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
又休養了兩天,湘裙的精神已經好多了,體力也恢複不少,這才去面對自己的「親人」。
她早就該這麽做了。
「要我跟你去嗎?」瞿仲昂問。
湘裙輕搖螓首。「我想一個人去見他們。」
「好,我在這兒等你。」他尊重妻子的決定,有些事的确需要自己親自去面對,才能打開心結。
於是,湘裙在詹大娘的陪同之下,來到內廳,只見在座的除了阮父和阮母,還有身為建州府知府的大哥以及大嫂也來了。
「小姑來了!」大嫂先看到她們。
二嫂将茶杯擱下。「我說小姑,你要咱們來這兒,到底有什麽事?」
「讓爹、娘,還有大哥、大嫂、和二哥、二嫂久等了,因為我有些話想要說,所以才會請你們過來……」湘裙在其中一張座椅上坐下,态度從容不迫地說。「我已經想起所有的事,也找回失去的記憶了。」
聞言,阮兆銘陪笑一下。「那真是太好了,也不枉妹婿親自陪你走這一趟,算是值得了。」
「二哥說的是。」她溫笑地說。
阮母瞧見次子朝自己猛使眼色,這才想到差點把它忘了。
「對了!上回你二哥特地去探望你,跟你談的那件事,到底幫還是不幫?只不過要你拜托女婿跟市舶司說一聲,以後都可以免征舶稅,都已經過這麽久,總該跟他提了吧?」
已經不再像過去,見到娘就會想到她說要把自己賣了的話,總是畏懼不己,現在的湘裙可以勇敢地迎視,她相信自己可以辦到的。
「我已經跟相公提過,也了解了。」
穿着四品官服的大哥阮兆平也趕緊出聲請母親作主。「娘也說說小妹,不過是想當個二品官,這點小忙居然不肯答應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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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聽見了嗎?」阮母馬上朝湘裙板起臉孔。「你大哥好歹也要當個二品官,咱們才會有面子。」
「上回我也已經跟大嫂說得很明白,如果大哥真是個好官,深受百姓愛戴,不需要相公開口,自然有升官的可能,不能因為是自己人,就一再破例,這也會落人口實。」湘裙勇敢地迎視衆人驚愕的神情。「所以這個忙我幫不了。」
阮母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你說什麽?現在仗着有相公撐腰,所以就不顧娘家死活了是不是?」
「當然不是,若真的不顧娘家死活,早就請相公将大哥的四品官位收回,讓他回到一介平民的身分,家裏的生意也不會再因為相公的關系,成為少數幾個經由朝廷認可,可以從其他國家輸入香藥、犀角、像牙等貴重貨品的特定商人……」她有些痛心地反駁。「這些可都是別人得不到的好處,只因為阮家有個首輔女婿才有的,還不夠嗎?」
「你……你居然敢出言頂撞?」阮母氣急敗壞地質問。
這下阮父也沈下臉了。「你怎麽這樣跟你娘說話?」
「爹、娘,我看她現在心裏只有婆家,根本沒有娘家了,自己過好日子,就忘了是誰的女兒了。」阮兆銘悻悻然地哼道。
大嫂和二嫂也同聲讨伐。「小姑,你到底是從阮家嫁出去的,就算已經是瞿家的媳婦兒,還是要記得是誰生的……」
「我也想知道,我到底是誰生的?」湘裙眼神流露出濃濃的悲傷,她很想知道自己的親生父母為何不要她?
「你、你在說什麽?」阮母有些慌張。「你當然是我生的。」
阮父臉色也變了。「當然是你娘生的,這還用說嗎?」
「其實我早在十二歲那一年便知道那個「秘密」了……」湘裙如願地看到被自己喚做爹娘的兩人臉色都刷白了。「聽到娘說過兩年要把我賣給別人當小妾,反正不是親生的,省得留在家裏氣死你……」
「那……那不過是氣話……」阮母還試圖狡辯。
接收到妻子的眼色,阮父也忙着圓謊。「是啊,你娘只是在說氣話……」
「真的是氣話嗎?」她澀笑一聲。「你們可知道這些年來我每天都在恐懼中度過,怕自己不聽話,會被你們賣了,怕當不成相公心目中的賢妻,會被他休了,不管娘家還是婆家,都沒有我容身之處……日子久了,我都忘了原本的我是什麽樣子,多虧了這次的意外,讓我找回了自己,也能堅強地面對事實……」
湘裙擡起秀美的下颚,一瞬也不瞬地看着她的「爹娘」,反倒是阮父和阮母被她盯到有些心虛。
「如果還是堅持我确實是你們的女兒,既然是親生的,不就更該為我着想,希望我能過得幸福,不要再害我被公婆責罵了,所以能幫的我會幫,不能幫的還是不能幫……」
「這是什麽話?就算不是親生的,好歹也把你養到這麽大,怎麽可以說不幫?」阮母氣不過地脫口而出。
這下子想否認已經太晚了。
大嫂和二嫂都捂住口,一臉難以置信,也沒想到小姑不是公婆親生的。
「娘……」阮兆平和阮兆銘兄弟倆紛紛怒瞪着阮母。
「呃……」阮母發覺自己說溜了嘴,心想這下真的完了。
「你……唉……」阮父只能嘆氣。
阮兆銘見風轉舵地笑說:「就算你不是爹娘親生的,我這個二哥可是一直把你當做親妹妹……」
「大哥也一樣把你當做自己的妹妹……」
見他們表情毫不驚訝,湘裙不禁了然於心。「大哥和二哥早就知道了?」
「其實知道得……也不多……」阮兆平有些語塞。
「我的親生爹娘呢?」湘裙只想知道他們的下落。
「他們都已經不在了,你親生的爹生前是個秀才,不過運氣不好,就是中不了舉人……」事到如今,阮父也不得不跟她吐實。「而你娘在生下你時,因為失血過多而死,不到半年的光景,你爹跟着染上重病,而我和他又是結拜兄弟,於是在臨終之前把還在襁褓中的你托付給我,希望等你長大,幫你找個好婆家。」
聽到自己的親生爹娘已經過世的消息,湘裙雖然傷心難過,可是得知自己并不是被抛棄,只是迫於無奈,不得不将她交給別人,總算稍稍釋懷了。
「那麽他們葬在什麽地方?」她想在回家之前,去跟真正的父母磕頭上香,這是現在唯一能做的。
於是,阮父把地點告訴湘裙了。
「咱們也不負你爹所托,幫你找個好婆家,回報也是應該的。」阮母還是理直氣壯,提也不提要把她賣給人家當小妾的事。
她口氣溫靜,但又帶着幾分強硬。「就因為看在你們把我養大的情分上,所以才跟相公商量,目前阮家擁有的一切才能保住,至於能不能維持下去,就全看你們自己了……」
「說到底你還是不幫?」阮母氣呼呼地吼。
「就當是幫最後一次……」阮兆銘放低姿态地說。
「小妹,你可別這麽狠心……」阮兆平也陪着笑臉。
「小姑……」妯娌倆哀求地喚着。
最後連阮父也懇求。「這對女婿來說只是一點小忙……」
湘裙從座椅上站起來,語重心長地勸道:「爹、娘,大哥、二哥,做人千萬不要太貪心,否則總有一天老天爺會全部收回的……請你們好好珍惜此刻手上擁有的東西,不要等到一無所有再來後悔,只要肯努力,一定會有回報的。」
該說的話都說了,她朝一臉大勢己去的阮父、阮母等人福了個身,也是在向他們辭行。
「請多保重。」這四個字還代表着祝福,希望他們能早日想通,不要只想依賴關系,而是要學會靠自己。
把話說完,湘裙轉身往廳口走去,當她跨出門坎,外頭一片明亮,也仿佛走出心底的陰霾,頓時豁然開朗了。
「小姐,這些年真是苦了你。」一直陪伴在側的詹大娘從頭聽到尾,總算明白當年發生的事,哽咽地說。
她笑着搖頭。「都過去了。」
沒錯!已經過去了,以後才是最重要的。
話才說完,湘裙便看到站在不遠處等候的男性身影,頓時綻開笑靥,迎了上去。
「因為擔心我,所以在這兒等嗎?」
「不是擔心……」瞿仲昂輕擁着她的肩。「只是想讓你知道,無論發生任何事,我都會在你身邊,若不在你身邊,便是在不遠處,你并不是一個人。」
湘裙鼻頭有些酸澀,那是感動,他們能走到這一步,可是花了七年的時間,所以更要珍惜。
「是,相公,我會記住的。」
「咱們回家吧。」他眼底泛着溫柔。
「咱們回家。」這次是真的回家了。
從建州府回來,已經過了三個月。
立冬過後,天氣寒冷。
湘裙輕手輕腳地從衣箱中取出需要縫補的圓領襕衫,一面注意此刻斜卧在床上午睡的男人,就怕會吵醒他。
她在桌旁坐下,先在針上穿好線,便安靜地縫補着。
過了約莫一刻,就聽到床上一陣窸窸窣窣,原本睡得很沈的瞿仲昂突然坐起身,好半晌都沒有動作,像是還沒回過神來。
「相公?」她猶豫了下才喚道。
瞿仲昂眨了眨眼,才将頭轉向她,俊臉頓時布滿喜色。
「過來我這兒!」他伸出手來。
她雖然不解,還是将縫補一半的衣服擱在桌上,起身走過去,接着便被瞿仲昂一把拉進懷中摟着,不禁笑問:「怎麽了?」
「湘裙……」他将大掌貼在妻子的小腹上。「你有喜了!」
「我有喜了?」湘裙一臉莫名其妙。
「對,咱們又要當爹娘了。」
她嗔笑一聲。「相公又不是大夫,如何知道我有喜了?」
「因為我剛剛作了一個夢,在夢中看見了……」瞿仲昂一臉得意洋洋。「我的左手抱着正在哇哇大哭的女兒,接着抱在右手的兒子也跟着哭了,害我手忙腳亂,不知該先安撫哪一個,這就代表不久以後你會生下龍鳳胎。」
「真的嗎?」在心裏算一算日子,她的葵水才不過晚來三天,這種情況也不是沒有過,說是有喜,似乎還太早了。
瞿仲昂低哼一聲。「你不相信我作的夢?」
「是、是,我相信就是了……對了!」湘裙忽然想起了什麽。「經你這麽一說,我才想到前兩天,在璇玉房裏,他突然說自己就要當哥哥了,所以要快點長大,才能保護弟弟妹妹。」
「他真的這麽說?」他也想起三個月前,和妻子從建州府回來,就曾經和兒子有過一番談話,也确定璇玉真的可以「看到」一些即将發生,甚至正在發生的事,而且是在清醒的狀況之下,不是在夢中預見。
「當時聽了只是半信半疑,沒想到又讓他說中了,這樣會不會為他的将來帶來困擾或麻煩?」湘裙不禁有些憂心。身為母親,最大的希望就是兒女能平安健康的長大,像個普通人就好。
「既然是老天爺賜予的,咱們也只能接受它。」瞿仲昂以自己的經驗回道。
她颔了下首,也将手心貼在自己的小腹上。「一男一女龍鳳胎……相公,我有一個請求。」
「什麽請求?」他問。
「要是真的生下一男一女,他們的名字能不能用我親生爹娘的?」這是她這個女兒唯一能表達孝心的方式。
瞿仲昂可以體會妻子的心情,點頭道:「好,我答應你。」
「謝謝相公。」似乎已經再也沒有遺憾了。
就在半個月後,由大夫的診斷,證實湘裙确實有喜了。
最開心的當數瞿父和瞿母了。
「自從聽了仲昂說了你真正的身世,以及在阮家所過的日子,咱們才知道錯怪你了,以為你一心向着娘家,卻不知中間有這麽多曲折,讓你吃了那麽多苦頭。」瞿父嘆了口氣,想要好好補償媳婦兒。
連瞿母也有些過意不去。「我這個婆婆要是肯對你好一點,或許你就敢把心裏的委屈說出來,甚至還不肯聽你解釋,動手打了你,以後就把咱們當做親生爹娘,有話盡管說。」
湘裙不禁喜極而泣,她終於得到公公婆婆接納的一天了。
她終於有了屬千自己的家人。
七個月後
夏天再度來到,不過湘裙也只能站在窗前往外眺望外頭的美麗景致,也許是因為懷了龍鳳胎的關系,肚子大得吓人,就像随時都會臨盆似的。
「醒了?」甫進門的瞿仲昂見到立於窗前的妻子,以為她還在午睡,所以先去處理事情。
湘裙回頭一笑。「相公請假在家,真的不要緊?」
「因為我有一種感覺,你這兩天就會臨盆……」他小心地攙着妻子坐下。「當年璇玉出生,我沒有陪在你身邊,所以這次一定要做到。」
「可是穩婆說至少要再半個多月,真的可以請那麽多天假嗎?」雖然最近肚子開始陣痛,不過又不像要生了,實在拿不準。「萬一有人在皇上面前參你一本,說你玩忽職守……」
瞿仲昂哼笑一聲。「當今朝中,有誰敢跟我作對?」
「相公似乎太得意忘形,也不該有這種想法。」湘裙瞋瞪一眼,不再因為擔心惹他生氣,有話不敢直說了。「就算相公沒有陪在我身邊,必定在不遠處,我并不是一個人。」
他不禁笑嘆道:「也只有你敢當面教訓我。」
「我不說,還有誰敢說。」她笑吟吟地回道。
就在這時,呀的一聲,房門被推開,小小的身子沖了進來。
「娘……」吓玉小臉紅通通地來到母親面前。
「沒見到爹嗎?」瞿仲昂擺出父親的威嚴問。
他這才拱手提禮。「爹!」
「什麽事跑得這麽急?」湘裙掏出手絹,幫兒子擦汗。
就見璇玉笑得可愛地說:「我來陪弟弟妹妹玩。」
「那也要等弟弟妹妹出生才行,他們還在娘的肚子裏,得再等上半個多月才見得到,別急。」她不禁失笑。
瞿仲昂一臉若有所思地說:「告訴爹,你「看到」什麽了?」
「我看到弟弟妹妹說要出來找我玩了。」璇玉認真地回道。
「你說他們……呃……嗯……」湘裙才說到這兒,比最近幾次還要來得強烈的陣痛讓她不禁彎下身子。「我的肚子……」
「怎麽樣?要生了嗎?」瞿仲昂連忙先将妻子抱到床上。「你忍一忍,我現在就去叫人請穩婆……」
看見爹橫沖直撞地奔出房門,璇玉便站在床邊,握着母親的手,像個大人似的安慰她。「娘很痛是不是?我會陪在娘身邊的……娘別怕……」
湘裙一面用力呼吸,一面笑着說:「有璇玉在……娘不怕……」
「穩婆很快就來了……」瞿仲昂又回到房內,回到妻子身邊。
父子倆各握着一只手,要給她力量和勇氣。
她笑了,雖然肚子一陣一陣地抽痛,不過那是幸福的痛楚,也相信是每個女人都願意承受的,即使賠上一條命,都要讓孩子平安出生。
過沒多久,穩婆被請來了。
又經過了好幾個時辰的折騰,一個宏亮、一個細弱的嬰兒哭聲劃破夜色,湘裙順利地産下一對龍鳳胎。
得知消息的瞿父和瞿母立刻趕來探視,現在的他們可把媳婦兒當做親生女兒一樣疼愛有加。
「我要看弟弟妹娃……」璇玉努力踮着腳,想要看個清楚。
瞿父俯下身子,讓他看懷中的小孫女。「這是妹妹……」
「璇玉,這是弟弟。」瞿母抱着的是小孫子。
「我是哥哥……」
璇玉這麽一說,大人們都笑了。
雖然人還很虛弱,不過湘裙看着圍繞在身邊的家人,想到自己得到的,遠比失去的還要多,她已經比別人還要幸運、幸福了。
這時,一只男性大掌握住她的手。
湘裙擡起螓首,看着坐在床沿的夫婿,不禁相視一笑。
「謝謝。」瞿仲昂很慶幸娶她為妻。
因為是她教會了自己何謂夫妻。
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
這一世,能做真正的夫妻,除了要緣分,也要靠彼此的努力來維系。
相信只要有心,一定辦得到。
【後記 梅貝兒】
最近兩、三年似乎很喜歡寫有關夫妻之間的相處,越寫越覺得婚姻真是一門很高深的大學問,雖然現實中的我已經決定單身,不過身邊的友人全都結了婚,也有小孩,聽他們讨論和老公之間,三天兩頭為了錢和孩子的學業争吵,可是吵完之後,日子還是要繼續,於是夫妻又和好如初,生活就是在這樣反反複複的過程中延續下去。
我總是好奇地問朋友要維持一個家庭是不是很累?朋友說真的很累,當孩子不肯好好念書時,會氣到抓狂;可是當孩子跟你撒嬌,又會覺得很窩心。雖然白天時還在生老公的氣,可是到了半夜,他騎着機車載她出去吃宵夜,那種幸福和甜蜜又會馬上忘了原本在氣什麽,這就是婚姻。
雖然在小說當中,比較少會描寫到金錢以及孩子這方面的現實問題,而是着重在於夫妻的個性和相處上,不過兩個不同個體要一起生活數十年也的确很不簡單,尤其古代女子原本就是弱勢族群,無法決定自己的人生,可以說被當成一種買賣工具,在男尊女卑的不平等待遇之下,萬一所嫁非人,還不能離婚,也只能認命,我總是慶幸生在現代,可以決定自己的命運。
也因為這個原因,我總是喜歡賦予自己故事中的女主角無比的勇氣,不管是在《元配》,還是《婢女求生記》,或是這一本《教夫有方》,盡管受過很大的傷害,不過都有着強韌的一面,勇於接受挑戰,不肯服輸,讓男主角也不禁要折服於女主角的堅強和意志力。
希望大家也會喜歡這一本《教夫有方》,也謝謝對於《婢女求生記》的支持,在這新的一年,我會更努力的。
我們二月國際書展中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