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我抱着膝,一個人看那個香包,香包上繡着清羽。
風吹開窗戶,我起身關窗戶,門開了,贏衍出現在門口。
我愣愣地看着他。
他走到床前,撿起地上的香包,看了一眼,還給我。
我把香包塞到枕下。
他背對我,過了一會,柔聲道:“明天,我啓程去北地,為宮中購絲繡。”
我失聲道:“不。”
他回過頭,溫和地看着我。
我走過去,抓住他的袖子:“讓別人去,你不能走。”
他微微一嘆,摸摸我的長發,輕輕托起我的下巴,看我的眼神很溫柔。
我努力克制,不想讓他覺得我害怕,可我的手一直抖。
他把我緊緊糾纏他的手指輕輕掰開,握在他手裏,低聲道:“別擔心,只要你謹言慎行,他不能對你如何。”
我擡起頭看他,含笑的眸子,溫和的語氣,眼中似有若無的寵溺。
深知他決定的事,從不改變,也深知他的微笑,他的溫柔,都是假像。
我如果沉溺,就輸了自己。
我慢慢低下頭,把手從他手裏抽回,回到床前,拿起針線,給那個香包添上最後一點花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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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默默地看着我。
我認真地繡,每一針每一線。
他轉身往外走,我始終沒有擡頭。
從現在起,不會有人站在身後提點,不會有人在危難之時趕來救我。
我深吸一口氣,咬斷香包上的紅線。
把香包小心翼翼收好,我看着窗外的黎明。
好吧,既然暴風雨一定會來,就讓他來得更猛烈些吧。
“太後,遵照您的诏令,都安排好了。”王勝狗腿地站在我面前,自從上次鞭刑之後,他老實了很多。
能被敵人利用的人,也一定能為我所用。
我決定培養他做個雙面間諜,他很有這方面的潛質。
今天,是重陽節,也是評花魁的日子。
呂天放會來,一定會來,不過,我還請了太後的兄長芈國舅,有國舅在,諒他也不敢做什麽。
為了萬一,我最後還是決定不去參加花魁大賽。
大賽開始一半,小秦王急急忙忙跑來了。
我眼皮不擡,繼續繡我的花。
小秦王悄悄偷看我,我低着頭,給花紋打上針腳。
小秦王忍不住了:“母後,有件事……”
我道:“沒看母後在忙嗎?”
小秦王語塞。
我道:“像評花魁這等小事,你做主便是,去吧。”
小秦王終于急了:“太後,太後,……出了點亂子。”
我疑惑:“什麽亂子?”
小秦王額頭有汗:“賈郎官惹惱了相國大人,相國大人提着劍要殺他,兒臣一時情急,把賈郎官藏在贏大人那裏,現在……相國大人滿園子找他,兒臣擔心……”
見我沉着臉不作聲,他一急,跪下道:“賈郎官是賈夫人的爹,賈夫人已經在我面前哭了幾回,如今只有母後能攔得住相國大人……”
我沖着小秦王猛翻白眼,小朋友,你會不會藏人,贏大人就住在我後院,如今他人不在,無情地甩下我去了遠方,你把賈郎官藏那裏,不是給我添堵嗎?我平時看到呂天放都要繞路,現在你為了你的小美人,居然逼我去找他,這……這什麽事啊。
我轉過身,繼續繡我的花。
小秦王跪在地上發呆。
我一針紮在手上,慘叫一聲,猛吸手指。
小秦王擡起臉,可憐巴巴地看着我。
我把針線狠狠甩到桌上,咬牙道:“好,算你欠我的。走。”
滿園菊花,中間擁擠着上百名官員,場面比我預料得還壯觀。
幸好我事先安排,只許三品以上參賽官員入內,不然宮裏非亂不可。
王勝大喊:“太後駕到。”
呼啦啦跪了一大片。
我一眼看到芈國舅淡定地坐在評委臺上,仰着脖子,一杯一杯喝酒。
我的目光從到場的官員臉上掃過,有恭敬,有懷疑,有嘲諷,有暧昧,我很清楚,這裏面有很多等着看笑話的。
太後和呂天放的情事早已是公開的秘密,大秦風氣開放,男女不設防,東方清那樣的君子絕無僅有。
太後養幾個面首,自古就有這個風俗,最驚世駭俗的,要數之前一位宣太後,老公一死就跟義渠王私通,給情人生了兩個兒子,臨死前居然還想抓那個最寵愛的面首給她殉葬,也不怕下地之後氣醒先王。
這些都是贏衍的秦史中提到的,對這種內容他一句帶過,偏偏我只對這種內容記得最清楚。
我深吸一口氣,接過宮女遞上的山楂酒喝一口,環視左右,淡然道:“出了什麽事?”
一個官員模樣的人搶先爬過來道:“回太後,賈老賊出言不遜,罪該萬死,相國大人已經去找他了。”
該死,呂天放不在。
我沉着臉瞪王勝,王勝低下頭:“老奴這就去。”他飛快地跑了,我不放心,又叫來好幾個宮人,吩咐他們一起去把相國大人請過來。
早有人在臺中央鋪下厚厚的虎皮褥子,前面安下幾案,請我坐下。
我繼續喝山楂酒,小秦王坐在我身邊,低着頭。
過了好一陣,聽到人群嘩然,呂天放一臉殺氣,一手提劍,一手拎着個半死不活的老頭子過來了。
我暗松一口氣,幸好他還沒動手。
呂天放把老頭子往地上一扔,立刻有兩個狗腿官員跑過來按住他,四處找繩子。
我重重咳了一聲,那兩名官員有些尴尬地停了手。
我示意兩個宮人過去扶起老頭兒,呂天放沉着臉,有人趕緊把他讓到芈國舅對面的座位上。
小秦王坐在小幾前,不安地扭動身子。
我拍拍他的手,清了清嗓子道:“相國大人,這是怎麽回事,宮中不是不許配劍麽?”感謝贏衍教了我很多。
呂天放哼了一聲,遠遠看我一眼,把劍抛下高臺,一個宮中侍衛模樣的人趕緊接住,退到一邊。
我指着那個侍衛:“拿下此人。”
衆人驚,看向呂天放,呂天放不語。
侍衛被拿下,扭着跪倒臺下。
我扭頭問小秦王:“宮中侍衛丢失武器,該當何罪?”
小秦王吃驚地看着我,我重複一遍:“該當何罪?”
小秦王眼睛漸漸亮了,挺起胸膛,大聲道:“身為侍衛,保衛宮廷,職責所在,武器尚不能保管妥當,倘若落入歹人之手……”停住看我,我投去鼓勵眼神,小秦王膽子更大,揮手道:“推出去,按律杖一百,逐出宮,永不錄用。”
衆人更驚,一齊看呂天放,呂天放黑着臉,沉吟不語。
我心雀躍,好,很好,身為相國大人,你也知道律法一定要維護,不然天下就會大亂,這樣就好,太好了。
噼噼拍拍一頓板子,侍衛打昏過去,被人拖着走了。
我向王勝示意,他站出來,尖着嗓子大喊道:“花魁比賽繼續進行。”
“且慢。”呂天放緩緩起身,遠遠望着我。
我努力逼自己和他對視,笑:“相國大人還有什麽高見?”
呂天放冷冷道:“侍衛的事完了,臣的事還沒完。”
我道:“大人好好地站在這裏,手無刀劍,身無傷痕,還有什麽大不了的事,比花魁比賽更重要。”
呂天放當即黑了臉。
氣氛明顯不對,誰都不敢動,那些報名參賽的官員,腸子都悔青了,早知道這樣,打死都不來,夾在太後和相國之間,無論朝哪邊都是死路一條。
沉默。
呂天放道:“侮辱朝廷命官,按律當斬。”
我挑眉:“不知是誰狗膽包天,竟敢侮辱當朝一品丞相大人。”
呂天放伸手一指:“就是他。”
我示意把老頭兒扶起來,他就像一攤爛泥,抖成一團,我笑道:“大家看看,這個風燭殘年,手無縛雞之力的老人,他好大膽子,不顧自己年邁,活不了幾年了,竟敢自尋死路,當衆侮辱年輕力壯的相國大人,豈不知相國大人只要一指頭,就能把他彈飛。”
衆人面面相觑,有人忍不住偷笑。
呂天放的臉更黑了。
我轉臉詢問王勝:“你說,這位老人到底是怎麽了,為什麽這麽大的膽子,是誰借給他的?”
王勝哪敢答話,低頭喏喏。
我問臺下:“有誰知道他喝了多少酒?”
一直悶頭喝酒的芈國舅突然站起身宣布:“我知道,他喝的不多不少,整整五壇酒。”說完,他打了個酒嗝,撲通一聲倒在桌上,呼呼大睡。
我笑道:“事實已經很清楚了,這位老人是個酒鬼,灌了幾兩黃湯,便不知道天高地厚,膽敢對相國大人出言不遜,來人,把他扔進魚池好好醒酒,不醒不準起來。”
小秦王吃驚,拉動我的袖子。
我附耳道:“要命,還是洗冷水澡?”
小秦王不動了。
我朝王勝使眼色,王勝心領神會,叫來兩個宮人耳語幾句。
衆人哄笑聲中,兩個宮人過來拖着賈郎官走到水池邊,把他腳朝下扔下去。
賈郎官掉進水裏,立刻跳起身叫道:“救命,救命。”
衆人越發哄笑。
我道:“醒了醒了,把他撈上來,換身幹衣服送回府,以後再有誰敢仗着酒醉侮辱相國大人,這就是他的下場。”
呂天放轉動着手裏的杯子,隔着衆人,目不轉睛地看着我。
我被他看得打了個冷戰,趕緊端杯子喝酒。
小秦王機靈地擡手道:“好了好了,事情到此結束,花魁大賽繼續舉行。”
整個晚上,我坐在桌前喝酒。
菊花評出三元,又選了進士,來的都有賞,可謂皆大歡喜。
狀元是呂天放送來的極品墨菊,花瓣是黑色的,花蕊又是奇異的金色,微微打卷,讓我想起呂天放烏黑的發辮,辮上垂下的大珠。
到後來,我嗑睡得要命,只記得天黑得像鍋底,呂天放坐在對面,一邊喝酒,一邊看我。
我恍惚被他當成了下酒菜。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