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陳氏父子終伏誅
身為謀逆的首犯,陳孚自然是要被處以死刑的。至于陳牧,也是死罪難逃。還有重傷未愈的陳侃,因為他之前并沒有參與起事,只是後來才去了西塞,故而被處以流刑。
陳侃的刑罰是陳玉求來的,也是今上念在陳孚曾經的指點和陳牧的扶持而有意減輕的。若非如此,陳侃也是逃脫不了死罪的。
在獄中的陳氏三人聽了這最後的诏令,倒平靜了下來。陳孚和陳牧自知早就該死,陳侃則是覺得如今是生不如死。
一旁的囚牢裏還關押着別的犯人,他們聽了宣判後嘆了口氣,有個道:“這等大将軍也是要死的,我這種沒做出什麽大事的人,真是舍不得去死啊!”另一個道:“古來多少将軍敗在了謀反上,誰知道這罪名是真是假啊。”
陳牧聽後冷笑一聲,心中自是不屑,可又覺得他們說得還算是有那麽一點道理。他自小就承襲了叔父的侯位,在外人眼裏似乎是位高權重,可他過得并不開心。父親管教得很嚴,從來不允許他做出格的事情,這輩子唯一一件出格的事大概就是謀反了。
他記得,那時候他雖是繼承了侯位,卻并不受人待見。當時的皇帝壓根不喜歡他,只覺得他是個孩子,做不成事。可是後來,他才知道,皇帝不喜歡他另有原因,那就是他姓陳。
他的叔父并非病重而死,而是被當時皇帝的父親在臨終前找人毒死的。當時皇帝的父親就是侵犯了他的祖母藍玉的人。當時的皇帝自然也是因此而忌憚陳家,但是陳家素來有功勳,皇帝根本動不得他,只好忽視他。
後來,他父親終于取得了皇帝的信任,成為了大将軍。而他自己,也從一開始的太子侍讀變成了撫軍。他不希望旁人提起他就是稱呼“陽陵侯”,他更想聽到他們對自己的認可,這種認可須得是自己拿命拼來的。
然而,在及冠那年,他的所有希望都破滅了。因為他的父親告訴他,陳家和皇室是有不共戴天之仇的。他對太子的忠誠成了一個笑話,他的真心都變成了一出戲。他試着不去記起那過往的仇恨,可是那就像是從他的骨血裏冒出來的事實一樣,令他忽視不得。有些往事,聽了就真的忘不了了,就真的會成為無數個夜裏的夢魇。
可是,若是問他自己是否後悔,他還是不後悔的。他是個頂天立地的大丈夫,他也曾為自己的家族撐起一片天,也曾為自己的祖宗報仇雪恨。雖然這段歷史會被人理解成他們陳家就是為了謀反而謀反,那又如何呢?他若是在乎身後名就不會貿然舉事了。
就在陳牧回憶往事的時候,只聽不遠處傳來一聲“皇上駕到”。他心裏有點不是滋味,因為他若是成功了,階下囚就該是今上了。不過,他們也需要最後做一個了結。
陳氏三人到底還是講究規矩的,見了今上還是照樣行了禮,只是這背影再不如往日那般直挺,而是帶了幾分落寞和頹散,顯得腰都伛偻了。
今上由着那三人跪倒在地,也不讓人起來,好半天後才道:“愛卿平身。”
那三人聽後俱是愣住,不知道今上這是要唱哪出,但也還是先站了起來。陳孚也知道幾分今上的來意,便道:“罪臣有負聖恩,幸得陛下仁慈,留得安之一條命。”
今上嘆了口氣,道:“往日是朕不知往事,而今問了一個宮中老人,也就知曉了當年藍玉之事。說到底,是朕的祖父做下了錯事在先,這才讓你們懷恨在心。”
陳牧猛地擡頭,有點不相信,這件秘事不是早已無人知曉了的嗎?怎麽被今上給挖了出來,還在他們這三個罪人面前認了錯?難道,今上其實一直都知道?
“知曉那件事的人應該早就去世了,陛下如何得知?”
今上不欲理會太多,便沒有去管陳牧問了什麽,只道:“話雖如此,可朕并不會為你們開脫,因為朕不會把這件事公諸于天下。再過幾日,你們就要走了,朕希望,這件事能夠永遠不被人提起。”
這一番,真是軟硬兼施。先前的認錯不過是為了讓這三人心懷感激,後面的威脅則是在告訴陳侃,要想好好活着就別再抓着這件事不放。陳孚、陳牧早已在官場、戰場打了那麽多個回合,自然也聽出了今上的言外之意。
陳孚、陳牧正要謝恩之時,今上喊道:“牧之,你随朕來。”
陳牧還以為沒辦法私下裏見今上一次了,哪知道今上還會成全他,便跟着去了。
說來,他們自小相識,也曾有過很長一段情同手足的日子。若不是後來陳牧知曉了家族秘事,最終決定起事,這對君臣也不會走到如今的地步。
陳牧跟着今上走了很遠一段路,直走到了囚牢之外的一處空地上。他不敢上前,只是跟在後面,一副恭敬的樣子。
今上道:“牧之,朕不希望你走得滿腹疑惑,所以朕還是決定把這件事告訴你。”
原來,當初今上本打算從陳孚兄長的死因着手來扳倒陳家,哪知道卻發現那人死得蹊跷。原本那人死了以後陽陵侯侯位就該無人繼承的,可當時他的祖父卻偏偏在臨終前下令讓陳牧繼承。其中的疑點讓他越查越深,自然也就上溯到了藍玉身上。
今上得知陳孚兄長的真正死因後很是消沉,他沒想到他和陳牧之間隔着這樣的血海深仇。曾經的朋友走到了末路,也不是沒有原因的。陳家向來沒有野心,只是想報仇罷了。
“牧之,若是朕給你一個新的身份,你可願意放下仇恨活下去?”
這個法子是陳玉告訴今上的,今上覺得這個法子還不錯,就是不知道陳牧是否願意。
陳牧自認做不到忘記仇恨,因為舊仇忘了又添新仇,他們陳家和皇家是絕對沒有扯平的一天的。
“謝陛下好意,罪臣心領了。”
今上也知道此事早已有了定數,便擺了擺手,示意陳牧自己回到牢中去了。
陳牧走了,今上卻突然想起有一年的秋獵。那時候是他頭一次自己上場,他興奮地不得了,只顧着往前追趕獵物。可是,獵物太大了,身體又靈活,直接撞上了他的馬,把他連人帶馬掀翻在地。接着,那獵物又想要一腳踩上他的胸口,這時候是陳牧救了他。陳牧也不比他大,竟然直接拿身體去撞那只獵物,把那獵物撞開了好幾米遠。
事後,他問起陳牧怎麽有那麽大的力氣,陳牧卻說:“我只是想救你。”
那句話,今上到如今都還記得,他知道,那時候陳牧所言都是發自肺腑的。一切,都是在後來才變了的。
陳牧走在回牢中的路上,那條幽深的路像是一條巨蟒張着嘴,時刻準備把他吞進去。他知道,他的死期就要到了。可是,他還是舍不得的。他總覺得自己還沒有活夠,還不能就這麽死了。所以,今上剛才的提議他是動心了的,但是,從此換種身份就真的能夠獲得快意嗎?他知道,不會,所以他拒絕了。
陳孚、陳侃見他回來了,都把他從上到下好好看了一眼,确認沒有問題後才問道:“今上吩咐你什麽事?”
陳牧道:“說了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我都膩了。”
陳孚、陳侃沒再追問,一個坐着閉目養神,一個眼角滑過淚痕。陳孚已不在乎生死,所以還算從容。可是陳侃到底年紀小,祖父和父親都被判處了死刑,又知曉慕容珍已喪命,他一時間根本沒法接受。
陳氏三人正在各想各的,此時牢中又傳來了一陣響聲,之後一個人站到了他們面前。那人和陳孚約莫年紀,只是年歲更大一些,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樣。
陳孚并不歡迎這個人的到來,便道:“你來做什麽?”
那個人倒也不氣,幹脆在牢外盤腿坐下,道:“我來自是有我來的道理。陳孚啊,你說你怎麽就這麽傻呢?”
陳牧不知道這人的來意,因為這人同陽陵侯府向來沒什麽交際,平日裏不繞道走就已經是關系好些的時候了。
陳侃卻是知道這人的,只是不了解,便以為他是來奚落他們的。
被問話的陳孚被那人的一句話氣得瞪了眼,道:“陳玉,我知道你向來瞧不上我們陳家,可是落井下石這種事,我勸你還是少做為妙。”
陳玉也不惱,依舊笑着,道:“我若是落井下石就該讓你們吃點苦頭,哪會抽出喝酒的功夫來瞧你們,當真是不識好人心。”
陳孚三人可不信,就只當沒見到他一樣,齊齊沉默了。
陳玉也覺得沒啥意思,便站起身來,說道:“好歹大家都姓陳,你們死後,我會記得給你們收屍的。陳侃那小子,你們盡可以放心,我會多加照看的。”
說完,陳玉就走了。就像來時一樣,他走得很是潇灑。
陳孚三人此時也知道陳玉是善意,頓時生出幾分世态炎涼之感。往日他們一家誰不是被人圍着哄着,如今到了落難之時,竟然只有往日似敵人的陳玉願意幫扶一把。世間的人情,也真是讓人看不透。
陳玉知道自己做了一件有違習慣的事,不僅維護了陳氏三人,還去看了他們,甚至還承諾會照看好陳侃。他也不知道這是為什麽,大概是想要給自己積點德吧。可喜的是,今上并不反感他的這種作為,還對他暗暗贊賞了一番,這實在令他大為吃驚。
五日後的東市,正是行刑時刻,劊子手手起刀落,地上滾落兩顆人頭。百姓們并不知曉所謂的秘事,也忘記了他們的赫赫戰功,只知道這兩個人曾經挑起戰亂,差點令王朝颠覆,是朝廷的罪人。
行刑結束後,人群散去,有的還在讨論死了的是誰,幹了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是死有餘辜。有的則是罵将起來,說這二人是天上災星下凡,好似親眼見着他們化形了一樣。總之,短時間內,這兩人都會成為京中百姓茶餘飯後的談資,也算是讓人記住了。
可是,聽聞陳孚父子伏誅後,蕭敬卻感覺脖間有了一股涼意,像是有人拿了一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不是害怕,只是覺得很難想象,陳孚父子就這麽沒了。
在他年歲尚小時,他所崇拜的将領就是陳孚和陳牧,他覺得他們真是妙極了。每每看到關于這兩人的戰争策略,他就會拿一根柳條狠狠抽打桌面,乃至于他的桌子上留下了數道深淺不一的鞭痕。
後來,他同陳侃交惡,可他并沒有把過錯加到陳孚父子身上,而是照舊翻看他們的兵書。在他後來能夠和陳孚對陣時,他的心情其實是十分激動的。那個時候,他甚至不想結束戰争了。但是,有戰争就會有白骨,有戰争就會有流離,他不願看到更多這樣的結果。
所以,他最終用了最為上不得臺面的手段,贏得了勝利。
他所用的毒液确實是毒蠍子,可這毒液并不是無藥可解,也并不是需要斷手斷腳才能保全性命。那個軍醫之所以說是無藥可解,是因為他是蕭敬的人。
為了引起陳孚軍隊的恐慌,他們用了這種最為殘忍的方式,使得那麽多戰士喪失了生活的信心,沒了求得生存的法子。他确實做到了速戰速決,可也有愧于心。
正想着的時候,張掾闖入了營帳,道:“讓我回京中!”
蕭敬怎麽會讓張掾回京中,這人可是難得的将才,回到京中真是浪費了。而且,他也知道秦遙夜在他這裏,回到京中後就會把這件事捅到今上跟前,鬧得人盡皆知。今上一被動,就說要賜婚,那他要怎麽辦?到那個時候,蕭骛怒火攻心,東邊估計就要自行發動戰事了。
“你還是在這裏多待些日子吧,見了你我就跟照鏡子似的,哪舍得你走。”
蕭敬真是怎麽惡心張掾怎麽來,絲毫不管他是因為什麽才想回京。
張掾覺得和蕭敬說話真的很累,因為這個人既有身居高位之人的威嚴,又有不知從哪兒學來的痞氣,讓人氣極恨極。他不想再同這人說話,直接轉身離開了。蕭敬不讓他回京,他就回不了了嗎?他自有回去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