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惹你生氣

童年的父母是兩幅模糊的影像,短暫的陪伴之後總是漫長的分別,嚴興其實跟他們的關系談不上親密。留守兒童的父母為了生存而被迫與子女分開,而他的父母為了事業,或者所謂的自我,幾乎不去顧忌他的感受。

所以當父親跟一個女人、一個他從來沒有聽說過的老女人,上演失蹤私奔的戲碼,感情上,他還是很快就接受了。

只是,心目中理性睿智、如山一樣的男人,竟然也會為愛癡狂,他想不通。為了一個并不年輕、也不美貌的女人放棄執奮鬥多年的商業帝國,近似瘋狂地追逐虛無缥缈的羅曼蒂克,他也理解不了。

電話裏,母親歇斯底裏的聲音,嘶吼得他心顫。這個在商場上披荊斬棘、無往不利的女人,卻遭遇丈夫無情地背叛,在愛情裏輸得一塌糊塗。這該是怎樣一種崩潰?同床共枕二十幾年的溫存到頭來竟是一場徹頭徹尾的欺騙。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的否定一定要如此直接和粗暴?

嚴興想起年初與父親的那場談話,究竟從半年前讓他接手公司之際開始謀劃,還是這場婚姻從一開始就是将就?如果是後者,那麽他便是謊言和妥協的産物。

他甚至覺得一個追問的電話都顯得多餘。不告而別,便是最堅決的離開。

幸好,陳青一直給予他最适當周到的陪伴與幫助。在這個當口,能助他度過難關的,也只有陳青。

深夜難眠的時候,他還會翻和東升的聊天記錄,反複地看,看着看着,堵在喉間的難過也會漸漸溶解。這個方法很管用。

“綁架?”曹維眼睛瞪得老大,“你這個暑假過得夠刺激。”

“不過男人嘛,本來就沒有貞潔這回事。哎呦!方東升!你打我幹嘛?”

東升一腳把這個站着說話不腰疼的家夥踢飛,一邊收拾行李,一邊說:“你要是被強了,張承端能把人廢了。”

“呵呵,這倒也是,端哥那火爆脾氣。”

東升見曹維也在鋪床,“你都住大房子享受人生了,幹嘛還占着床位?”

“我想了想,還是住宿舍方便,周末去他那兒就行了。”

“張承端能同意?”

“我可不想活在他的光環下。”曹維撇着嘴,“總不能老是被照顧的一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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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升手上的動作一頓,認同道:“也是。”

曹維道:“晚上喊興哥一起吃飯吧。端哥也來,我請客。”

“行啊,哪來的錢啊你?”

“不是跟小神童補課的嘛,人家又考全年級第一啦,報酬多了些。”

東升直搖頭,“你的良心不會痛嗎?小神童的第一跟你有一毛錢關系?”

曹維朝他腦袋狠狠一敲,振振有詞道:“跟我在一起他才有機會放松,這叫勞逸結合……哎,算了,說這些你也會不懂的,對牛彈琴。”

“哎呦,維哥真厲害!”

“酸!”

曹維提醒他,“現在就打給嚴興,好不容易我請客,他必須得來。”

“知道了。”

東升嘴上一口答應,心裏卻犯嘀咕。也不知道現在打過去會不會打擾到嚴興,轉念一想,他又覺得這些的天畏手畏腳實在有些窩囊,不就是被綁架了麽,又不是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虧心事,沒必要跟欠了嚴興似的,非得矮一截。他這麽一想,心一橫便打了過去。

“什麽事?”電話另一頭悉悉索索,是紙筆觸碰的聲音。

“你在忙?”

“嗯,有什麽事?沒要緊的我先挂了。”

“等,等一下!”東升清了清嗓子,“曹維……他晚上請我們吃飯。”

“……”那邊停頓了兩秒,“再說吧。”

“他好不容易請一次客,而且……我們也好久沒見了。”

電話那頭安靜了片刻,“我忙完去學校找你。”

“嚴興……哎。”

話還沒說完,電話卻被挂斷了。東升維持着手機貼耳的姿勢,發了會兒呆。

晚上,飯店包間,只有嚴興還沒到。

“社長出發了沒?”曹維看了下表,七點了。

東升沒底氣地說:“快了吧。”

曹維急道:“你倒是打個電話問問啊。”

“說不定在忙,不好吧。”

曹維打量着他,“你怎麽回事?嚴興是你什麽人?你們之間需要這樣?”

“少羅嗦。”東升不耐煩道,“現在打還不行嗎?”

聽筒裏嚴興的聲音不緊不慢:“我在路上,你們先吃。”

東升客氣道:“好的,不着急。”

“你倆有問題……”曹維貼過來,煞有介事,“嚴興不會還介意綁架的事吧?”

“瞎說八道!他才不是那種人咧。”東升即刻反駁,心虛得很。

“這麽激動幹嘛?有鬼。”曹維雙手抱在胸前,一雙大眼睛仿佛X射線,把他看個明明白白。

三人在包間等到八點多,嚴興才姍姍來遲。貼身的阿瑪尼定制襯衫包裹着結實勻稱的身體,長手長腳的人被剪裁良好的衣服襯得更為挺拔。嚴興的臉是帥的,身材一直很好,聲線也還是好聽,可東升明确感覺到一種微不可察又心知肚明的情緒橫在他們之間。

曹維一定要嚴興自罰三杯,東升護夫心切,死活不給。

“我開車的。”嚴興突然說,“确實不能喝酒。”

“最近夠你受的。”張承端沒頭沒尾地冒出這麽一句。

嚴興看着他,對視間沉默了兩秒,“還好,防止消息傳出去,別影響股價就行。陳青辦事那麽仔細的一個人,還是被你知道了,N市金融這一塊,沒你掌控不了的地方吧。”

張承端笑了笑,“別人不知道就行了,公司在你手上運營得還是不錯的。”

東升聽他倆互相恭維,稀裏糊塗,“你們在說什麽?”

張承端不回答他,看着嚴興。

嚴興道:“工作上的事情,你不用操心。”

東升再後知後覺也知道他有事瞞着自己,一頓飯就聽嚴興跟張承端打啞謎。他和曹維在一旁大眼瞪小眼,了無生趣,只得埋頭苦吃。

末了,嚴興拉着他,“我送你回去。”

東升點點頭,跟曹維、張承端告別。

回宿舍的路上,東升忍不住問:“你臉色不好,是不是沒休息好?”

嚴興淡淡道:“最近事多。”

東升隔着眼鏡,看不真切他的神色,這些日子的憋悶就像越來越鼓脹的氣球,“啪”地炸了。他抽出被牢牢握住的手,“還要敷衍我到什麽時候?”

嚴興微微蹙眉,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我哪有空敷衍你?”

“你……”

“好了,別鬧別扭了。乖乖給我回去好好學習,別惹那些不三不四的人。”

東升一愣,生硬的話從在意的人嘴裏出來,好像殺傷力也膨脹起來,如同被人指着鼻子罵“煩人精”一樣,臉上是挂不住的。他憤憤道:“你再說一遍!”

“我讓你安安穩穩學習,聽到沒?別給我惹事了。”

“我給你惹事?我特麽求你救我的?”

“我不救你?那你丫早被人吃幹抹淨了!你也成年了,長點心吧!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還用我教?”

東升臉上燙得厲害,有一肚子的話要怼過去,卯足了勁兒,卻只咬牙切齒地罵了句“混蛋”。

嚴興上前拉住他,不依不饒地說:“你聽話點行不?我不想再看你出事了。”

“我出事也不用你管。”東升甩開他,繼續大步向前。

嚴興跟着,“你能做什麽?最後不還得我幫你?”

東升知道嚴興心情不好,從一開始就不應該招惹。只是,這一句句的,難道不是在一下下戳他的脊梁骨?“你厲害,你牛逼,你不就仗着你爸那些臭錢嗎?”他回過頭,猛地舉起拳頭。

嚴興輕而易舉地擒住他的手,冷笑道:“暴力能解決什麽?”

手腕被抓得生疼,東升掙脫不開,腦子倒清醒了些,“□□哈赤。”

“什麽?”

“□□哈赤用暴力征服了一個更文明的民族。”

嚴興皺眉看着他,似乎是被逗笑了,一把将他揉進懷裏,“你啊……才真的是混蛋。”

打一巴掌給個甜棗,早就不适用了。東升推開嚴興,“有多遠滾多遠!”

嚴興低頭看着他,下颚骨動了動,極力忍耐的樣子,“你說的?”

“對。”東升抵着頭,不敢看對方。

嚴興一聲不吭,頭也不回地走了。

東升站在原地,卻擡不起腳。他本應該好好說話的,嚴興不也是為他好嗎?

嚴興沿着一排排梧桐樹,不知不覺就走到了經濟學院的宿舍。大四沒有課,沒必要再住宿,他就這樣告別了學生時代的自己,還真是舍不得。

一面是輕松肆意的校園生活,一面是刀光劍影的商場厮殺,他有點累,想看一看東升的笑臉,那人卻不願意給了。

童年時,他有很多玩具,小夥伴們羨慕還來不及,他卻向來随便亂丢,沒有人分享的東西,存在的價值就不高。少年時,他又比同齡人擁有多得多的錢,依然毫不在意,甚至在別人說他是“富二代”的時候覺得反感。直到遇到東升,他的錢,終于有了意義。他記得東升去年生日時許下的願望,他可以幫忙實現的。

所以,目睹放在心尖的人幾乎□□地被人按住,他得有多克制才能硬生生忍下那種要殺人的沖動?既心疼又懊惱,東升這個傻小子永遠不會明白他當時的糾結與掙紮。那場景直到此時此刻,還是如此地鮮明深刻、刺眼紮心,他介意,非常地介意。

嚴興從小就明白沒有期待的生活更輕松些,他沒有要求東升的全心全意。可是,至少為了他,安安穩穩地過日子,也做不到嗎?

“嚴興!”——熟悉的、軟糯的聲音。

他倏然回頭,看見東升喘着粗氣,雙手撐在膝蓋上。

“你別走!”東升吼出聲。

嚴興趕忙走進,訝異地問:“你怎麽找到我的?”

“碰碰運氣。”東升咧嘴笑着。

嚴興試探地問:“你不生氣了?”

因激烈運動而起伏的胸口平息稍許,東升深吸一口氣,認真道:“我更怕惹你生氣……我聽你的,好好學習,不再惹事了。你別為難自己,行不?”

皎潔的月光下,東升好看的眼睛炯炯,瞳孔裏映出了嚴興的模樣。不難想象他是經歷了怎樣的自我勸服和妥協,那麽驕傲和要面子的一個人……

嚴興只覺得整個軀殼和僞裝都被眼前的人兒給揉碎了、碾平了。他一把将人按在懷裏,摩挲着柔軟的頭發,輕聲道:“對不起,東兒,是我不好,是我小心眼兒,我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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