟被慕容忱傷到差點沒了一條命,你說這仇該不該報?慕容忱該不該死?”
張掾哪裏知道上溯源頭竟然是因為蕭啟,暗道這小子桃花運真是太好了,哪裏都有人為他掏心掏肺,舍生忘死,真是羨煞人也。
“難道你也喜歡他?”
武英說完了能說的,就把不該說的吞進了肚子裏,至于張掾方才問的問題,她可沒有理會的必要。她踢了踢慕容珍,道:“看見沒,她已經死透了,所以你沒有攔着我的必要了。”話一說完,她就把慕容珍一把提起扔下了山崖。
武英不是沒有殺過人,可是把這個十幾歲的小姑娘扔下去的時候,她卻有些舍不得。因為慕容珍沒了父兄,只是孤身一人,她死了,誰還會記得她呢?但是,為梁述報仇的念頭還是占了上風。山下傳來一陣響聲,一群禽鳥四散開去,發出受到了驚吓的鳴叫聲。那裏,既是梁述的歸處,也是慕容珍的歸處。
張掾本想攔住的,可是他也知道,慕容珍已經死了,攔着也沒有用了。他現在要做的,是和眼前這個女子好好聊聊,看是否能把當年慕容忱之死弄個明白。等回到京中,他也能去告訴蕭啟當年的真相,讓他別再挂心。
但是,武英明顯不願與他多待,轉身就下山去了。他只好跟在她後面,道:“其實我是蕭啟的朋友,他一直都想知道當年慕容忱是怎麽逝世的,你告訴我可好?”
武英壓根不信他,也不願意多說,便加快了腳步,只想甩了他。于是,在經過一片樹林時,武英飛快閃了進去,不久就沒了蹤影。
張掾怎麽也發現不了她的行蹤,只好沿着原路返回,去看看戰況如何。
回到西塞邊界,一切都如他所料,陳孚戰敗,陳侃重傷。蕭敬順利掌控了西塞的将士,很快就整編好了軍隊,穩定了軍心。
随後的日子裏,蕭敬着人傳書回京中,言及戰勝之事,不過寥寥數字,道:“臣已完成事務,還望陛下守諾。”
那麽,今上到底答應了蕭敬哪些事情呢?
陳孚起兵之時,今上就着人立刻去南方尋蕭敬,希望他能領兵迎戰。蕭敬自然是應下了,不過他卻讓使者帶了封回書,上面寫道:“蕭、秦兩家無罪。”
今上當初見了回書,氣得直接扔在了地上,好久以後又自己去撿了起來,在後面寫道:“準。”随後,就立刻着人将此書送到了蕭敬手中。
因此,蕭敬向今上提出的迎戰陳孚的條件便是希望力保蕭、秦兩家,否則他不會應下。而今上為了收回東邊成王的勢力,也為了打退陳孚,便不得不應下蕭敬提出的要求。更何況,蕭、秦兩家也沒有做多少幹涉戰事的事情,只是在朝堂上使絆子,有時候傳遞些消息。而且,蕭敬是蕭家人,他身邊的秦遙夜是秦家人,他提出的這個條件也不算過分。
如今,陳孚的謀反失敗了,蕭敬戰勝了,便到了兌現承諾的時候了。收到蕭敬的文書後,今上真是又氣又笑,覺得自己真是找到寶了。這世間,能有幾員大将如同蕭敬這般沉着鎮定,明明完成了一件大事,卻能看作是平常。不僅如此,還要再提醒自己不忘承諾,又顯得心思缜密。
說來,那蕭啟也有這麽幾分模樣,但卻是個寡言的性子,讓人捉摸不定他的想法。要用他也不是不可以,畢竟他也曾立下大功,若非當時尚未及冠,今上定會封他做三品将軍。可惜他後來沒再展露鋒芒,又加上他父親投靠了陽陵侯,今上便忘了還有他這號人物了。
如若汝陰侯日後能夠知道收手,今上定然會好好用起蕭啟,讓他同蕭敬并肩作戰,守住國之疆土,守住天下萬民。
陳孚戰敗之事傳回京中,亦是有人歡喜有人愁。蕭、秦兩家都是一片慘淡,靜候被囚。其餘官職小些的也是戰戰兢兢,不敢走動。
而在汝陰侯府的沉香苑裏,蕭啟抱着蕭容從容不迫地走着。自顧容離開後,他就再也沒有踏足過此地了,又加上無人打掃,裏面真是亂糟糟一片。蛛網橫生,雜草縱橫,名貴的花木都不敢擡頭了。那被燒毀的一角坍塌着,似乎還能聞到火的味道。一眨眼,已經三年了。那一角就像是他心口上的一角,永遠回不去了。
陳孚戰敗,意味着什麽呢?他們蕭家的運數也到了盡頭了。還好,還好顧容不在,還好他不用為此而慌張。如今,他只是可憐他的女兒,才那麽小,就要不知生死了。
其實,他更想知道,顧容如今在何處。這一遭,他也是難逃一死的吧?死後萬事成空,他只希望還能記得顧容。所以,他要來這裏走走,這裏還有顧容留下的氣息。若是能夠沾染上,黃泉路上也就不孤單了。
他推開曾經住過的房間,裏面散發着腐朽的味道。曾經的畫面一點點湧上心頭,眼淚控制不住地從他眼中流出,他仿佛又看見了那個笑着的少年。他看見他為他挂好衣裳,他看見他為他捧來一碗茶,他看見他為他磨墨,他看見他寫下那副對聯,他看見他靜候他歸來……
終于,淚水幹了,他什麽也沒看見,什麽也沒碰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