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一時煙雨又濛濛

這天,太子府上突然來了幾個不速之客。他們衣着奇特,神情古怪,臉上皺紋縱橫,一雙眼睛冒着噬人的光。太子見他們來得神秘,便一邊派人告知了今上,一邊接見了他們。

他們中一個為首的閃到廳上,對着太子拜了拜,繼而道:“小人來自南方,有秘事要達天聽。”

太子一聽南方便知曉了其中的原因,這幾日他也派人查探過顧容的消息。他覺得此人形跡可疑,有相當長一段時間都是空白的。今日這幾個自稱是來自南方的人大概能夠說出一二,就是不知這幾人到底是何來歷,有何企圖。

“如今在我府上,你們但說無妨。南方之事,便是國之大事,爾等如若有功,過後自有重賞。”太子說道。

那個為首的南方人得了保證,心中一喜,便道:“小人自小長在南方,其實從未聽說過顧春朝之名。他是這幾年才發跡,有了名聲。小人打聽得知,他與前朝有些幹系,又聽說他來了京中,心中擔憂不已。其實前幾年南方也發生過一些動亂,只是沒有人敢去揭發,上面的官員也是遮着掩着。因着這些原因,小人帶了幾個随從,就往京中來了。今日得見殿下,自然如實禀告,還望殿下掃除南方餘孽,還南方一個太平。”

這人說得有情有理,實在不似胡謅亂道。而且,其中隐隐傳達出一個消息——顧春朝和蕭敬是一夥的。太子聽後立時大怒,帶了随從就要往宮裏趕。這人偏又攔住他,道:“殿下莫打草驚蛇,只恐這京中早已埋伏下不少他的人馬,如若殿下立時肅着張臉進宮,他必然察出有異!到時候他若是說動了宣威将軍謀逆,那局面可就再難挽回了啊!”

太子自然知曉形勢,便又退回去坐下,問道:“依你之見,如今該如何着手?”

那人就道:“小人來京,不僅為揭發他的身份,還為了毒蠍子一事。想必殿下也曾耳聞過這種毒液的厲害,但在我們南方,此毒是有解的。我把這法子告知殿下,殿下再告知今上,戰場上的局勢就能得到扭轉。那時候,今上再下令召回宣威将軍,告知他顧春朝的身世,讓他在蕭家和顧春朝之間做選擇……”

那人雖是沒有說完,但太子已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如若按照他的計劃行事,不僅可以讓戰事驟停,還可以借刀殺人,避免對于前朝之人過于殘暴的事情外傳。太子心中轉了好幾個彎,終于拍掌稱好,道:“你們幾位且歇在我府上,讓他們好生服侍你們一番。我這就進宮,告知父皇,給你重賞!”

太子志得意滿地進了宮,将那南方人所說一字不落地說與今上知曉,接着又道:“父皇,那南方人所言未必可以盡信,但是其解決毒蠍子的方法卻是可以試上一試的。兒臣聽聞張掾的确為此苦惱不已,如若能夠解決,對于戰事也是大有利處的。”

今上聽後雖是震驚于顧春朝的身世,卻絲毫不相信他會與蕭敬聯手。如若真是如此,蕭骛怎麽容得下顧春朝,又怎麽容得下蕭敬。他懷疑,那南方人只是想要挑撥離間,難保不是蕭敬派來的。

“既然他說有法子,便讓他試上一試。若果真有效,你便帶着法子去軍中,好歹算是做了一件事情。”今上意味深長地說道。太子多年來沒做成驚天動地的大事,雖是勤于政務,卻絲毫不見有建樹。毒蠍子一事,也算是一個契機,能夠助他建立功勳。

太子自然明白今上話中之意,他也想去戰場很久了。自出生以來,他就一直被拘束在京中,從未見過別樣的風物。若是能去戰場,不說見識民生疾苦,單只是那沿途的風景,就足以令他着迷了。

“兒臣定将此事辦好,不負父皇的期望。”太子很快就應道。

但是,那幾個南方人到底是何來歷呢?他們其實是舊時南方某支勢力的殘餘,一直在想辦法找顧春朝報仇。後來打聽得顧春朝來了京中,便想要以他的身份為威脅,來迫使他為他們做事。哪知道他們跋山涉水來到京中以後,顧春朝竟然已經随軍出征了。迫不得已之下,他們只好采取最壞的打算,毀了顧春朝,成全他們自己。

更何況,他們早就聽說了那顧春朝與蕭啟的事,自然也想把蕭啟算計進去。此時又逢蕭敬在戰事中使用了毒蠍子,而毒蠍子是前朝人來到南方後才開始使用的,他們便斷定顧春朝與蕭敬之間達成了協議。只是,他們在告知太子這件事時,隐去了顧春朝與蕭啟之間的關系。除此之外,他們說的倒也基本符合事實,可惜對于今上和太子這般多疑的人來說,他們的話倒變得不那麽真實了。

很快,那幾個南方人就将制住毒蠍子的法子告知了太子。太子求功心切,沒多久就帶着那法子去了軍中。在他走之前,他并沒有忘記派人好生監管那幾個南方人。他并不是很信任他們,還擔心他們會逃走。

到了軍中,太子自然受到了一衆将士的熱烈歡迎。只是這歡迎裏真真假假有幾許,就看不分明了。倒是張掾,對太子的到來還算是真心實意地欣喜,畢竟太子身上有制住毒蠍子的法子。

太子也不啰嗦,把一張紙給了張掾,讓他自己去尋思琢磨。張掾如獲至寶,立刻就帶着蕭啟去研究了。至于太子接下來想要做什麽,他可就不奉陪了。

蕭啟沒想到真會有所謂的解法,一時好奇,便也由着張掾拉着自己去了另一處營帳。等到那張紙上的內容映入他的眼簾時,他卻不相信那就是解法了。毒蠍子怕的不是水火土木,而是金。只要用盾牌擋住,毒蠍子就無法滲透。而且,被毒蠍子沾染上以後也并不是全然無解。只要用燒燙了的金子放置在傷口上,很快就能結痂,完全不用斷手斷腳或是毀容。

張掾看得十分興奮,大手往蕭啟肩上一拍,道:“這下可好了,蕭敬那小子嚣張不了多久了。”

蕭啟看得心思凝重,默默地為蕭敬擔憂起來。但是,不管怎麽說,能夠避免将士的傷亡也算是一件好事了。對于太子所說,他則是微微點頭,應道:“如今确實好辦了很多,就是不知太子是從何處得知這個法子的,又如何得知這法子一定有用的。”

張掾可不管那麽多,他現在只想贏,只想早點結束戰事,還天下一個太平。至于這中間可能會有的犧牲,他只能裝作沒看見了。

這時,手下的兵士慌慌張張闖進來,道:“啓禀大将軍,叛軍突襲,來勢兇猛,前方将士們抵擋不住。”

張掾與蕭敬也算是交手多次了,可這次的突襲實在不像是蕭敬往日的作風。他懷疑另有蹊跷,卻還是立即出了營帳,打算親自率兵,打得蕭敬直叫疼。

到了陣前,張掾卻恍惚了。如果他沒有看錯,蕭敬身邊的那人就是秦遙夜。他們協同作戰,配合得天衣無縫,讓他看得心中生妒意,眼底冒火光。他策馬沖到那兩人面前,與蕭敬打了起來。秦遙夜見狀想要攻擊張掾,卻被蕭敬擋開了。張掾感覺不對,就道:“你今次是何用意?”

蕭敬沒有停下打鬥,卻像是在用打鬥的喧嚣遮掩住他的話語,只聽他道:“帶她走!”

張掾只感覺腦後沖上一陣莫名的情緒,有喜有悲,有癡有怨。可不過一霎時,他就覺得蕭敬是在騙他,便道:“你難道以為這樣就可以分散我的心神了嗎?”

蕭敬沒辦法,只能迫使張掾扔了兵器,下了馬,進行近身搏鬥。靠得近了以後,蕭敬才慢慢解釋道:“蕭骛要殺她,我沒辦法了。只有你,能真正護她了。”

張掾不明白為何蕭骛要殺秦遙夜,可是他聽出了蕭敬話裏的哀求,那哀求是真的。他不知道到底要不要按照蕭敬所說的去做,只知道秦遙夜如今只能依靠他了。他一個使勁,把蕭敬推開,趁勢扯過一邊觀戰的秦遙夜,在她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就把她劈暈了。

蕭敬見秦遙夜已經暈了過去,便走到張掾身邊,道:“照顧好她,将來天下太平之日,是去是留,我都由着她。”接着他又低下頭,從兜裏掏出一張紙來,遞給張掾,道:“這上面有毒蠍子的解法,算是我對你的酬謝了。今後,戰場上再見,我會避讓你幾分,但是這天下,我要定了!”

說完,蕭敬就轉身離去了。他身後,已經暈倒了的秦遙夜半睜着眼睛,淚眼模糊。風呼呼地吹着,一身紅袍的少年郎走遠了,一身機敏的妙女子也走遠了。留在原地的,是勢必要做帝王的野心家和勢必要尋得一番寧靜的世外人。

如果蕭敬知道,這一次離開她會是此生最後一次見到她,他是否會走得如此得不拖泥帶水,如此得不帶絲毫猶豫。可惜,這世間的人和事,向來都是說不定的。那時候的蕭敬只以為一生還很長,他和秦遙夜還有一生的路要走。哪裏想過,這一次分道,便是徹底失了歸途。

張掾抱着秦遙夜,一路走回了軍營。在路上,他想了很多。蕭敬心中都是天下,将來不拼個魚死網破,這場戰事是不會休的。哪怕他如今有了應對毒蠍子的法子,他還是沒有抵擋住蕭敬的信心。因為他會心軟,會看不得百姓受苦受難。他不是太子,不會把民生疾苦當作一幅畫,當作人生必看的一幅畫。他只會心中生疼,然後再毫不在意地屠戮敵人。蕭敬可以為了贏得天下不擇手段,可這是他張掾學不來的。

而如今,蕭敬把秦遙夜送到了他的身邊,其中的意義他也明白。蕭敬給了他一張免死金牌,将來蕭敬榮登大寶,他絕對會因此對張家從輕發落。而一旦蕭敬戰敗了,秦遙夜同樣能夠在他的護佑下一生無虞。蕭敬對秦遙夜的用心,哪是始亂終棄啊。

張掾心中堅守陣地的想法開始動搖,他突然覺得,戰事的勝敗已經沒有意義了,真正有意義的是不起兵戈,天下安泰。這時,他想起了慕容忱。慕容忱當是最厭惡戰事的,可是為了西狄人的生活安康,他不得不圖大計。或許蕭啟佩服他的原因就在這一點吧。纏繞于心頭多年的疑問終于得到答案,張掾在松了口氣的同時也做了一個決定——一路戰敗,送蕭敬直逼京中。不管怎麽說,蕭敬也是張家人。

那蕭敬軍中到底是發生了什麽呢?為何他要把秦遙夜送到張掾身邊?為何蕭骛就是容不下她呢?這事得從東邊援軍來到西塞時說起。

自從蕭敬起兵以後,蕭骛的性子就變得愈發執拗了。可是他手下那群人是他一手帶出來的,他說什麽他們都會照做不誤。蕭敬雖喜歡跟在蕭骛身邊,卻并不會全然聽他的。蕭骛來到西塞是蕭敬求來的,但他來到西塞後總是想要插手事務,讓蕭敬多次下不來臺。漸漸地,他們之間也産生了隔閡。

蕭骛想要快速結束戰事,甚至想派人去京中刺殺今上。可是蕭敬并不贊同他的做法。因為快速結束戰事的捷徑就是毒蠍子,而将士們對于毒蠍子的認知又十分有限,到時候難免不會落下終身殘疾。他縱然不擇手段,也不想再看見這樣的慘劇。至于刺殺今上,這本就是癡心妄想,今上倒了還有太子,太子倒了還有旁支。一個人的死去并不會讓整個王朝無法維持。

但是,讓蕭敬想不到的是,蕭骛居然會把算計用到秦遙夜身上。他用秦遙夜威脅他,讓他速戰速決,不然就要殺了她,而且還會派人去京中把秦家滿門都殺了。

蕭敬喜歡從源頭解決問題。要他殺了蕭骛,他做不到,事實上他也不能這麽做,因為東邊的将士們不會因此服他。那他能做的就只有把秦遙夜送走了,至于送給誰,他真是廢了不少腦筋。最後他的決定就是張掾,因為他是一個真心為天下計的人,也是一個真心待秦遙夜的人。

于是,他先在戰場上用了毒蠍子,讓張掾先知曉毒蠍子的厲害。再帶上秦遙夜發動突襲,借着給解法的機會要求張掾照顧秦遙夜。但是真到那一刻的時候,他又擔心她性子要強,不願意抛下他,只好先讓張掾制住她。

等到張掾劈暈了秦遙夜的時候,蕭敬才意識到,他似乎錯了。但是,錯了又如何呢?他這輩子,就是要看着天下在望,就是要看着秦遙夜一世安平。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工作比較忙,更新會有些慢,各位看官請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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