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多年秘事終揭露
顧容收到蕭敬的回書後默默無言了很久,因為他沒有想過有朝一日還會回到京中。可是,蕭敬卻告訴他,如今別無選擇,若是他不去保住秦、蕭兩家,這兩家定然會在他起事之後就被牽連。
自那年毀了同陳妙的婚約以後,顧容再也沒動過成親的念頭。到了如今,他也還是孑然一身。此番去京中,又用不得顧容這個名字,必然得以顧春朝之名才能換來今上的信任。他倒是想去見蕭啟,就是不知他願意與否,也不知自己見了他以後有何話說。
他喚來武英,問她是否願意同他一道去京中。武英如今樂得自在,再無前朝的責任,自然願意跟着他去救人,臨了還故意問道:“你若是見了蕭啟,打算怎麽說?”
顧容笑了,這次倒是發自內心地笑了,大概是因為要去見蕭啟了。可是,這種笑不夠長久,只一會兒就消散了。與蕭啟說些什麽呢?總是有話說的,只是該持有怎樣的态度呢?
“船到橋頭自然直,遇到了總歸會知道的。英姐,與其為我想這麽多,你還不如為自己想想,這些年你父親可是為你着急着呢。”
武英早料到他會把話頭指向自己,就幹脆起身,告了辭。她這幾年總是忘不了梁述,直到将慕容珍扔下懸崖的那一刻,她也還是忘不了。梁述像是在她心上紮了根,她怎麽也拔除不掉。這輩子,這整整一輩子,她都忘不了他。
梁述明明是一個很膽小怕疼的人,卻為了她變得強大隐忍。每每看到他在自己面前露出天真的笑,她都會覺得自己是在作踐人。她不知道梁述掉下懸崖的時候想了些什麽,但是她知道,他一定很疼,一定很想被她抱一抱。
她知道,她這般作為定然會引來父親的不快,畢竟女子到頭來還是要嫁人的。可是,既然先前身為前朝後人的命運都已經被推翻了,如今的命運還不能掌控在自己手上嗎?她相信,有顧容在,一切都有可能。
南邊的一切看起來還算平穩,重重山巒裏有人聲笑語,有富足安康,全都是顧容希望看到的樣子。然而在京中,一切都開始變得緊張起來。
這一日,張掾終于來到了汝陰侯府,打算見見蕭啟。他心中有愧,因為他故意暴露了蕭敬的身份,也就意味着要與整個蕭家為敵了。而當年,他們說好會放彼此一馬的。如今,尚且不知今上是否查出了什麽,但是不管結果如何,張掾都不會放過蕭敬的。
他跟着侍從來到蕭啟的院子,見那人正在亭子裏溫和地逗着孩子,時而往那孩子的嘴裏喂顆楊梅。蕭容大概是頭一次吃楊梅,嘴饞得緊。幾乎每次都是不等蕭啟送進嘴邊,就伸出腦袋來,大口一張,咬住了,吃得滿嘴都是汁水。一邊的丫鬟見了只顧笑,也不去幫她擦擦,最後還是她自己掏出手絹來,胡亂擦了一把。
張掾看了覺得好笑,随意在一邊坐下,問道:“怎麽不幫她擦一擦?”
蕭啟見是他,一時有些驚詫,而後掩住神色,笑道:“她不讓人近身,最近常說自己長大了,自己的事情不用別人幫忙。”
這話一說完,蕭啟就示意一邊的丫鬟把蕭容帶下去了。蕭容起初不樂意,最後是蕭啟摸了摸她的腦袋,對她道:“我與這位叔父有事要談,你去找母親可好?”
蕭容點點頭,對着張掾甜甜地笑了,叫了聲“叔父”就由着丫鬟牽着走了。
蕭啟親自為他斟了茶,而後道:“你回京好些日子了吧?今日來可是有事?”
張掾有些心慌,拿過茶來喝了一口,道:“我是偷跑回來的,這些天被我父王罰了禁閉,昨天才容我出門。”
蕭啟見他不說有何事,便知道不用再問了,只是與他閑聊了些關于蕭容的趣事。張掾聽得起了興趣,感慨道:“聽你這般說,我也想成親了。”
蕭啟給他繼續添茶,道:“你若想成親,京中怕是不少官員都要暗暗準備了。”
張掾本想說準備了也是白搭,可是話到嘴邊卻沒了說出口的意願。他覺得,就算真說了,有些事情也是改變不了的。而且,他今日來也不是為了同蕭啟翻這些舊帳的。
“且不說那些爛賬,今日我來,是想跟你說聲抱歉。”
蕭啟原以為這人不會在自己面前言及朝堂之事了的,卻不想,繞來繞去還是被他提起了。不過,這聲抱歉又是何緣故?
“你何曾做過對我不起的事?這聲抱歉我可受不起。”
張掾頓時愣住了,難道這幾日京中的風雲蕭啟完全不知?就算蕭啟不知道,他父親汝陰侯也該略知一二,也該告訴他,再怎麽樣也不至于不知道他的來意吧?
“朝中的事,你不知道?你父親也沒有對你說起?”
蕭啟搖頭,平淡地說道:“我與他,不來往很久了。”
張掾的腦中生出了越來越多的疑問,早些年這父子二人分居兩地好歹都還能維持良好的關系,怎麽如今同在府中卻能整日不來往呢?難道,是因為汝陰侯夫人和蕭钰的事?但是,這些疑問還是被他暗暗放回了心中。
“你家的事我也不摻和,我只說說我做下的事。”
蕭啟擡眼看向他,靜靜等着他說出來,可是張掾似乎是不好意思或是心有愧疚,怎麽也沒有立即說出來。蕭啟不覺得張掾能做出什麽大的壞事,只覺得可能是他自己把問題想嚴重了。
張掾深吸進一口氣,而後吐出,瞅了瞅蕭啟的臉色,舔了舔嘴唇,道:“這事吧,說來話長,估計得從十年前說起了。那時候是我第一次見到蕭敬,我和他當時都愣住了,怎麽天底下有這麽像的兩個人。之後,我就讓我手下的人去查他的身份。查到最後,我那手下說不敢查了,因為查不明白,要查明白估計得豁出命來。”
蕭啟頓時明白他說的是什麽了。他不是個傻子,多年前初見張掾的時候就察覺到事情不對。他縱然再想忽略那些相似之處,也不能從心底裏徹底抹除掉那時的驚訝和感嘆。如今聽張掾這般說,就知道事情不簡單了,而且還可能是件能把京中攪個天翻地覆的大事。
“既然那時你就覺得不對了,為何到了如今才說出來?”
張掾悄悄湊到蕭啟耳邊,悄聲道:“他想謀反。”
蕭啟一時沒聽清,等回過神來,這四個字已經在他腦子裏轉過了好幾個彎。他印象中的蕭敬是個很有能耐的人,既有張揚跋扈的一面,也有懂事乖巧的一面,可要用四個字來概括的話,只有“堅毅果敢”能夠用來誇他了。想着想着,他就想起了他和蕭敬那令人不堪回首的初見,因此又想到了清和,想到了顧容。果然是不提舊事便罷,一提便怎麽也會繞到顧容身上,簡直像是走進了死胡同。
“你是覺得你說出去會害了蕭家,所以才會先來知會我一聲吧?”
張掾點點頭,道:“趁着事情還沒被今上查明白,你們趕緊找機會撇清跟他的關系,免得将來你我相見之時,真得刀兵相對。”
蕭啟大笑出聲,搖搖頭,低聲道:“張掾啊,你是真傻還是裝傻啊?你覺得今上會放過蕭家?窩藏重犯後人,這可不是撇清關系就能了結的。”
張掾聽後很是生氣,他好心來給他指路,結果蕭啟不接受就算了還嘲諷他,真是不識好人心。
“你這話說的可不厚道,我是好心好意,你這番言語卻是何意?就算今上不放過你們,好歹我還是個能為你們求情的,我就不信我從中周旋還保全不得你們!”
蕭啟也知道自己方才把話說得有些重,但是張掾看事情還是不夠透徹,也不夠全面仔細。張掾是有能耐讓蕭家減輕罪行,但是該殺的人今上照舊不會放過,更何況,張掾想救的還不止蕭家。
“那秦家呢?”
張掾被這問話問得啞口無言,是啊,救得了蕭家救不了秦家,救不了秦家就救不了秦遙夜。今上在秦、蕭兩家中應該會選擇舍棄蕭家,因為秦家沒有參與蕭敬之事。也就是說,他想保蕭家根本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今日是我莽撞了,我回去細細考慮一番,改日再來。”
言罷,張掾就慌慌張張地走了,不再如來時那般随性惬意。
張掾是走了,可是蕭啟卻怎麽也平靜不下來了。他記起蕭欽逼他請求外調之事,他總覺得在這件事背後,蕭欽也在推波助瀾。不為什麽功名利祿,只是為了扳倒蕭钰。是啊,他父親對蕭钰一家合該是恨之入骨。
那麽,如今蕭欽是不管整個蕭家會如何了嗎?他是希望把整個蕭家都拉進來為他的恨意充當陪葬品嗎?
其實,蕭欽正在為那天在肅王府不知輕重地說了那番話而後悔。他那時只是圖一時口舌之快,哪裏想到蕭家還未安頓好,輕易動不得。他不知今上是否開始懷疑蕭敬的身世,但是肅王肯定是會懷疑的。而肅王又是一路跟随今上到如今,絕對不會藏私心。蕭敬身份的敗露,估計就在旦夕之間了。
他在房裏心急火燎地打轉,想要趕緊想出個辦法來保全蕭家。可是,身邊的小厮來報,說是蕭夫人又出門去了。他讓那小厮退下,而他自己則是氣急了,順手摔了桌面上的硯臺。那硯臺是蕭夫人在婚後送給他的,在他心中,也曾是意義非凡。可是如今,這份情意真也是随風而散了。恰如這硯臺,摔了個七零八碎,才對得住曾經如昙花一現般的美。
他頹廢地躺回椅子上,再也不想動作了,就連蕭家會如何他也不介意了。只要能把蕭钰置之死地,就算拉上整個蕭家他也不會放在心上了。散了吧,就這樣散了吧。二十多年了,捂不熱的就是捂不熱,養不熟的就是養不熟,是他蕭欽沒本事。蕭家到了他手裏,合該落敗。
書房的門半關不關,一束不算強烈的光映照進來,蕭欽那泛黃的臉上只有情緒郁郁的低迷和随波逐流的肆意。突然,風刮了進來,那扇門倏地關上了。蕭欽的眼睛眨了眨,整個人卻沒動過一下。
而在宮裏,一件秘事正在商讨之中。
肅王查探了不少關于蕭敬的消息,最後得出的是驚人的結論——蕭敬是成王後人。他不敢隐瞞,一刻也沒有停留就進了宮,把這件事告訴了今上。
今上心中早有準備,因此算不上很吃驚,只是嘆了口氣,道:“看來,蕭骛當是早就知道了。”
肅王也知道今上是何意思,看來又有一場硬仗不得不打了。
“如今東、西兩面已然落入他們手中,又加上蕭敬才打敗陳孚,朝中上下對他多有敬畏,不知該派誰去應戰,陛下心中可有人選?”
今上原想着蕭啟可以一用,可一想到他姓蕭,就免了這個心思。除了蕭啟,朝中能用的将軍真是寥寥無幾。天下承平日久,重文抑武,除了陽陵侯府和汝陰侯府,再無将才。世家中雖不乏習武者,可到底沒有上戰場的經歷,能作戰卻不見得能指揮。唯一一個算得上有謀略的已被派往南方,防止前朝勢力死灰複燃。剩下的,只有張掾了。
“張掾可有作戰的想法?”
肅王雖不忍心讓自己的兒子又上戰場,可事關國家大事,哪能容得下私情,便道:“他好歹也在戰場上待過近十年了,若是陛下信任,擇日便令他去吧。”
今上嘆了口氣,道:“朕原先不給他封賞,是希望他一輩子安樂的。到頭來,還是把他卷進來了。朕對不住你啊,也對不住母後啊!”
今上這話說得飽含情義,絲毫不見當初陳孚起事時不管張掾死活的随意。他是個皇帝,有時候該絕情,有時候該溫情,他掌握得恰到好處。
肅王聽得心中沒了滋味,當初張掾被棄那件事,他雖不至于懷恨在心,卻也還是膈應着。所幸的是,張掾機敏,逃過了一劫。如今聽今上這般說,肅王不僅不覺得感動,還覺得有些嫌惡。但是,他是誰呢?他姓張,他只能為這張家的天下耗盡心力,而不能為了私人恩怨置天下于不顧。
肅王走出皇宮的時候,正是初夏的日暮時分。兩側的高牆在夕照之下如同血染,潑了整個天空的彤雲在他的頭頂浮動,一陣風撲面而來,這風不夠清爽,帶着躁動不安和火辣辣的熱。他回頭忘了身後的大殿一眼,繼而冷笑一聲,慢悠悠地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