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雨天

裴枝回到宿舍将近十點。

溫寧欣已經哭累睡着了,許挽喬和另一個室友辛娟還亮着燈。

一個刷劇,一個刷題。

裴枝知道辛娟是小縣城狀元考上北江大學的,按理說挺優秀了,可一旦踏入這種學霸雲集的學校,有些差距根本遮不住。

她沒去打擾,只把順路帶的奶茶放在辛娟桌上,然後轉身把溫寧欣的那杯一并給了許挽喬。

許挽喬嘴上嚷着深夜喝奶茶胖十斤,插吸管的動作倒是不含糊。她滿足地啜了一大口,拉着裴枝走到陽臺上。

宿舍樓下時不時有盞路燈會壞,光線明明暗暗,勾出幾對小情侶膩歪的剪影,旖旎得不行。

裴枝手肘支着欄杆,看了會,覺得熱戀期還挺美好的。

身後許挽喬輕手輕腳地關好陽臺移門,像任督二脈打通了般,動作幅度都大了起來,也不再壓着氣音,“你沒回來之前,我真怕呼吸重了把小公主吵醒。”

溫寧欣是典型南方人的長相,唇紅齒白,跟個洋娃娃似的,家裏條件也好,一看就是被從小寵到大的公主。

裴枝笑笑,“哪有這麽誇張?”

“你是沒看到,哭得可傷心了,就跟失戀了一樣。”許挽喬晃了晃腦袋,像是同情又像不解,“但明明就沒開始過。”

“關鍵是辛娟問她怎麽了,她也不肯說,我只能當做什麽都不知道,根本沒法安慰。”

當時溫寧欣全程背對着她們倆,一顆心更是拴在沈聽擇身上,所以被室友圍觀了這事溫寧欣渾然不覺。

當衆表白失敗這種事已經夠丢人了,許挽喬和裴枝一致決定裝作不知情,省得再惹溫寧欣難堪。

許挽喬說着長長地嘆了口氣,也撐起自己的下巴,有感而發:“你說,沈聽擇這種看起來特別難搞定的,其實玩最花了吧。”

裴枝聽得沉默,腦海裏不由浮現出沈聽擇那張臉,是真的挺招女孩的。痞氣進了骨子裏,不像同齡人那樣刻意耍帥,他甚至連眼神都懶得給,也照樣勾人。

這是他的本事。

“不過話又說回來,誰讓他長得帥,家裏有錢,腦子還好使呢,人高考裸分上的金融學。”許挽喬掰着手指,一條條細數她八卦來的消息,“我聽說他還玩車,四個輪子的,拿過獎,這種男的真他媽帶勁。”

“是麽。”裴枝不太喜歡在背後議論別人,她伸手拉了下許挽喬睡衣的兔耳朵,很淡地笑了聲,算作回應。

許挽喬見狀,看出裴枝興致不高,也沒再糾結沈聽擇這個人,視線放空在樓底的小情侶身上,轉頭試探地問:“枝枝,你這周末有空嗎?能不能陪我去趟醫科大啊?”

裴枝聽到醫科大時怔了下,但只一瞬,她挑眉反問:“找宋硯辭?”

許挽喬點頭,“嗯,他們周六正好軍訓完,我去給他送個東西。”

頓了頓她不好意思地笑,“我路癡,不認路。”

“行,我陪你去。”

說完裴枝沒在陽臺多待,她怕晚了沒熱水洗澡,拿上衣服進了衛生間。

許挽喬也捧着奶茶進門了。

等裴枝洗好出來,宿舍已經半黑,辛娟關燈睡覺了,只有許挽喬還趴在床欄邊,用口型跟她說晚安。

裴枝以為能一覺睡到天亮,可半夜昏昏沉沉地做了個夢,被驚醒。

宿舍裏靜得呼吸可聞,所有感官在黑暗裏被無限放大。裴枝緩了半晌,摸到枕頭下的手機,看了眼時間。

淩晨一點三十七,還早。

窗外又開始下雨了,她睜眼看着天花板,因為太黑,目光沒法聚焦,閉上眼又還是那場噩夢,沒完沒了。

煩躁上湧得厲害,裴枝幹脆起床,拉開移門走了出去。

陽臺露天,這會風雨交加,冷是真的冷,吹在裴枝裸露的大片肌膚上,也是真的痛快。

整座學校都在沉睡着,對面宿舍樓沒一絲光亮,乍一眼看過去空洞又壓抑。

可偏偏裴枝覺得喘得過氣了,還饒有興致地仰頭拍了張被烏雲遮了一半的月亮,放進相冊裏名為Ye的分類。

然後就這麽倚着欄杆玩了會手機。

朋友圈裏來來回回是很多女生分享的照片,漂亮的、鮮活的,這個年紀怎麽拍都是好看的。

她挨個點了贊,只是在刷到一個陌生頭像時頓了下。

她沒有備注的習慣,翻了聊天記錄才想起來這是報道那天加的一個學長微信。

男生發朋友圈向來随意,直接甩了一張照片,文案也沒。時間顯示五十分鐘前,色調迷暗,黑色玻璃臺上橫七豎八地倒了不少酒瓶,讓人看一眼都要跟着醉。

而畫面左下角有只手不經意入鏡。

勾着罐啤酒,清晰分明的指節搭在拉環上,要開不開,十足的掌控意味。手背的那抹血漬并不顯眼,但裴枝還是一眼看見了。

就是這只手,在四個小時前拉過她。

沈聽擇的手很大,五指圈住她的手腕還能空出一截。掌心不冰,也不燙,是那種讓人難以戒備的溫涼,貼着她的皮膚收緊時又能明顯感受到獨屬于少年的熱度。

又是沈聽擇。

等裴枝意識到這個夜晚沈聽擇的存在感似乎過于強烈時,她沒忍住皺了下眉,想也沒想地伸手點掉那張照片。

後來是什麽時候睡着的,裴枝不記得了。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頭有點疼,她歸因于淩晨吹了冷風,沒當回事。只是上了兩節課回到宿舍,腦袋發漲的更厲害。

一量體溫居然低燒了,許挽喬大驚小怪地要送她去醫務室,被裴枝笑笑制止了,“吃點藥就行。”

退燒藥的後勁大,裴枝一覺昏昏沉沉地睡到了五點半。

過了秋分,天越黑越早。

宿舍裏一個人都沒有,靜悄悄的。

裴枝腦子睡得有點懵,頭發也出了汗粘在頸間。她去衛生間沖了個澡才緩過神,擦着頭發出來時剛好碰上從外面回來的辛娟。

如果抛開她曬黑的皮膚,很多人會覺得她是江南姑娘,就連當初裴枝也看走眼過。

她的五官鈍感不強,一雙圓眼,軟糯又水靈。小巧的鼻尖這會挂着汗珠,臉頰微微泛着紅。

裴枝看了她一眼,“外面熱啊?”

辛娟反應過來,不太自在地順了順自己跑亂的麻花辮,說話有點磕絆:“沒……不熱,我剛剛跑步了。”

“哦。”裴枝不疑有他,在心裏默算了一下自己這學期陽光長跑的次數,好像有點懶。

兩人相顧無言幾秒,辛娟看着裴枝拿起桌上的手機,關切地問道:“你感覺好點了嗎?”

裴枝随口嗯了聲,點進被關一下午靜音的微信。

裴建柏劈裏啪啦給她發了一堆,威脅警告都有。裴枝掃了眼,沒回,面無表情地按了删除。

除此之外就是許挽喬發的,最新一條是五分鐘前,問裴枝晚上的通識課要不要幫她請假。

裴枝按着手機回:不用,我等會去。

退出時她的視線不可避免地移到通訊錄那欄,裴枝看着多出來的紅點眯了下。

一共五條新朋友請求添加的消息。

頭像不是庫裏就是詹姆斯。

裴枝連眉都懶得皺就知道是誰幹的好事,她找到和陳複的聊天框,發了條消息:【又賣我?】

沒過一分鐘,陳複直接回了個電話過來,聲音有點喘,估計剛打完球,吊兒郎當地笑:“我關心你都來不及,哪舍得賣你啊。這不是給你謀幸福來了麽,籃球隊男高中生,你選選?”

裴枝被他說得愣了愣,沒吭聲。

陳複笑得更加惡劣,“要實在難以抉擇呢,我給你個建議,就一三五找他們隊長,二四六換那個185前鋒,周日兩個一起也不是不行。”

幾秒的安靜後,裴枝腦子轉過彎了。她朝那頭笑罵了一句滾蛋,覺得自己當初是腦子壞了才會和陳複這種人混到一起。

陳複笑夠了,伴着窸窸窣窣的聲音,那頭也靜了不少。他語氣變正經起來,“生病了?還是哭過?”

裴枝想他多半是聽出了自己的鼻音,也沒打算瞞,“沒哭,有點燒。”

不等陳複開口,她淡聲警告:“你別告訴我哥。”

陳複這下又樂了,“怕他管啊?”

裴枝聞言懶得再跟他廢話,不客氣地把電話挂了。

結果下一秒陳複的微信又進來:【放心,他最近正和我們學校一美女打得火熱,你想要他管都沒空。】

隔着屏幕裴枝都能感受到陳複欠揍的那股勁,她慢吞吞地打了四個字過去:【我想個屁。】

回完她就沒再管陳複又發了什麽,把手機扔回桌上,轉頭卻撞上辛娟探究的目光,後者眼神閃躲兩下,裴枝只當沒看見。

裴枝不想頂着一張病态的臉去上課,于是在吹完頭發後簡單地畫了個妝。

眉毛被描得細長,唇色嬌紅。她的長相本身随了邱憶柳,偏豔,骨相優越,生來一雙狐貍眼,漂亮得有攻擊性。

擰上口紅蓋,裴枝對着鏡子勾了下唇角。

她現在也是有夠無聊的。

通識課這種不分專業的公共選修大課,好不好過全靠運氣,看能不能搶到事兒少又水的。

許挽喬自诩積德行善了十八年,如願搶到了她最感興趣的動漫課。

裴枝無所謂上什麽,就在最後截止日期前選了一節戲曲鑒賞。上課地點在北校區,和她宿舍是一南一北的距離,加上中途拐去買了杯熱咖的時間,她幾乎是踩着上課鈴到的。

老師在講臺前調試着投影,裴枝掃了眼幾乎坐滿的階梯教室,随便找了個位置坐下。

但沒想到有人比她還晚。

出現在門口的男生還是一件黑T,和昨天那件很像,但又有細微的差別。寬松的灰色運動褲,因為腿長,露出一截骨骼線清晰的腳踝,所以一點不壓身高。

碎發耷在眉骨上方,他不緊不慢地走進教室,神情惺忪,整個人看着散漫,很懶。

裴枝總覺得沈聽擇好像對什麽都沒欲望,哪怕被衆星捧月地站在人群之中,他也是游離的。

可又架不住長得好,為他停留的視線還是前仆後繼。

她收回視線的瞬間,沈聽擇忽然擡眸看了過來。教室的白熾燈那麽刺眼,裴枝還是輕易地看見沈聽擇挑眉笑了一下。

身後有女生抑制不住的躁動。

裴枝愣了下,然後就這麽看着他幾步跨過階梯,直到頭頂的光亮被遮住——

“同學,這裏有人麽?”

沈聽擇停在了她旁邊為數不多的空位置前,一雙漆黑的眼眸盛着漫不經心,仿佛看什麽都深情。只這一瞬很沉,定在裴枝的臉上。

他真的很高,裴枝仰頭盯着沈聽擇的臉兩秒,搖頭出聲:“沒有。”

沈聽擇在裴枝身旁坐了下來。他狀态依舊很散,沒骨頭似的靠着椅背,肩膀輕微內扣,兩條腿屈在不算寬敞的座位裏。

兩人不可避免地靠得有點近,沈聽擇的氣息漫了過來,不再是冰涼的煙草味,而是很幹淨的,洗衣液的味道。

臺上老師開始講課,穿插播着經典戲曲,咿咿呀呀地唱個不停,裴枝聽了會眼皮就開始打架,全靠那杯咖啡才沒睡過去。

期間邱憶柳發消息來問她國慶什麽時候回南城,還沒等她回複,那頭緊接着發來一條消息。

【嘉言訂了30號晚上的機票,你要沒事就和他一起吧。】

裴枝動作頓住,過了會,她把剛剛打好的那些字一個一個删掉,只回了句看情況。

外面是漆黑一片的天,雨水洗刷過的月色格外清亮,玻璃窗清楚地映出她那張和邱憶柳有七分像的臉。

五官挑不出毛病,就是給人感覺太空洞。

距離那段犯渾的日子好像真的已經過去很久了,久到她快要忘了,那時候的自己是什麽鬼樣子。

但她想,陸嘉言應該還記得。

時間溫吞地在過,裴枝眨了下因為長時間放空而幹澀的眼睛,慢慢地轉過頭,視線在空氣裏亂晃一圈,最後鬼使神差地落到了旁邊的沈聽擇身上。

他從始至終都是安靜的,低着頭在打游戲,手肘懶洋洋地撐着桌沿。幾次被隊友坑輸了他也無所謂,垂着眼,沒什麽情緒地重開一把,如此往複。

可能她的視線太赤/裸,沈聽擇察覺到了,他緩緩側過頭,掀起眼皮。

對視來得猝不及防,裴枝一時怔住,忘了反應。直到沈聽擇低笑了下,聲音有點啞地開口:“有事?”

老師正好講完一張PPT,這一秒連窗外的風都作陪,不吹了,教室裏外靜得厲害。

碎發在沈聽擇鼻梁處覆了層陰影,冷白頸間的青筋被燈光勾得越來越清晰,随着呼吸一起一伏,有股難以言喻的鮮活的性感。

背後的教室都變得虛焦。

裴枝整個人僵了下,匆忙別開眼,努力讓聲線聽起來平靜:“沒。”

沈聽擇見她這副模樣,唇角那點很淡的,懶散的弧度一點點放大。嗓音低低沉沉的,腔調拖着,惹人耳熱,“哦,是我自作多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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