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幸好有花架掩護,呂天放一心問話,并未發現我們。

王勝彎着腰,加着十萬倍小心,恭恭敬敬地答話。

我不敢探頭,怕他們發現,只能屏息靜聽。

呂天放問:“太後可有什麽異常?”

王勝答:“日漸怪異,時有不同常人之舉。”

我汗。

呂天放問:“行為可像失憶之人?”

王勝答:“不像,倒像是換了個人,性情也大變。”

我暗道,老宮人看得很準。

呂天放沉吟。

王勝道:“老奴起先懷疑她是替身。”

我驚,握緊贏衍的手,指尖掐進他肉裏,贏衍默不作聲。

呂天放問:“你可曾仔細檢查過?”

王勝答:“太後沐浴之時,老奴在外觀看,确定是太後本人。”

我罵,老變态。

呂天放沉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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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勝道:“人是那個人,只是這性情,太過怪異。”

呂天放:“哦?”

王勝道:“從前,太後性急躁,喜打罵宮女,若遇有姿色之人,必杖責,甚或毀其容顏。如今,不但不打罵,還時時加以封賞,宮中衆人莫不歸心。”

我冷汗。

呂天放:“嗯。”

王勝:“太後注重養生,不食葷腥已有一年,如今,胃口極好,凡用餐不能少雞鴨魚肉,每每狂吃數碗,尚不知足。”

我心想,這段日子我天天吃肉,恨不得把這個身體吃成大水桶,讓呂天放一看就厭惡,厭惡得想吐為止。

怪不得老東西起疑。

呂天放噴出一口冷氣,沉吟。

王勝道:“此事極為古怪,從古至今,未有所聞……”

我心想,你個死宮人,又在進什麽讒言。

呂天放繼續沉吟。

王勝道:“還有一事,老奴不知該不該說。”

呂天放:“說。”

王勝:“中常侍贏衍每晚去太後房中,一待就是半夜,老奴瞧着有些古怪。”

我抓緊贏衍的手,他不動。

呂天放似乎很淡定:“嗯?”

王勝道:“老奴擔心,他和太後……”

呂天放打斷他:“公子衍和太後絕無可能。”

我驚訝,老兄您這麽肯定嗎?

沉默。

王勝恍然大悟狀:“老奴懂了。”

我心想,懂什麽,難道贏衍不是男人。

呂天放:“繼續監視,按時禀報。”

王勝:“是。”

呂天放腳步漸遠。

過了一會,王勝離去。

我和贏衍一起走出花架,四目相對。

贏衍深沉的雙眸中光芒閃爍。

我聳聳肩:“你都聽到了,完了。他對我起了疑心。”

贏衍沉思道:“不妨,你的身體确實是太後,呂天放投鼠忌器,不會對你怎麽樣。”

暈,你不能用別的比喻,憑什麽我是鼠。

贏衍伸出手,輕輕托起我的臉:“你只要記住,你就是太後,當之無愧,沒有誰能質疑你的身份。”

我灰心,不知道自己能否做到。

贏衍微微嘆了口氣,柔聲道:“我送你回去。”

他一路緊握着我的手,穿過層層花架。

菊花的香,彌漫在空中。

一直走到門外,他放了手,我突然從身後叫住他:“子衍。”

他回過頭:“什麽事?”

我勘酌了一下字眼,輕聲問道:“你不會犧牲我吧。”

他微微一怔。

我忙道:“我只是随口問問,你不用回答。”迅速轉身進了房間。

隔着窗戶往外望,他在那裏站了一陣,慢慢轉身走了。

小秦王天天來請安,夫人們也天天來我這報到。

害我每天要早起,眯着睡眼跟他們答話,生怕自己不小心說漏了嘴,惹禍上身。

于是,在我的強烈要求下,請安改為晚上,小秦王和老婆們一起來,免得我一句話分兩次說。

一切布置停當,只等使臣東風。

晚飯前,王勝暗示我很久沒和小秦王一家子聚餐了。

我盯着他看了好一陣,他老臉頗厚,對我的目光早已習慣,沒什麽反應。

我心道,呂天放安下的釘子想必不止這一個,不然那天他能那麽輕松把我從王宮拐帶出去。

人心隔肚皮,我得小心才是。

我慢慢擡起一個笑臉,“王公公,這段日子事忙,你早該提醒哀家嘛,誰不喜歡天倫之樂啊。”

王勝熟練地下跪:“都是老奴才的錯,請太後責罰。”

我裝模作樣地扶了他一下:“算了算了,起來吧。”

他很恭敬地起身,偷偷拿眼角餘光瞄我。

我只作沒看見,笑着說:“要不就今天晚上吧,都是一家人,也沒啥好準備的,叫廚房添幾個熱菜,再加兩壇山楂酒。”

原諒我,愛上了前太後也愛喝的山楂酒,又能健胃,又能潤腸養生。

宮裏有很多,據說都是呂天放送來的。

好吧,不喝白不喝,你自己要送,與我何幹。

小秦王帶着他那群花枝招展的小老婆,歡歡喜喜地來了。

看着他被一群嬌滴滴的小姑娘簇擁着,我忍不住微笑:“王上,辛苦了。”

他連道:“不辛苦,不辛苦,母後辛苦。”

我心裏壞笑:“我可沒你辛苦,不用應付這麽多女人。”

抹過臉,我笑着示意他們坐下:“一家人,禮就免了,多煩啊,坐下來吃飯,吃飯,有誰要喝山楂酒的,倒滿。”

于是繼母和繼子一家人開開心心地坐在一起聚餐。

我留心觀察小秦王身邊的夫人,一左一右,想必是他最寵愛的。

這兩小夫人年紀都比小秦王大,看起來有十八九歲,身材豐腴,皮膚滑膩如脂,眼睛大大的,個子小巧,偎在小秦王身旁,小鳥依人似的。

原來贏政喜歡這種口味。

我含笑點頭,吞下一大塊紅燒肉。

王勝奉承道:“太後近日胃口不錯。”

我立刻想起他向呂天放進的讒言,心情陡然不爽,故意抱住喉嚨咳了兩聲。

小秦王慌張起身,親自為我拍背。

幾個小夫人也慌了,跪了一地問安。

我止住咳,臉也紅了,厲聲道:“老奴才,大膽。”

王勝也不知道哪來的事,雙腿一軟跪下,連連叩頭:“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我怒氣沖沖道:“老奴才,你趁哀家吃肉的時候突然驚駕,險些害了哀家這條性命,該當何罪?”

這話可重了,王勝面如土色,叩頭如搗蒜。

小秦王遲疑道:“母後,念在他是無心之失,且放過他。”

我怒道:“有了這次,還有下次,若不施以薄懲,将來如何服衆,你身為王上,眼看母親受罪,不但不替哀家出氣,還為這畜生說話,你……你……你……”又是兩聲咳嗽。

小秦王慌了,喝道:“還不把他拖下去,亂棍打死。”

我一聽,忙道:“且住。”這點小罪就打死,大秦的律法也特莫嚴了。

小秦王以為我不滿意:“母後,若嫌打死太輕,就給他淩遲吧。”

王勝額頭上的汗珠起勁地往外冒。

我雖然不喜歡間諜,但他若死了,換上一個更難對付的,也不好。

于是我想了想道:“打死太便宜他,鞭一百,綁在門外示衆。”

王勝被拖下去了,他一路大喊:“謝太後不殺之恩。”

我這麽一鬧,出了一頭的汗,宮女急忙扶我進去換衣服,出來繼續吃。

小秦王還好,那些妃子們都吓到了,沒一個敢出聲的,一餐飯吃的不知有多安靜。

我決定調和一下氣氛,拿起擱在旁邊一塊粉紅色的絹帕折了幾十下,終于折成一朵層層疊疊,雍容華貴的玫瑰花。

這一手,我從前跟人學的,學了很久才學會,不容易啊。

小秦王眼睛亮了:“母後,怎麽弄的?這是什麽花?”

我開始科普:“這個呢,叫做玫瑰,只送給自己最心愛的人,你要不要學?”

小秦王點頭:“要。”

我手把手地教他,小秦王很聰明,花了一炷香時間,折了第一朵玫瑰,随手遞給左邊的賈夫人,右邊的楚夫人不依了:“王上,臣妾也要。”

于是,小秦王又花了一炷香時間,折了第二朵,給了楚夫人。

一旁那些小妃子們都急了,一起拿眼看着小秦王,含着羞,含着情,眼淚汪汪的。

小秦王緩緩垂下長長的眼睫,默默地拿起第三塊絹帕,默默地折下去。

我示意宮女多取些絹帕來,堆在小秦王面前,今晚來吃飯的,一共二十七位美人,小秦王有一陣忙的。

我很不厚道地說了一句:“王上,你辛苦了。”擡腳先走,留下小秦王默默地折玫瑰。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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