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金風玉露又相逢
在去汝陰侯府的路上,顧容時而快走,時而慢走,可見心中有頗多猶疑不決之處。他的确想去見見蕭啟,可是當年自己是被他送走的,如今出現在他面前真像是在投懷送抱。可不去見吧,又擔心他還在為蕭家的事煩悶不已。最後,他索性随意邁着步子,任由自己走來走去,至于能否到汝陰侯府,他已經不在乎了。
他來到了京中,就已經與蕭啟越來越近了,見不見得到他的人,似乎沒那麽重要了。只是在這裏,就已經讓他開始回味曾經在一起的那好些年。
突然,遠處的天空傳來悶雷的響聲,繼而稀稀拉拉的雨聲由遠及近。顧容閃躲不及,被淋了一陣雨。他慌忙跑進一邊的店裏,目光卻在尋找着賣傘的小販。他記得,這裏有一個賣傘的讀書人。
那也不知是多少年前了,蕭啟帶他出門,正巧也是下了雨。他們躲進一戶人家的屋檐下,有個人卻湊到他們身邊,問道:“二位可要買傘?”
他們兩個覺得稀奇,對視了一眼,眼中皆是笑意。于是,他們也不忙着買傘了,而是問那賣傘的人,道:“你是眼見着我們躲過來才跟上的吧?”
那賣傘的人絲毫不覺得不好意思,而是自豪地拍拍胸脯,道:“賣東西要的就是這股勁兒,我要是不跟上來,你們二位不僅看不見我,說不定還得淋着雨回家。”
顧容那時候還是個天真的性子,不太明白俗世的疾苦,對于賣傘人的艱難更是聞所未聞。可是,正是那一番話帶來的影響,才讓他在與外族人商談合作時占據了有利地位。那個賣傘人讓他明白了,買賣要做成,先要豁出去,繼而要心誠。
後來,蕭啟再帶他出門的時候,他都會主動去找那賣傘人,問他賣出去多少把傘,問他今日又聽說了什麽稀奇事。那賣傘人是個開朗性子,說起話來,沒個完。又因為他從外地來此,故而知道不少京中沒有的玩意兒,聽得顧容連連驚嘆。
随着交談次數的增多,顧容才知道,那賣傘人是個讀書人,名喚韓昀,他一直想要有人舉薦,謀個功名。他央着蕭啟幫韓昀一把,韓昀卻先出言拒絕了,道:“如今我吃喝不愁,可不願意去趟渾水。我結識你們可不是為了功名,那純粹是覺得你們好玩。”
事隔多年,韓昀若還在京中,也該是年近而立了。顧容左右張望了很久,也沒見到那熟悉的賣傘人。他走進店裏,向那掌櫃模樣的人打聽道:“掌櫃的,那賣傘的韓昀如今在何方啊?”
那掌櫃擡起眼皮瞟了他一眼,繼而放下手中的書,回道:“你說的可是那個白白瘦瘦的書生?”
顧容連連點頭,道:“正是,掌櫃你可知他現在何處?”
那掌櫃嘆了口氣,道:“三年前,他就去了。”
顧容愣在原地,雙眼圓睜,滿是不相信,他顫抖着問道:“因為……什麽?”
那掌櫃道:“他不知怎麽招惹了個什麽王爺,那王爺看他不順眼,先是找人砸了他的攤子,後來又陷害他偷盜錢財,把人下到獄中,毒死了。”
顧容雙拳握緊,任由指甲在手心留下了深深的痕跡。他腦中一片空白,只是不發一言地站着,雙眼無神。他其實并不執着于找到韓昀,他只是希望往事雖過,故物猶在。可是,韓昀已經不見了,還是以這種最令人心疼的方式不見了。若他只是回了鄉,好歹還有相見的可能。可他偏偏死了,顧容這輩子都見不到他了。就像過去的回憶,消散在了歲月裏,再也沒有重來的機會和可能了。
他想到了蕭啟,他不信他在京中會不知道韓昀的事,那他為什麽不救他?是覺得韓昀身份低賤,不配他去救嗎?還是說,他覺得所有與自己有關的人和物都已經沒有必要去關注了呢?
顧容闖進了雨中,如同一個喝醉了的人那般,腳步不穩地往前走着。他要去汝陰侯府,他要去問蕭啟,問他為何見死不救。
他跌跌撞撞來到汝陰侯府門前,用力地拍打着那扇緊閉的大門。他腦中只剩一個念頭,等會見了蕭啟一定要痛罵他一頓。
門開了,一個面生的小童露出一張臉來,問道:“你是何人?為何來此?”
顧容先是一驚,繼而整整儀容,極正經地說道:“你去告知你家主子,說顧春朝來訪。”接着,又把獨屬于顧春朝的令牌拿了出來,給那小童看了一眼。
那小童也是聽說過顧春朝的,便趕緊進去禀報蕭啟了。
蕭啟自認從未見過顧春朝,也不知他是何來意,可人到門前了,也沒有不讓進的道理。想着,他便對那小童道:“你把人引到廳前,我等等就來。”
那小童領了命,飛快地奔去大門處,眼也來不及眨一下,就已經開了門,把人讓進來了。他以為顧容是第一次來汝陰侯府,便仔仔細細地引路,說這裏是哪兒,那裏又是哪兒。顧容沒怎麽把他說的聽進去,只是壓下心中的怒火,把眼光在這久別的院落裏留了又留。不知不覺,他心中的火氣就被這勾起惆悵的地方完全壓下了。
他還來不及走到大廳上,就見廳前那人站在正中間,呆愣愣地看着自己。他好似邁不動步子了,就那麽站在離蕭啟三米遠的地方,在想象裏抱住了他。蕭啟的臉上再不見當初回京時的風采,增添了愁苦的痕跡,少了銳氣。而他自己呢?卻好似剛從水裏撈出來一樣,鮮活鮮活的,正好可以把蕭啟救回來。
突然,顧容心中一動,再也不願意站着不作為,沖上前去,抱住了蕭啟。蕭啟起初只是張開了雙手,一點也沒有回抱住顧容的打算。可是,這個久違了的人,這個久違了的擁抱,都在呼喚他。他最終還是抱住了顧容,然後露出了一抹滿足的笑。
那小童看得呆愣住了,站在那裏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把那腦袋轉來轉去,又不敢看向那兩人。他聽說過他家主子以往的風流事,以前還不覺得是真,這下他可不得不信了。
蕭啟先一步松開手,領着人在廳上坐下,又讓那小童去備茶。他着實沒想到,天下有名的顧春朝居然就是顧容。他看了顧容好半晌,都沒想到能說些什麽話,最後所有心思彙聚起來,到了嘴邊,道:“這些年,你過得如何?”
顧容立馬恢複了輕松的神色,整個人随意地坐在那裏,癡癡地望着蕭啟,道:“我過得如何,你還關心?”
蕭啟露出一抹苦笑,自嘲道:“是啊,我的确不該問。”
顧容笑了,接過小童遞來的茶,随意喝了一口就放下了,道:“蕭家的事,我解決了,不過你父親暫時還沒法放出來,被削了官職的也沒法恢複了。”
蕭啟擡眼看向顧容,眼中的感激自不用說,可更多的是若有所思。蕭家落難了,顧容卻出現了,不由得他不相信,他是專為了救他而回來的。可是,如今的他哪還有什麽可以回報他的呢?他連一顆真心都丢了。
“那你是想要什麽呢?”
一盆冷水兜頭潑下,顧容沒想到蕭啟會這般問。他好似這時才發現,蕭啟變了。可是想想又不對,幾年前他送自己走的時候就已經變了。他救他本就是因為想救就救了,可蕭啟憑什麽問他想要什麽。他想要的,他就給嗎?
“我要你就給嗎?”
蕭啟張了張嘴,繼而低下了頭,徑自沉思。他其實還是不希望顧容出現在自己面前,哪怕顧容如今足夠強大,能夠保護好自己。所以,他才會故意問出那句話,可是顧容偏又這般問,他真不知該回答什麽了。
“你是一人來到京中的嗎?”
顧容搖搖頭,道:“阿蒙,你可真是好本事,居然學會忽視我的話了。我就問你,我要你就給嗎?”
蕭啟沒想到顧容如此執着于這點,其實他也知道顧容要的是什麽。只是如今,他有妻有女,又是戴罪之身。顧容又自有他的路要走,再攪合到一起,未必不是壞了顧容的名聲。
“你可曾想過,如今你我有着天壤之別。你再與我混在一處,今上如何看你,天下人如何看你,我不希望你錯走一着。”
顧容不住地點頭,心中的怒火瞬間被點燃,大聲道:“我看你不是怕我錯走一着,而是怕你自己錯走一着!我且問你,你為何不救韓昀?”
蕭啟一聽這名字,就知道顧容是為何事了。可是韓昀此人并非他不救,而是他無力相救。因為韓昀惹得并非什麽王爺這麽簡單,他惹得其實是當今太子。
太子那年微服出巡,想要在京中內外好好看一看,走一走。可巧也是碰上了雨天,也是在避雨。偏偏韓昀不賣傘與他,還道:“我這傘只賣與普通百姓,不賣與達官貴人,你要買傘,請找別家。”
太子受人奉承慣了,如今驟然聽得這番不講理的言語自是大怒,當場就想要把他捉了,好好懲治一番。可是他身邊的親信攔住了他,悄聲對他道:“此事不宜鬧大,殿下且放心,來日方長,但凡他還在京中,自有法子對付他。”
原來太子身邊這親信正是京兆尹的外甥,向來喜歡恃強淩弱,京中無人不知曉他的壞名聲。韓昀也正是因為認出了他,這才不賣傘的。他那日對太子許了諾,當晚不及歸家就去了京兆尹府上,把韓昀拒賣傘這事說了一通。那京兆尹自然知曉了他的來意,沒過多久就把韓昀給除了。
這事發生得突然,且絲毫風聲都沒來得及傳出,嗣後也只聽說韓昀死了。蕭啟當時聽聞也很是震驚,派人去查才知道前因。
“韓昀惹的是太子,我如何救得他。”他明明該說出所有因緣,卻偏偏說了最無關的原因,無非是想要把顧容推得遠遠的。
顧容聽後自然是憤恨至極,可略一思考後,他道:“當初你都沒忍心讓我不帶分文地走,又哪會故意不救他,你定也是有你的苦衷。你不說,我也不逼你,可你別故意把我給氣走了。”
蕭啟見這番說不通,便道:“那你要如何才會離開?”
顧容哈哈一笑,道:“你要我死的時候,我自會離開。”
蕭啟望向廳外,那裏一株柳樹上的幾簇淩霄花正在迎風飛舞,顧容的笑和那淩霄花交相輝映,令他有些分不清人是花還是花是人。
“你若留下,也不可待在汝陰侯府,你需自尋住處。”
顧容絲毫沒有被為難到,他狡黠一笑,道:“我若到今上面前言及想要住在汝陰侯府,你怕是拒絕不得的。”
蕭啟知道這人無論如何也要留下了,故而心裏又是一陣愁。無可奈何之下,他把人引到了客房,安置下了。可一轉身,他就抑制不住自己臉上的笑意了,他自言自語道:“顧容,阿素,顧容,阿素……”其實,他哪裏是真心想讓顧容走啊。
可是,他才走出去,守門的小童就跑到他面前,道:“将軍,張大娘正找你,說老夫人出事啦!”
蕭啟雖然對蕭夫人有頗多怨怼,可此時也顧不得那麽多恩恩怨怨,也是飛快地趕了過去。
說來,這蕭夫人自從蕭欽和蕭钰出事後就茶飯不思,常常覺得是自己害了整個蕭家,又害了唐家。如若她沒有和蕭钰茍合,那蕭欽也不會因愛生恨,做出洩露蕭钰身份的事來。是的,在她看來,一切都是蕭欽做的。
如今,她越想越覺得自己是個罪人,不知怎麽就背着張大娘做出了上吊自殺的事來。還好張大娘聽見響聲覺得不對,這才及時把人救了下來,一邊叫人去請郎中,一邊又叫人去喚來蕭啟。
蕭啟到的時候蕭夫人已經醒了,她含着淚望着他,道:“我兒,是我的錯啊!”
蕭啟沒有露出任何表情,只是淡淡地說了句:“既已無事,我便先走了。還煩張大娘好生照看母親,莫讓她再做傻事。如今蕭家有幸得遇貴人相救,已可保全,母親也不必自責了。”
說完,蕭啟頭也不回地走了。他雖擔憂蕭夫人的生死,可也沒那份閑心擔憂她的心境了。更何況,她所言又的确如此,不是她的一時沖動哪會有蕭家的今日。他還沒有原諒她的打算,故而只好冷着一張臉去,冷着一張臉回。
作者有話要說:
這幾天被一些事情攪擾到了,心态不好,因此更得慢了些。
還是吐槽一下吧。周六被安排幹活,我因為腰肌勞損複發讓領導換人,結果領導讓我正常履行請假手續。當時我的心裏閃過無數個“呵呵”,然後寫了張請假條,上面寫着請假兩天(周末)。拿到領導那裏,領導問我怎麽寫兩天,我說怕周日也有事啊。領導就說不用,周日是正常假期。這麽說,周六不是正常假期咯,好氣啊!!!(如果小可愛們遇到了這樣的單位,請果斷抛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