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心有執念不欲靜
秦、蕭兩家等了許久,也不見今上派人來收押他們,一時間也是鬧得人心惶惶。秦太師倒不擔心,他知道秦遙夜跟着蕭敬,猜到今上會因為顧忌他而對秦家從輕處罰。而汝陰侯就不同了,他整日在書房裏背着手踱步,既想向蕭敬求救,又想趁機揭發他的身份。
為什麽汝陰侯想要用自傷八百損敵一千的方式來報複呢?除了蕭钰的緣故,還得從那年蕭敬領命回京說起。
當初蕭敬離京是因為陳侃的中傷和今上的有意縱之,之後回到京中自然會惹得陳侃不快。陳侃跑到汝陰侯耳邊說了不少話,總之就是在說蕭敬是蕭家的叛徒,居然敢占了蕭鎮的位置還不覺得羞愧。
蕭欽那時還未與蕭鎮決裂,萬事也會為他着想,見他被一個後輩取代,心中也是不平。但是,他總不能直接去今上跟前說他的诏令不合理吧?于是,他就跑去了蕭敬那裏,從忠孝節義說到禮義廉恥,就是希望他能夠自己去駁了今上的面子。要是能夠因此而惹怒今上,從此無緣官途,那自然是更好的了。
蕭敬哪能不知道他心中所想,二話不說就拒絕了。再加上他素來不喜歡汝陰侯,說起話來便也不由自主地有些不留情面。蕭欽哪裏能夠容忍一個小輩在他面前放肆,這梁子也就結下了。
也正是因為當初的那件事,蕭欽舍不下臉面去求人,只想着讓蕭敬從此消失。可是,他又懼怕蕭瑾和蕭骛,絲毫不敢違命。因此,他的心裏百般算計,終日不安。
随着時間一點點過去,秦、蕭兩家終于等來了一個消息,那就是蕭敬代替陳孚做了鎮守西塞的大将軍。而蕭敬,此時還并不會回京。大将軍是多少将士一輩子都不敢奢望的,結果蕭敬不過二十來歲就做到了,真是令人羨慕不已。
陳玉和孟學士自然也是這羨慕的人中的兩個。他們又一次相約着去喝酒,到了老地方以後便開始暢所欲言。
陳玉依舊那副世外高人的模樣,撚了撚胡須,昂首挺胸,道:“世事真是難料,看來蕭敬真是天縱之才。”
孟學士也是想要把蕭敬誇上一誇,便道:“這蕭敬真是令我刮目相看啊,當初他還是京中人人瞧不上的癡兒呢!”
陳玉點頭,滿飲一杯醇酒,走到了靠窗的位置,道:“當初成王,也是如此吧。明明有經天緯地的本事,最後卻為了一人而放棄了天下。你說,這蕭敬,是否會不一樣呢?”
孟學士喝得肆意酣暢,猛一聽他提起成王,只覺得恍然如夢。是啊,那年他們是聽着成王的賢能傳說長大的。
聽說,成王為了百姓能生活無虞,經常請求當時的皇帝減輕賦稅,允許百姓發展商業。
聽說,成王力量驚人,能夠單手扛起巨鼎,在戰場上能夠以一敵百,身邊十米若非親信無人敢近。
聽說,成王選賢舉能,在任用人才上頗具慧眼,所選之人皆如其言,于國于民都大有好處。
聽說,成王用情至深,能夠明知對方有心害他,仍舊一人扛起不屬于他的罪責,從容赴死。
這些聽說裏有幾分是真他們并不知道,他們只知道他們想要做這樣的人,至少能夠得個真字。
“若是他能有所不同,真的奪得這天下,也算是成王之幸了。”
陳玉也是想起了那些關于成王的往事,心中感慨萬千,道:“成王當年要是沒有為了那人舍了性命,這天下想必會是另一番光景吧。”
言畢,這兩位又說了不少舊時之事,言語間皆是為成王不值,為蕭敬感到憂心,又對新的局面的到來感到慶幸。
而作為這兩人心中的未來的明君的蕭敬,此刻正在西塞提筆修書。他決意不回京中倒不是懼怕被識破身份,而是京中太過糟心,不如西塞來得自在。
他也是回過一趟京中的,自然知道自己父親的那點子破事。說實話,他可真是瞧不上他父親的做派。要是喜歡,當初何必放棄,因為是成王後人所以不敢入朝做大官,那也還可以通過別的方式來讓人認可。那般總好過如今進退兩難,如履薄冰,成為人人提起就覺得厭惡的小人。
他父親的作為讓他十分忏愧,乃至于不敢去見蕭啟。那時他可算是明白了當年汝陰侯夫人的眼神,也明白了她當年的意圖。對待蕭啟,他只有可憐他了。
可是,如今蕭啟官居五品,有妻有女,要是去封書可憐他那可真是不當。所以,他只好随意說些西塞的往事,以及相邀之意。等到蕭啟到了西塞,他再将顧容之事和他的謀劃說與他聽。
接到蕭敬的來信之時,蕭啟正在與自己的父親争論。蕭欽希望他能夠向今上求個外調的官職,而他卻一點也不想離開京中。京中好歹還有顧容生活過的痕跡,能夠讓他覺得有歸宿感。若真的到了外地,滿目望去都是陌生,又沒有顧容的氣息,他自然不會樂意。
正争執間,侍從拿了書信進來,蕭欽搶過去看了。見落款是蕭敬,便嚴厲道:“你可別想着去西塞,蕭敬不是個好東西,你少與他來往。”
蕭啟本就心煩意躁,又被父親搶了書信,更是難以控制情緒,直接大聲回道:“他可不像你,整日裏只知道算計!”
蕭欽哪裏能夠容忍蕭啟這般大呼小叫,連書信也不還他,就着人把他趕了出去。要不是擔心今上終有一日要拿汝陰侯府開刀,他何必求着他去外地。要不是擔心蕭敬對他有不軌之心,他又何必攔着他不讓去西塞。可是,這些話他向來不會說出口,便只好強硬地把人趕出去。
其實,蕭欽現在每日都懸着一顆心。文書傳遞得快,罪人卻來得慢。陳氏三代人都還在回京的路上,他們可是知道有哪些人意圖謀反的。等到他們到了京中,汝陰侯府極有可能成為第一個倒下的。
他心煩意亂地離了書房,在府裏四處亂逛,卻碰見了笑得開懷的蕭夫人。他轉身就想走,可是臨走之時又停下了腳步,朝她走了過去。
蕭夫人見了他,頓時收斂了笑容,道:“侯爺今日好興致!”
蕭欽不欲與她多言,直截了當道:“想辦法讓阿蒙去外地,留在京中恐有不利。”
蕭夫人笑了笑,道:“讓他去西塞不就得了,那裏蕭敬也在,他們兄弟二人互相扶持,到時也是有福同當的。”
蕭欽心中另有算計,自然不肯答應讓蕭啟去西塞,便道:“你們的事,蕭敬未必不知,讓他去西塞恐生事端。”
蕭欽這話說得可是毫不客氣,但是蕭夫人壓根不覺得不好意思,只是道:“我們的事又不是生死的大事,他們小輩哪會如你這般計較。”
蕭欽真覺得她如今是越發得寸進尺了,不僅對他冷言冷語,還學會了黑白颠倒這份本事。他氣急了,拂袖而去,心中那點主意越發定了。
如若他汝陰侯府要被陳氏三人拖下水,他定然要先拉個墊背的。
不過,出乎他意料的是,陳氏三人入獄後并沒有傳出招供出汝陰侯府的消息。他每日戰戰兢兢,生怕下一刻就有了變數。
直到那一天,今上派人傳他進宮。
他知道自己做的那些事定然瞞不過今上的眼,可是要想給他定罪又并不簡單。他在路上一直在想要說些什麽才能挽回局勢,甚至已經想好要如何苦苦相求,然後保住他的妻兒。
與他同去的還有秦太師,秦太師兀自鎮定,連看也沒看他一眼。說實話,雖說蕭敬已經算得上是他的孫女婿了,他還是看不慣蕭家的人。
今上令人給他二人看了座,接着就聊起了陳孚。秦、蕭二人心中頓時一個咯噔,一口氣提到了嗓子眼裏。
這時候,今上着人拿出了蕭敬戰勝後送回的文書,令他二人一一看了。秦、蕭二人頓時臉上發熱,這才知道事情的緣由。原來,不是今上全然不知或是有心放過,而是蕭敬早已求了旨意。
今上細細看了這二人的臉色,意味深長道:“蕭敬是個好的,待你們真是不錯。朕的天下,也多虧了他,他求什麽,朕也就給他什麽。但是,你們要知恩啊!”
秦太師本就無意謀反,若不是秦遙夜之事,他也不會怨怼今上。如今,秦遙夜有了更好的歸宿,京中人也不再說她的閑話,他對今上的怨氣也消散了。今上這般說,也算是給他們一個臺階下,他也不是不曉事的,自然順着下了。
“陛下所言,臣自當銘記于心。”
可是,蕭欽就不同了,他想要的結果從來都是蕭钰的死。如今蕭钰死不了就算了,他還要靠蕭钰的兒子來保命,真是莫大的諷刺。讓他感恩戴德,倒不如讓他去死。可是,目下他并不能這般說,因為蕭啟他們還在府上,他不能牽累他們。
“臣也同太師那般,自當不忘陛下和大将軍的恩情。”
接着,今上又同他二人聊了許久,最後話鋒一轉,提起了蕭銳,道:“蕭銳那家夥可還在同蕭鎮怄氣?他也不小了,別再和小孩子那般,發起脾氣來沒個完了。”
蕭銳并沒有同蕭鎮怄氣,他們向來打打鬧鬧,見面要刺對方幾句,可這也是兄弟情。如今今上這般說,秦太師不明白,蕭欽卻是明白的。今上是在提醒他去修複同蕭鎮的關系,不要鬧得太難看。
其實,他跟蕭鎮也并不是真的決裂了,當時是蕭銳借機勸他們幹脆決裂的。
那天蕭鎮到了他府上,說是要商量些事情。他難得見蕭鎮這般正經模樣,就明白自己的事情被他知道了。他本想辯解一番,可是越想越覺得說不清楚,越說越會暴露自己的真實意圖。
無奈之下,他只好跟蕭鎮打打太極,把這事糊弄過去。可是蕭鎮又覺得他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總是逼他不要獨自承擔。鬧到最後,蕭銳正好又來了,就說:“不管此事是真是假,或重或輕,兄長都別把蕭鎮牽扯進去。他向來不參與黨派之争,今上也會信他幾分,就算到最後兄長沒能成功,蕭家還有蕭鎮這一支血脈可保。”
因此,蕭欽就借機對外宣稱他和蕭鎮鬧翻了,今後再不與之有往來。
如今,今上給又讓他主動示好,與蕭鎮修複關系,這根本不是難題。但難就難在如何讓蕭鎮真的與他決裂,今後當真不再與他有往來。
他還是不願意放過蕭钰一家,他的大度只給了唐雲卿,對于蕭钰,他沒有那麽大度。
“蕭鎮脾氣倔,說出口的話也不會收回,臣盡力而為就是了。”
又說了一會兒,今上大約已經達到目的了,這才放他們二人回府。
秦太師還是不樂意與蕭欽說話,出了宮門後就與他說了一聲,而後就上了馬車回去了。
蕭欽本也想上了馬車就走,可又不想回到府裏,便一個人走了好一段路,才上了馬車。他越想越覺得不對勁,怎麽就是拿蕭钰沒辦法呢?怎麽蕭敬如今有了如此的重望呢?今上緣何越過他這個家主看中了蕭敬呢?
他想起了蕭骛,那個曾經把蕭敬帶走的人。難道,他把東邊成王舊部的後人交給蕭敬了嗎?那麽,他們是想要怎麽樣呢?今上并不知道蕭敬的身份,只是想要重用他,如果,蕭敬有心謀反呢?他越想越覺得自己似乎找到了突破點,揭發蕭敬意欲謀反絕對會是一個很好的扳倒蕭钰一家的借口。
但是,這麽一來會不會牽連到蕭家呢?要是有人發現了蕭敬的真實身份呢?要是蕭家被人說是包藏犯人又當如何呢?他覺得自己不能太急,還需要好好思考如何做得不留痕跡,如何做到不牽連蕭家。
一路上他就這麽想着,沒再去管馬車行駛到了哪裏,也沒去管窗外是否有新鮮事。他滿腦子裏都是算計,不是算計生死利益,而是算計蕭钰一家的生死。的确,只有蕭钰死了,他才能獲得一時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