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取款機嗎

那天從公司趕回去看到空蕩蕩的房間,嚴興氣得差點要把酒店砸了。不知是因為借錢時他生硬的态度,還是因為其他什麽,之後無論他打多少電話,東升就是不肯動一動那高貴的小手指,“屈尊”按一下接聽鍵。要不是公司走不開,他恨不得當下就飛過去讨個說法。

嚴興後來琢磨着可能是他的電話一個接一個,把人逼得太緊,于是化主動為被動,開始守着電話,等東升主動回複。

他從大年初一等到大年初五,整夜整夜地睡不着。缺覺的人往往更加脆弱和不可控,等他賭氣發了“分手”二字,還來不及反悔,東升就輕而易舉地答應了。

折騰了半天,沒準都是他的一廂情願。他在這邊難過糾結得快得抑郁症,那小子說不定正和宋楓在網吧開黑,不亦樂乎。

開學之後的兩個月說煎熬也不算,雖然常常失眠,但不至于睡不着。舍友兼好友尚坤見他為情黯然神傷,說是要幫忙介紹對象。他當然一口回絕,心裏被一個人塞滿了,補上來的人,既不能換得一刻輕松,反而白白耗費了新人的真心。

三月的雨稱得上春雨,卻沒有暖意。嚴興跟朋友們一起回宿舍的途中,留意到一個送外賣的學生,很瘦,穿得也不好。他匆匆一瞟,就認定是東升,刻在腦子裏的樣子,化成灰都認得。

嚴興有意在宿舍樓下逗留,等着那人進來,制造偶遇的效果。直到身邊的朋友拖着他走,他也沒等來與東升的一次邂逅。

之後,嚴興躲在那個忙碌的送餐身影背後,“偷窺”了幾日。那人根本就是別扭到自找苦吃。沒兩天,方東升果然楚楚可憐地找上門,連帶着五千元軟妹幣。

親親苦苦,風裏雨裏地送外賣,就是為了給他添堵?嚴興給不了來人好臉色,冷冷道:“你什麽意思?”

東升瑟瑟地站在他的書桌前,瘦得可憐,皮膚都沒以前那麽白了。“我知道這錢不夠,可是我會努力,欠你的錢,早晚會還上的……”

看着對方一副“楊白勞”的可憐樣兒,嚴興氣不打一處來,暗自心疼,面子上卻火冒三丈,“為什麽是你還?宋楓死了嗎?!”

“他……不知道。”

嚴興:“……”你丫的是聖母?做好事不留名?雷鋒?他咬着牙,“你有病吧?”

東升期期艾艾道:“如果小楓知道是我借的,一定不肯收的。我沒讓阿姨說……阿姨也挺辛苦的,叔叔為了躲債,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

嚴興打斷他,怒道:“宋楓的感受你要顧及,他媽媽的感受你也要顧及,那我的呢?我算什麽?我tm的什麽都不是,對吧?哦,不對,我就是你丫的ATM,取了錢說拜拜,對不對?啊?你丫的啞巴了?你tm的倒是說話啊!”

他說得一句比一句難聽,一句比一句激動,東升臉色慘白,呆呆站在一邊,張口結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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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興瞪着眼睛,滿眼通紅,也不知道哪裏來的火氣,如此疾言厲色。

東升漲紅了臉,無措地後退了幾步,看了看愣在一旁的舍友們,跑了出去。

嚴興當真氣極了,這才意識到宿舍裏還有其他人,等回過神,再飛奔出去時,東升早就沒影了。呵,外賣送多了,體力還真見長。

他垂頭喪氣地回了宿舍。尚坤無語地看着他,幽幽道:“這就是你對方東升的态度?還說喜歡人家呢?誰信啊!”

嚴興:“……”

東升跑着跑着,眼睛就糊上了一層水。嚴興說話太重,也太難聽,還當着那麽多人的面。他臉皮再厚也挂不住了。一面委屈着,一面又有點生自己的氣,明明嚴興都那樣讨厭他了,他還是忍不住,要偷摸着喜歡。

東升沒敢給曹維看自己那副要死不活的樣子,衣服也不脫就躲到了被子裏。宿舍其他人都在,他不敢發出聲音,抱着枕頭,把頭埋在被子裏流眼淚。

他哭了好一會兒才想起待會兒還得送晚飯,如果眼睛哭得太腫,一定會被人笑話。條件不允許的話,一個人連悲傷的權利都沒有。他咬着牙,胡亂抹了把臉,跑到衛生間,用涼水沖了好久,才壓住心頭那股子難過。

看着鏡中一臉衰相的自己,東升甩了甩頭。嚴興的錢要還,飯要吃,外賣也要送,他是方東升,永遠不會被打到。

他整理了一下發型,看似滿血複活後,雄赳赳氣昂昂地走出宿舍樓,卻好死不死地迎面撞見了最不想看見的人。怎的,在經濟學院的地盤羞辱他不夠,還要讓他在社會學院也把臉丢光?他沒在怕的!“你又想怎麽樣?”

高大的青年看着他,又換了一副嘴臉,輕聲道:“你剛才跑得太快了。”

“我沒跑。”說瞎話誰都會。

“……”嚴興看着他,“對不起。”

“……”道歉有用,那還要警察幹嘛?“沒什麽事的話,我先走了。”東升大步向前,手卻被人拉住。他擡頭看着糾纏自己的嚴興,皺眉道:“又怎麽了?”

“你去哪兒?”

“工作。沒什麽事的話,請你放手,我要遲到了。”

“外賣別送了,錢你也不用還,算我給你的,不行嗎?”嚴興不松手,央求的語氣。

東升甩開鉗制,“無功不受祿。”

“借一步說話,行不?”

“我得上班了。”東升很着急,不想在大庭廣衆之下丢臉。

嚴興倒沒再為難,只一路尾随着他來到飯店。

“別跟着我。”

“我幫你一起送。”

“不需要。”

“那我等你下班。”

東升懶得多費唇舌,只丢下一句“随便你”,只當嚴興是空氣。

終于忙到下班的點,東升騎車回到飯店。嚴興依舊站在門口,一如他每一次回來取便當的時候。

看來,他們真的要好好談談了。

正值人間四月天,東升和嚴興坐在操場邊的看臺上,之間生疏地隔着一米的空檔。

嚴興問:“這些日子很辛苦吧?”

“沒覺得。”東升知道自己發型淩亂,衣服難看,跟帥氣越來越搭不上邊,但是他發現自己的體力越來越好了。

“東升……”

“嗯?”

“你還生我的氣嗎?”

“……”豈止是生氣?東升擡頭想看看嚴興,但黑暗中,誰也看不清誰的臉。

嚴興問:“你怎麽一聲不吭就走了?”

“什麽?”

“酒店裏。”

“……”

也不管東升是否接話,嚴興又自顧自地問:“後來為什麽不接我電話?”

東升想了想,反問:“是你說分手的吧?”

嚴興一怔,又是微怒的語氣,“可你毫不猶疑地答應了。”

東升不想跟這個讨厭鬼說話了——倒打一耙,厲害得很。

“可能是我太在意你了。”嚴興繼續說。

在意就要分手嗎?這是什麽邏輯?東升實在不知道怎麽接他的話。

嚴興嘆了口氣,試探的口吻,“實在嫌我煩了,做朋友也不行嗎?”

做不成戀人,做朋友?一開始他們就只是朋友啊,是誰要往前一步的?

朋友之間就沒必要那麽針鋒相對,甚至可以偶爾出來聚聚,所以做朋友算是個好提議。可是,會不會見了一次面,就會見第二次,做了普通朋友,又想成為好朋友,成為好朋友又忍不住奢望別的有的沒的?給了希望,又一腳踩扁的事情更可怕,不是嗎?做朋友的風險,對于還存着一絲僥幸的人來說可是比做彼此不說話的陌生人大了多。

東升看着漆黑一團的前方,“不行。”

“為什麽?因為宋楓?你喜歡他?還是因為我不讓你和他混在一起,你還在不爽?”嚴興越說越生氣。

“我沒有。”

“那為什麽?”

東升手指着遠方,“你看,那裏很黑,什麽也看不見。”

“東升……”嚴興聲音冷冷的,“你努力過嗎?哪怕是一次,為了我?”

“……”

“我在你心裏,從來就不如宋楓吧?”嚴興苦笑了一聲,“跟我借錢,辛苦打工,還不都是為了他。”

“你別誤會。我跟小楓只是朋友關系。我和你雖然好過那麽幾天,現在也已經分手了、沒關系了,別自找不痛快了。”東升累極了,下午強忍的淚,終于不知不覺流了出來,還好這裏黑,沒人看得見。無論他多喜歡嚴興,他的驕傲與自尊不允許他輕易原諒一個當衆羞辱過他的人;無論他多麽想與嚴興破鏡重圓,他的驕傲與自尊也由不得他再一次陷入失去自我的漩渦。他哽咽着說:“放心吧,你不是我的取款機,錢我一定會還的。”

嚴興急了,“我沒要你還錢!”

“我會還的。”

沉默……東升和嚴興都倔強到不去主動打破。末了,嚴興站起來,走了兩步停下來,“你慢慢還,我不着急。”

之後,東升獨自在操場上坐了很久,久到他都開始後悔了——既然嚴興不再咄咄逼人,為什麽不給雙方一個臺階下呢?

嚴興認清了一個事實——他拿東升沒轍,體會還頗深。

那人看上去傻傻的,挺可愛,其實想法挺多。小事上,東升從不跟他計較,一旦涉及到什麽認定的東西,他就是再退讓,東升還是會跟他死磕,拗不過後,還得獨自舔舐傷口。

再者,貌似慫又沒脾氣的東升,關鍵時候卻比誰都敢做敢當。要是逼得太緊,只怕對方跳起來,既不認錢也不認人。那種完全控制不了的局面,他想想都直冒冷汗。

嚴興不敢單刀直入的結果是:只能利用曹維這根稻草迂回前行。

“社長大人?好久不見啊。”曹維不陰不陽的。

嚴興撐着一張笑臉,“維哥,想吃點什麽?随便點。”

“不是我說啊,你跟大東分手,怎麽也不跟我商量一下?到底怎麽回事呀?他最近怎麽手頭很緊的樣子?”小白臉一臉凝重,勞心勞肺。

看來曹維還什麽都不知道。嚴興把事情的前前後後跟他梳理了一遍。

曹維極其虔誠地聽完後,嘆了口氣,不負責任地雙手一攤,“死局。”

嚴興:“……”特麽已經很衰了,特麽還給老子唱衰?他保持微笑請教道:“此話怎講?”

曹維搖頭道:“你的錢,他一定要還的。這無解啊。”

嚴興繼續讨好,“別啊,他每天風裏來雨裏去的,你忍心啊?維哥,想想辦法嘛。”要你何用?

“怪我咯?”曹維反問,“你怎麽想的?”

嚴興嘆氣,“我跟他也好好說過了,他朋友都不肯做,我有什麽辦法。再說了,現在連他喜不喜歡我,都不能确定。”

曹維又問:“你喜歡他嗎?”

“廢話!”

曹維道:“他不肯跟你做朋友,還不是因為心裏面有你……哎!”

嚴興趴在桌子上,生無可戀,“那怎麽辦才好?”

曹維道:“只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

嚴興“噗”地把喝的水全噴了出來,嫌棄地說:“咦,你好下流……”

“什麽跟什麽?我靠,興哥你才色咧!”曹維紅着張臉,清了清嗓子,“東升現在一日三餐,只有早飯跟我一起,你可以湊過來,也只有這麽個機會了。”

嚴興無奈道:“好吧。”也只能這樣了。

曹維鄭重其事地拍了拍他的肩,大義凜然道:“興哥,你別擔心,有我這個線人,你的反撲早晚會成功的。”

“真的?”希望的曙光啊。

“只是随口說說,哇哈哈哈……”

嚴興:“……”居然敢戲弄他。好漢不吃眼前虧,忍!

“哦,對了,點單。”曹維拿着菜單,毫不矜持,順手對服務生妹妹狂放電,“美女姐姐好。我要這個、這個、這個、這個……還有這個,這個。”

“我說曹小維,你丫飯桶啊?”嚴興太陽穴突突地跳。

“靠!咱們社隔一天訓練一次,我能不多補補嗎?”

“靠!”還有理了?現在大一的小孩怎麽一個比一個難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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