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贏衍坐在燈下等着我。

我坐在他對面,看着他,笑啊笑。

贏衍沉默了一陣,溫和地問我:“鞭打王勝,戲弄王上,真有這麽好笑?”

我不說,繼續笑啊笑。

贏衍很耐心,等着我笑完。

我笑了好一陣,終于止了笑問他:“你有幾個老婆?”

贏衍一愣,搖搖頭:“一個都沒有,何來的幾個?”

我也愣了,不禁道:“你們贏家,不是只能活到五十歲麽?”

心裏話,再不娶老婆,你就得絕種,這麽出色的美男絕種,多可惜,要不要趕緊給他配一個,腦子裏閃出一個黃色的影子,對,就是她了。

贏衍哭笑不得:“也不是絕對,只是這種事太多,難免有人背後議論。我卻是不信的。”

我眨眨眼:“你想不想趕緊娶一個?”

他鎮定地打開包,取出裏面的筆墨簡犢,頭也不擡道:“不想。”

我追問:“沒有中意的?”

他道:“沒有。”

我不死心:“真的沒有?男子漢大丈夫,有就說嘛,別害羞啊,我們誰跟誰啊。”

他緩緩擡起頭看我,臉上微微露出笑意:“昨天我們講到義渠之亂,今日講五國交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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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秦國的歷史啊,他從秦國先祖講起,一直講到贏政的曾祖秦昭襄王,我對歷史興趣缺缺,一聽就想睡。

我倒是對他很感興趣。

不娶老婆,沒有女人,對所有少女一視同仁,箱子裏裝滿少女的芳心。

宮裏這麽多女孩,沒道理都看不上。

除非他是斷袖,啊,難道真是斷袖?

他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道:“你看我很久了,上課吧。”

我心中一動,有意試試他:“現在有個好姑娘,要不要我介紹給你?”

他笑着,打開一卷簡犢:“義渠國內發生內亂,秦惠文王派庶長操平定內亂。”

我跳起身,居高臨下:“你有沒有聽我說話?”

他慢慢仰起臉看着我,“我在聽,你想說什麽?”

我坐下,笑咪咪地說:“我給你找了一門好親事,娶了她,呂天放就不敢怎麽着你了。”

他依然面帶微笑:“是呂不笑?”

我喜道:“你猜到了,怎麽樣?天造地設的一對。”

他也不承認,也不否認,只是說:“你再不好好聽課,我要請玉尺了。”

他臉上挂着淡淡的微笑,卻是不怒而威,任誰都看得出他說到做到。

我趕緊把脖子往後一縮,雞啄米:“聽課,大人請講。”

他笑了笑,照着簡犢念下去,有時加上幾句注解。

我聽得雲裏霧裏,只覺得他認真的樣子好性感,整齊束在頭頂的長發松了一绺,垂到額前,被他的呼吸吹得飄啊飄。

我總想伸手把那绺頭發給他繞回去,忍了好久。

看着看着,到底沒忍住,我的手不知不覺就伸過去了,還沒碰到,他扣住我的手腕,翻轉,拿出玉尺,重重抽了兩下。

我痛得直吸氣。

他沒事人一般,收起玉尺,繼續往下說。

我磨牙,姓贏的,你等着,總有一天,我也要拿玉尺抽你的掌心,不,抽你的屁股,抽到你求饒為止。

小秦王沒精打采地出現在我面前,眼圈烏青,時不時掩嘴打個呵欠。

我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喚道:“王勝。”

王勝沒反應。

我回頭,這才意識到他還在外面示衆呢。

我道:“把王勝放了,叫大夫給他看看,沒事的話,過來報到。”

不一會,王勝出現在我面前,臉蒼白了些,頭發也似乎白了不少,一露面就跪在我腳下哭,只差沒抱着我的大腿放聲大哭。

我說了一些軟硬兼施的話,叫他繼續當他的王內侍,他才抹着眼淚站起身。

我道:“使臣什麽時候到?”

王勝道:“已經到了驿館,今早一同面聖。”

我看看小秦王:“你還好吧?”

小秦王打了個呵欠,點頭:“好。”

我道:“王勝,你去拿一瓶鳳油精來,給秦王醒醒神。”

所謂鳳油精,是我專門給自己配的,晚上經常要聽課,白天也有七七八八的事,我的後宮生活忙得不可開交,沒有醒腦的東西是不行的。

我找來太醫配了道方子,加入樟腦,冰片,薄荷之類,(這些東西也不知道秦時有沒有,懶得去考究了。)鼻子嗅嗅,太陽穴點點,還挺管用的。

小秦王謝了我,接過鳳油精走了。

我打聽前面的議事已經結束,使臣也接見了,這才偷偷溜到我的菜園子。

古樹上垂下無數花架,迎風微微搖晃,花架上做了一個個标準的圈圈,整齊地固定着那些送來參賽的菊花。

如果說昨天的菜園子是漂亮的花園,今天的菜園子就是錦上添花的花中天堂了。

我心裏美啊美,後面就有人過來了。

“母後。”小秦王有些詫異。

我看到他身後的呂天放,立刻黑了臉,再看到後面的幾個使臣模樣的男人,我只好打消逃跑的念頭,努力挺直,笑:“王上,相國大人,這幾位就是遠道而來的客人吧。”

小秦王走過來,驕傲地介紹:“這位就是寡人的母後,大秦太後,這花園子就是她親自布置的。”

那幾個使臣眼睛都變大了,有的看我,有的看花,嘴裏不停發出贊美之聲。

“啊,太精彩了。”

“多美啊。”

“外臣從沒見過這麽美的花園。”

“簡直是人間天堂啊。”

“太後不愧女中豪傑。”

“大秦太後不光年輕美貌,還有如此才識,下官佩服。”

我在贊美聲中飄飄欲仙。

一聲咳嗽,我從雲層落下,驚恐地盯着呂天放,時刻防備。

呂天放沉着臉:“太後乃一國之母,非正式召見,不宜抛頭露面。”

我的臉綠了,什麽,我在自己的王宮裏逛,欣賞自己的作品,你也要管,一生氣膽子變大。

我冷冷一笑道:“相國大人,哀家有幾句話想問使臣,依相國大人之見,堂堂太後,連話也問不得麽?”

呂天放的臉更黑,我猜要不是有使臣在場,他早就發作了。

幾個使臣似乎也嗅到了不尋常的氣味,互相看了看,其中一個長相俊秀的,拱手笑道:“不知太後想問什麽?”

我指着菜園子:“你們可知道這地下是什麽?”

使臣道:“地下自然是泥土。”

我在大棚上巧妙地鋪了一層綠色蔓生植物,兩頭通風,粗看還以為花架下就是草地。

小秦王自然是明白的,笑道:“使臣有所不知,這地下還大有文章呢。”

使臣好奇:“什麽文章?”

我道:“這下面種的菜足夠王宮所有人吃的。”

使臣驚道:“地下也可以種菜?”

我道:“今晚的接風宴上,用的便是這裏種的蔬菜,使臣到時大可放心食用。”

使臣疑惑不已,其中一人道:“太後還沒說要問什麽。”

我道:“大秦美嗎?”

使臣齊聲道:“美。”

我道:“強大嗎?”

使臣有些遲疑,最後不甘心道:“強大。”

我目視呂天放,他陰沉沉地看着我,我微微一笑道:“秦國的強大和美麗,不是因為上天眷顧秦國,你們可知道真實的原因是什麽?”

使臣大有興致,齊聲道:“太後請講。”

我看着呂天放,意味深長道:“因為大秦君臣同心,彼此信任,無專權之臣,無豺狼當道,律政清明,善待百姓,贏得天時,地利,人和,所以得天下之太平。君是天,臣是地,如果有人想地壓天,為一己私利,謀逆犯上,這種人只會遭來萬民唾棄,遺臭萬年,死無葬身之地。”

一番話,都是從贏衍的秦史上聽來的,我只記得這些,今日索性一氣拿出來罵個痛快,就為看呂天放黑臉,他黑臉,我就特別開心,他越黑臉,我越開心,我打賭當着使臣的面,他什麽都不敢做,所以,他更氣。

我心裏壞笑,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呂天放,你也有今日。

小秦王迷惑地看看我,看看呂天放,漸漸明白了什麽,眼裏隐隐露出一絲笑意,也不敢笑開。

那些使臣還蒙在鼓裏,生怕太後以為自己不懂,争先恐後,不吝贊美之辭。

“太後所言極是,外臣等佩服。”

“太後深黯治國之道,此乃大秦之福啊。”

“大秦之所以如此強盛,正因為有太後。”

越吹越玄乎了,我終于明白為什麽皇帝都喜歡佞臣,就算他們說得言過其實,聽在耳朵裏還是很舒服啊。

我也終于懂得秦國強盛的道理,小秦王身邊那些老頭兒雖然讨厭,但是他們從來不會阿谀谄媚,呂天放雖然盛勢淩人,野心勃勃,但他絕不是佞臣。

楚魏等國之所以日漸衰弱,正是因為多了這些使臣類的官員。

其中那個年輕俊秀的,生怕別人搶了他的風頭,趕上前兩步,深深一揖,朗聲道:“太後正值年少,美貌與聰慧兼顧,言談舉止泱泱大國之風,更兼深明治國之道,不愧大秦之太後,只可惜年輕守寡,實在是可惜啊可惜。”

他說得高興,一不小心就說多了些,而這多出來的,便是萬萬不能說的。

見大家都默不作聲,他得意地晃晃腦袋,還想再加上兩句,突然發現呂天放惡狠狠地瞪着他,吓得打了個冷戰,想好的幾句話一咕嚕全吞進肚裏,縮着脖子再也不敢作聲。

我笑咪咪地瞧着呂天放,胸中一口惡氣吐出,心情無比暢快。

呂天放收回瞪使臣的目光,慢慢轉過臉看着我。

我失望地看到一張平靜的臉,他太平靜了,剛才還在眼裏燃燒的怒火消失殆盡。

他定定地看着我,淡淡一笑。

輕風吹過,花香盈懷。

我莫名想起那句:盡道有些堪恨處,任是無情也動人。

“君與臣,天與地。”呂天放眉頭微凝,銳利的目光掃過在場每一個人:“不錯,君在上,臣在下,天在上,地在下。然,沒有臣,何來君,沒有天,何來地,君與臣,天與地,相互依存,同生共滅,難分彼此。就如世間男女之情:山無棱,天地合,乃敢與君絕。”他最後一句話是看着我說的。

我毛骨悚然,恨不得速速逃離此地。

沉默一陣,在場所有人鼓掌叫好,又是一輪馬屁新鮮出爐。

“相國大人所言極是。”

“相國大人,君與臣正是這個道理。”

“相國大人,外臣從前不明就裏,經相國大人一點撥,有如醍醐灌頂,幡然醒悟。”

呂天放仿佛什麽都沒聽到,只看着我。

我忍不住了,幹笑兩聲道:“王上,相國大人,好好招待使臣,哀家身體不适,先告退。”

匆匆經過呂天放身邊,腳下突然被什麽一絆,我狼狽摔倒。

呂天放彎腰扶起我,只有幾秒,我迅速推開他,掉頭就走。

然而,我清楚得感覺到他留在肌膚上的濕潤,他竟然趁扶我的機會,衆目睽睽之下,在我耳垂上快速地一吻。

我不知道這個吻有沒有被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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