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感時撫事增惋傷

顧容很快就在汝陰侯府安頓下來了,他順便還把武英以及十個随從領了進來。蕭啟聽說時沒有什麽反應,但還是很快就去了客房,想知道顧容究竟是何打算。而且,對于顧容的身份,他還是心存疑惑的。

蕭啟進到院子裏,就見武英在向一衆随從吩咐事情。他的腦中閃過一個人影,熟悉感穿過歲月的長河湧上頭來。他總覺得,眼前這個女子他在哪裏見過,可是這人姓甚名誰他卻是想不起來了。他不禁搖搖頭,又看了武英一眼,這才走進房間,去尋顧容的所在。

顧容正半躺在榻上,手中把玩着什麽。蕭啟湊上前去看,卻見他手中拿着的是早該沒了蹤影的月白玉佩。當年清和放的那場火本該毀了沉香苑裏所有的物件,蕭啟在之後也只找到了那塊玉佩上的縧繩,可今日這玉佩怎麽就出現在了顧容手中呢?

“這塊玉,你是在哪兒找到的?”

顧容把玉佩抛給蕭啟,笑道:“當年我就帶走了,你自然找不到。”

原來,當年清和放火之時,顧容就已經察覺到了不對勁,便立刻開始收拾自認為貴重的東西。可收拾來收拾去,那些東西都變得沒了意義。最後,他把那個裝滿了東西的小包裹扔到了地上。接着,他随意打開了一個木匣子,就見裏面躺着那塊月白玉佩。

這玉佩不是什麽稀罕物,可是它背後所代表的意義卻是非凡的。這是蕭夫人的陪嫁品之一,是她說了要給将來的兒媳婦的。那年蕭啟定了婚約,蕭夫人就把這玉佩給了他,讓他好生保管,婚後要交給他夫人。結果,蕭啟回去後就随手把玉佩給了顧容。顧容起初并不知道那玉佩的意義,後來還是張大娘在沉香苑裏說道他才知道的。張大娘的本意是想讓顧容死了心,哪裏想過會因此讓顧容有了念想。

蕭啟沒想到顧容當年就把這玉佩帶走了,不過,如此也算是物歸原主。他根本不介意此事,甚至心裏還有些暗喜。

“那你就好生拿着吧,本就是你的。”

顧容本想掩飾住高興,可一不小心就笑出了聲來,接着就道:“你就不怕我如今是不懷好意地來的?”

蕭啟并沒有回答,只是往顧容那裏又湊近了一點,然後道:“門外那冷着臉的,可是故人?”

顧容點點頭,他本就無意隐瞞,直接道:“她叫武英,是我表姐,幾年前的清若就是她。對了,她本姓柴。”

蕭啟一時間瞪大了眼睛,腦子裏百轉千回,柴姓的人并不多見,來自南方的就更引人注目了。他當初就一直覺得顧容身上有秘密,如今這個秘密是要揭開了嗎?

“你姓顧,她姓柴,你們是……前朝後人?”

顧容搶回蕭啟手中的玉佩,轉而坐到凳子上,道:“不然,你以為我何以在這短短幾年裏就有了如此財富?我離開的時候可是孤身一人。換作別人,又沒安身立命的本事,拿着你給的那筆錢財不過是坐吃山空,到頭來指不定得流落街頭,最後活活餓死。”

蕭啟知道顧容是在怨他當年的無情,可是,只有他錯了嗎?顧容就絲毫沒有錯處嗎?

“你當年總是藏着掖着,不讓我知道秘密,咱倆就算想不生分也難。我讓你走也是為你好,不然依我父親的性子,遲早會要了你的命,來換回侯府的名聲。”

顧容見他要翻舊帳,就覺得腦仁疼得緊,慌忙讓他打住,道:“當年的事咱們一筆勾銷,也別說誰對誰錯。如今我回來了,你想要怎麽辦?”

蕭啟在他旁邊的凳子上坐下,道:“今上的意思尚不明朗,為了不連累你,你還是少與我接觸為好。等到将來天下太平了,咱們還是……還是兄弟。”

顧容不屑地笑了,道:“蕭啟啊蕭啟,我還以為你能說出什麽好聽的話來,沒想到你還是變着法地刺激我。天下太平了?什麽時候天下能太平?你是指望今上贏還是蕭敬贏?”

蕭啟其實一點也不希望今上贏,但也不希望蕭敬贏。今上若是贏了,他們蕭家還有保全的可能。可是若是蕭敬贏了,他恐怕不會放過蕭家。但是,今上是否能夠完全保全蕭家呢?蕭敬又是否會全盤否定蕭家呢?這都是蕭啟想不太明白的了。

“不管誰輸誰贏,蕭家都是要遭一份罪的。當然,蕭敬也許會念在當年相識的份上不過多追究。”

顧容把蕭敬的書信掏出來,扔給了蕭啟,道:“你好好看看,蕭敬他壓根沒想過要把蕭家怎麽樣。你以為他起兵是置蕭家于不顧了嗎?若不是有我将來救你們,他哪會放心得下!”

蕭啟可沒有想過,顧容居然和蕭敬一直有往來。一個是前朝後人,一個是成王後人,本該是水火不容的,怎麽就聯手了呢?

“難道你不打算光複前朝了?還是說,你們打算各據江山?”

顧容收回書信,道:“我已是商人,自是無心政務的。你該明白,我支持的是誰。有我一日,我自會保你蕭家上下安然無恙。”

蕭啟沒忍住,拉過了顧容的手,攥緊了,道:“今上想讓我率兵迎戰,我答應了。”

顧容知道蕭啟如今是左右為難,答應今上也是權宜之計,便道:“若你要去,便帶上我吧。這輩子,我都不想再離開你了。蕭啟,我這番回來,是一定要讓你心甘情願的。過去種種,都讓它過去。如今,我希望你能夠把握住。”

蕭啟覺得真是造化弄人。當初他待顧容真心的時候,顧容只拿他當作依靠。後來顧容待他真心的時候,他卻不得不送顧容走。如今兩人真心不複,只餘殘念的時候,卻又拼了命要在一起。

“顧容,我已經成親了,我也有孩子了,回不去了。你自有你的大業要成,我自有我的小家要守,從此再不相幹不好嗎?”

顧容把蕭啟推到門邊,道:“你現在給我走,我可不聽你的話。你的話哪有半分真心,只想着自欺欺人,你到底想不想我走你心裏明白。我要是真走了,你指不定得哭成什麽樣!”說完把人往外一推,就把門關上了。

蕭啟無奈,只好去尋妻女,告知她們即将出征一事。她們自是舍不得,哭哭啼啼了很久。女孩兒倒還好,人小心大,轉眼就忘了。他妻子卻沒有。她知道有個叫顧春朝的住了進來,張大娘說那人酷似當年顧容。她對那顧容也知曉一二,因而心裏一直放心不下。她也想從蕭啟嘴裏套話,可她素來本分慣了,對這種事總是問不出口。

更何況,這些年蕭啟待她不薄,吃穿用度從不曾短了她的。若是平白無故懷疑他,又是出征在即之時,恐怕會惹得他不痛快。這番思來想去後,她最終還是未發一言,心事重重地睡下了。

幾日後,蕭啟率領一萬人馬前往戰場,與張掾會合。張掾在秦、蕭兩家中最終選擇了秦家,故而再見到蕭啟他頗感尴尬。可是同為公事,他們還是要多次聚首的。一瞬間,他們又找到了當年在西塞并肩作戰的默契。只是如今,張掾不再靜立一側,蕭啟也不再勇于沖鋒。

令張掾感到奇怪的是,蕭啟身邊有一個同他們約莫年紀的男人,和蕭啟的關系甚為親密。而那男人身邊有個随從,他總覺得好似在哪裏見過。但是那随從又不是他手下的人,所以他一直沒找着機會詢問一番。

這日,蕭啟主動約他在帳中相談軍事,他又見到了那個男人,也見到了那個随從。那個随從冷着張臉,和他記憶中的那個女子十分相似。但他還是壓下心中的疑惑,和蕭啟聊起了如今的戰況。

蕭敬起兵之時沒有用陳孚那招鬼神之說,而是直接暴露了自己的身份,還對那些軍士說是去是留全由他們。軍士中也有不少人是聽過成王的故事的,一時血氣上湧,沖動起來,就決定跟随蕭敬左右了。

而如今,東邊成王舊部的後人也陸續趕到了西塞,開始謀劃大的進攻。在不久前的一次戰鬥中,蕭敬又一次用到了毒蠍子,吓得張掾所帶領的軍士們不敢前進。因此,蕭啟來到的時候,兩方都休戰了。

“也就是說,一旦蕭敬又用毒蠍子,那我軍必是要陷于潰敗之中了?”蕭啟問道。

張掾點點頭,不無擔憂地道:“是啊,當年陳氏父子戰敗,與這毒蠍子脫不了幹系。如今他要是用到咱們身上,士兵們哪還敢前進。”

蕭啟如今雖是希望蕭敬能夠早日結束戰事,可也不想士兵們遭受毒蠍子之苦。那毒蠍子之名,他早就聽說過,毒性之殘忍,世間少有。當年能夠逼退身經百戰的陳氏父子,如今照樣能夠逼退張掾。

“那可有法子能擋住毒蠍子?世間萬物相生相克,若是毒蠍子能夠獨霸天下,南方未必能夠太平這麽多年。”蕭啟道出了心中的疑問。

張掾搖頭,道:“軍醫對此毒聞所未聞,哪能想出什麽法子,不過是走一步看一步。”

張掾說話的間隙一直往武英的方向看,顧容看得津津有味,還以為張掾是看上武英了,便對她道:“你去給張将軍倒杯茶嘛!”

武英瞪了顧容一眼,似乎是在說并非那回事,然後才認命地去倒茶。

隔得遠了,張掾還可以斷定是自己認錯人了。可這下離得近了,他完全可以确定這人就是當年把慕容珍扔下懸崖的女子。他一時沒控制住,抓住了武英的手,厲聲問道:“你究竟是何人?闖進軍營有何企圖?”

顧容見武英被抓住,上前去與張掾打了起來,奪回了武英,然後道:“張将軍可別以權謀私,我這姐姐雖是作随從打扮,可也不是你能夠動的!”

張掾知道是自己沖動了,便對着顧容和武英拜道:“失禮了。”接着,他看了蕭啟一眼,這才離開。

蕭啟知道他那一眼裏有話要說,便追了出去,拉住他,道:“方才到底是為何事?”

張掾本想把自己的懷疑說出來,可是帳外人多嘴雜,他便沒有說話,示意蕭啟跟着他走。直到到了他自己的營帳中,他才道:“那女子,應該知道慕容忱的死因。”

張掾将當初武英出現在西塞,然後将慕容珍擄走的事盡數說給蕭啟聽了。蕭啟心中立刻有了定論,這件事與顧容一定有關系。不過,他并沒有把心中的猜想告訴張掾,只道:“事情已經過去那麽多年,沒必要繼續執着了。此事,你就當作不知曉吧。”

張掾見他這般說,也就沒再計較。畢竟,關心慕容忱死因的從來都是蕭啟,而不是他。既然蕭啟都說算了,那他也沒必要多管閑事了。

但是,蕭啟真的打算就這麽罷了嗎?他只是想保護顧容,這才沒有在張掾面前說些多餘的話。回到營帳中後,他看了武英一眼,然後道:“你先出去,我有話要同他說。”

方才武英已經同顧容說了她偶遇張掾一事,故而顧容已經有了幾分準備。但是,有些事情真的不是做好了準備就能夠萬無一失的。

蕭啟抽出劍來,直指顧容,問道:“慕容忱的死,是不是你指使的?”

顧容看着眼前的劍,先是一愣,繼而笑了,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難道,你曾經喜歡過他?”

蕭啟似乎是被人戳中了秘密,拿着劍的手顫抖了幾下,最後又把劍擲在了地面。他不敢面對顧容,便轉過身去,道:“我也不知道,我只是佩服他……顧容,在遇到他之前,我從沒想過這世間還有他這樣的人。”

顧容靜靜地撿起地上的劍,狠狠地刺向了蕭啟的右肩,凄然一笑,道:“蕭啟,疼吧?你的話就是這麽一次次地刺向我的心的。”然後,他拔出了劍,扔到了地面,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蕭啟沒想過顧容會這麽做,可也因此輕松了幾分,自言自語道:“慕容忱,千錯萬錯都在我,都在我。”說完,他就因為疼痛不得不在一邊坐下,開始想辦法包紮傷口。

至此,慕容忱算是永遠地在蕭啟心中消失了。以前記得,是因為他死得不該。如今忘記,是因為顧容。他不得不承認,慕容忱的确是他心中特別的存在,可是這個人還是無法超越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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