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辛苦還債
堆積如山的工作壓得嚴興喘不過氣。他剛在公司學習了一周,立刻體會到老爸着急退休的心情。雖然重要的事情還是得興爸家過目、簽字,他也不得不經常跟着團隊加班到十一二點。
欣慰的是無論多晚,東升都會等着他的電話。只是挂了電話以後,嚴興總是忍不住想那人要是真的在枕邊該多好啊。也許這就是熱戀中的心情吧,恨不得長相厮守,總以為天長地久。
一早開車出門,嚴興習慣性地看了下後視鏡,幸好他有這個習慣,不然還發現不了那個突然出現的、安靜地縮在大門角落的人。他立刻熄火停車,急促從車上沖下來。
青年穿着厚厚的羽絨服,帽子、圍巾裹得嚴嚴實實。嚴興漸漸靠近,縮成一團兒的人兒卻沒有察覺,應是睡着了。他不忍心吵醒,又怕人凍着涼,蹲下來,溫柔地拉開蓋住大半張臉的帽子,輕喚道:“東升?”
東升臉色蒼白,眼底的陰影很明顯,又瘦了些。忙于工作,睡前他倆也總是草草聊了兩句就挂電話,他甚至都沒有留心到對方心不在焉的敷衍。
被弄醒的東升像個被主人抛棄的萌寵,可憐巴巴地望着嚴興。那該死的、苦兮兮的眼神,望得他心都蘇化了。
嚴興顧不得太多,将人攔腰抱起,塞近車裏。
他把暖氣開到最大,幾近粗魯地揉搓着冰塊一樣的雙手,摁在懷裏。等懷裏僵直的身體終于停止了發顫,他才略微生氣地問:“來了怎麽也不說一聲?凍壞了算誰的?”
“對不起……”東升低着頭,不敢看他。
“對不起的是你自己!”嚴興既生氣,又覺得蹊跷,“出事了嗎?”
東升轉頭看了他一會兒,支支吾吾了半晌,一個字都沒擠出來。
嚴興嘆了口氣,“還沒吃吧?”
東升點點頭。
嚴興側身幫人系好安全帶,又問:“想吃什麽?”
“熱的……”
剛剛平息的怒火騰地一下又竄上來,也不知道這個不知死活的家夥在門口等了多久,嚴興一腳油門踩到底,兇巴巴地問:“什麽時候到我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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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點多……”
嚴興不禁吼道:“為什麽不給我打電話?”
“我……怕打擾你睡覺。”
怎麽這麽傻?“那為什麽不去找個賓館?”
“我……”
“說啊!”
“我沒錢……”
東升的聲音都有點抖,嚴興看了眼可憐巴巴縮在副駕駛上的人,沒有再問。他打電話讓助理買了雞汁湯包、馄饨、肉片粥、煎餃,直接送到辦公室。
等東升吃飽喝足,臉上稍微有了點血色,嚴興又把人揉進懷裏,準備打破砂鍋問到底。
東升突然張口:“我想借錢。”
“什麽?”沒聽錯吧?
“我想……跟你借點錢。”
嚴興扭過頭來,仍然看不真切東升的臉,卻能感覺到存在感極強的不好意思和難以啓齒。他狐疑地問:“為什麽?”
“宋楓需要錢。”
嚴興瞪大眼睛,“你坐九個小時的火車,在我家門口等了一夜,就是為了宋楓?你那個發小?”
東升擡頭,怯怯地看着他,然後點了點頭。
嚴興想不到的是,宋楓在東升心裏,竟如此重要。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東升為宋楓做的一切,令他生氣,甚至是嫉妒。他思念不已的人,千裏迢迢地過來,不是因為同樣的想念,而是因為另外一個男人。
東升見他不說話,帶着懇求的語氣:“小楓把人弄傷了,那人傷得嚴重,治病需要很多很多錢。天天有人去他們家鬧,說不定還會鬧到學校。嚴重的話,可能會被開除……嚴興……興哥,你幫幫他吧?他家沒錢,叔叔總是賭錢,根本沒有積蓄,還欠了高利貸……”
嚴興冷眼看着他喜歡的人為令一個男人求情,心裏不是滋味兒,“宋楓是成年人,應該懂得為自己的行為負責,而不是讓你來找我借錢。”
東升忙擺手,急急地解釋:“不是的,跟你借錢是我的意思,跟他沒關系。”
“哦?”還在替那個姓宋的說話嗎?嚴興推開懷裏的人,站了起來,居高臨下。
“興哥……”東升眼眶已經紅了,連鼻頭也是紅的,放低姿态、懇求的樣子。
嚴興絲毫不想幫那個姓宋的,這一切完全是宋楓咎由自取,跟他無關,也跟東升無關。可東升這麽懇切地、走投無路地找上門,他根本拒絕不了。
“你怎麽沒帶錢就出來了?”嚴興突然意識到這個問題。
“我……”東升低下頭。
“說!”
東升咬着下唇,豁出去地坦白道:“那天打架我也參與了。我媽怕我再去酒吧,不給我錢……我自己偷偷跑出來的。”
嚴興磨着牙,耐心聽人把話說完。他所認識的方東升雖然血氣方剛,但絕不是挑事的人。他這才明白為什麽這些天對方會如此反常。他上下打量着眼前的人,問:“你受傷了沒?”
“沒……”
“借多少?”
“……”東升愧疚地垂着頭,又是好半天才開口,“三十萬。”
嚴興盯着他,淡淡道:“現在就打給你,但你得答應我一個條件。”
“好的。”東升立刻答應了。
“你先別急着答應,聽我說完。我借錢給你可以,但你以後不許再跟姓宋的渾小子混在一起。”嚴興不放心,宋楓根本就是個麻煩,東升這次沒什麽大礙,難保以後不出事,
“什麽?”東升難以置信地看着他,“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嚴興挑眉看着他,“既然你那麽不舍得他,我就沒辦法借錢給你了。”
東升站了起來,困惑不解地看着他,下了很大決心似的說:“好,我答應你。”
嚴興見人又頂着張苦瓜臉,想上前一步,把他抱在懷裏安慰一下。
東升卻下意識地退後一步,說:“那謝謝你了,我會打工賺錢還你的。沒什麽事的話……我,我先回去了。”
嚴興氣急,上前拉住已經轉頭往外走的人,吼道:“方東升!你哪兒也不準去!”
東升小聲道:“我回家,我媽會着急的。”
“你現在這個狀态怎麽回家?再說,你有錢嗎?”
“我還有一百,夠了。”
嚴興簡直要氣炸了,幾近聽到自己神經繃斷的聲音。他緊緊抓着東升的手腕,咬牙道:“你現在給我乖乖聽話。別忘了,我可是你的債主!”
東升轉頭看着他,圓圓大大的眼睛裏有惱怒、有委屈、有倔強,就是沒有屈服。
嚴興壓下心頭的怒火,放軟了語氣,“你該休息一下,你看看你,最近都沒好好睡覺吧?”
東升還是看着他,倔強地一聲不吭。
“我送你去酒店,你先睡一覺,好不好?”
東升沒有再反抗,沉默地由着他送到了酒店。他本打算在酒店陪着,公司的電話卻來了。
嚴興被一個電話叫走後,東升便去了火車站,用僅有的一百塊買了一張九十塊的火車票。在嚴興的辦公室裏,錢就已經打到了他的學費卡上。嚴興答應他的事情,向來不會失言。
上了火車沒多久,嚴興的短信就來了:“公司的事情比較忙,你可以直接在酒店用餐,我晚上去找你,等我,別亂跑。”
東升沒有回複,因為那個條件,心頭涼飕飕的。宋楓是他最好的朋友,他們共同成長,歡笑淚水共同擁有,說是親兄弟也不為過。所以宋楓出了這麽大的事,他怎麽可能不管?難道嚴興就沒有朋友嗎?
他想着想着,就忍不住委屈起來。所有人都可以不理解他,連爸媽都可以,就是嚴興的不理解讓他分外困擾和傷心。
一夜沒睡地來回坐車,身體的疲憊騙不了人。東升縮在擁擠的座位上,竟也睡着了。
東媽的電話打了很久,下了車,東升才敢接,說了馬上回家。東媽也只是嘆氣,卻沒有責怪。嚴興也打了很多電話,他卻始終沒接。
第二天一早,東升就去銀行提了錢。一捆一捆地放在包裏,他才知道,原來三十萬的現金如此之重。他偷偷把錢給了鴻遠媽媽,沒敢跟發小見面,答應嚴興的事情,說到做到。
每天睡覺之前,嚴興還是會固執地打電話過來,東升沒接。他有點生氣,更多的是膽怯。嚴興一定以為他是個卷款而逃的混蛋吧。
除夕那一晚的煙花絢爛奪目,滿地炮竹熱鬧非凡,嚴興再也不給他打電話了。
正月初五,東升收到嚴興的短信:“分手吧。”
手機“啪”地一聲脫手摔到了地上,還好,諾基亞的,耐摔。東升撿起手機,回了個“好”字,想了想,又加了一句——“錢我會還的”。
開學後的第一個星期,東升按照社裏的規矩,二四六準時去球館練球,嚴興卻沒有再露面。一個人如果不是刻意,不大的校園,也不會有什麽不期而遇。
曹維問東升:“你最近怎麽那麽省?”
東升打不起精神,“有嗎?”
“而且嚴興都沒來找你哎,你們怎麽了?”
“分手了。”
曹維嘴巴張成個“O”字,“啊?這麽大的事情,你不告訴我?”
告訴了又能怎麽樣?他跟嚴興也沒正兒八經談什麽戀愛,兩個大男人難免遮遮掩掩。東升道:“現在不是知道了。”
曹維看着他,“你沒事吧?”
東升強擠出一個笑,“沒事兒,你東哥好着呢!”
曹維:“……哥你貓咪!”
家裏每個月會按時打一千五的生活費過來,東升只用五百,省下來一千。在球館與嚴興碰面的幻想破滅後,他便在生活區找了個送外賣的活兒,也有一千五的收入。這樣,他每個月至少可以攢下來兩千五,雖然跟三十萬的巨款比少得可憐,但也比欠錢不還要好得多。
曹維見不得他這樣,說有什麽困難,可以找張承端幫忙解決。他沒告訴曹維三十萬的事情,從頭到尾都太丢人了。
送外賣的活兒其實挺好,老板人很親切,還免費提供中飯、晚飯。就是有時候刮風下雨,難免淋得像落湯雞,風度什麽的,跟他再無半毛錢關系。
這不,又開始下雨了,明明天氣預報說陰天的。
東升騎着小電驢經過經濟學院宿舍,遠遠看見嚴興被一幫校園風雲人物簇擁着,談笑風生。那樣耀眼的一群人呼嘯而過,在哪兒都是焦點,他想不主意到都不行。
東升心中鈍痛,難過的不是分離,而是恍然明白:如果嚴興不願意,他根本沒資格,也沒機會站在那人身邊。
雨下得很大,頭發耷拉在腦門上,毫無發型可言。東升躲在角落裏,怕被嚴興瞧見自己狼狽的模樣。
也不知是為什麽,他越是着急,那幫人走得越慢。等他終于可以把大包小包的便當送到時,訂餐的人難免抱怨、數落他幾句。他也只能連聲賠不是,反正都已經是習以為常的事了。
一天下來,東升總是累得腰酸背痛。他草草洗漱後,癱倒在床上,想想又覺得他和嚴興之間有三十萬的債務,也不是壞事。至少,他還能以還錢為借口,時不時地跟那人見上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